青岚陡然为先皇后不平起来:“什么叫不需要?不需要便可以生气了吗?”
慕昱清默然,先前甜蜜的气氛荡然无存。
青岚越说越气:“我不说先皇后这样做对不对,只说这也是她的心意,岂是这样被作践得的?!”
“不是,”慕昱清悲哀地看着她:“有时候明知道爱人的痛是因自己而起,但自己没办法面对,他只能让别人承担这样不能承担的痛。”
“懦夫!”青岚咬牙切齿地骂道,骂完想起她骂的人似乎是他爹,顿时心虚。
却听他道:“不错,他是个懦夫,无法戒色,引得喜爱的人不安,让她为他受苦,他的确又自私又懦弱。”
他说得平淡,但青岚听出来,每一个字里,不知包含着他多少的失望和哀痛,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母亲因为生下我,迅速地衰老下去,我五岁的时候,她便去世了。”
青岚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如果没记错的话,先皇后死不到一个月,凤启帝便另立了新后。
先皇后以衰老折寿为代价,想为他生一个继承人出来,却不想,男人是如此地情薄,居然一点也等不及,说的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更何况“红颜已老”?
人未走,茶已凉。
难怪慕昱清跟皇帝是这样的关系,他会是这样的性格。
慕昱清温柔地反握住她,想起母亲在幼年时跟他讲过:“我小的时候,阿爹在屋前种了好大一片珍珠花,每到春天的时候白色的小花铺得到处都是,我就天天在花园子里打滚。阿姨坐在屋前一边做针线,一边笑着看我调皮。我就想啊,这样过一辈子可真快活。谁晓得,那些坏人见阿娘只生了我,说我阿爹没有继承人,每天变着方子地往咱们家里塞人,我那时候人小,心气却大,气得不得了,只恨没有法子帮阿爹打坏人,总想着,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这样我又有力气了,我阿爹又有继承人了,便不会怕那些坏人了,后来啊……”
慕昱清至今还记得他阿娘那说不清是落寞还是什么的一笑,但后来的故事他在以后的年月中已经渐渐知晓。
后来母亲不知在哪里得了一个奇方,配出了这味药,她那时年龄小,并不知道这药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傻里傻气地喝了下去,从此变成了一个假男人。
这件事一直埋在知情人的心里,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面对这样的事,谁能知道,那个男人手里居然还有另一丸药!
他记得母亲曾经说过,那味药因为用料稀奇讲究,她悄悄搜集了很多年,最后才成了两丸。她喝下第一丸没有多少年便后悔,自此另外一丸自然派不上用处。违逆阴阳之事岂是那样容易?母亲明白得太晚,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也因此将那方子给毁了,从此立誓不再做那害人的事。
他摸了摸这姑娘的头发,她难得这样柔顺,他道:“你信我,我一定能找到治你的法子,还不用付出那样大的代价。”
青岚眼眶发涩,她点了点头:“你不怪我?”
她是个接受了更加开放的,现代思想的女人,当时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凤启帝不是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可这是她自己亲手把这个机会毁掉的。
她绝不能忍受被束缚在那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一生。
“你的翅膀不该被折断。”
她听见这个男人轻轻说道。
她的眼泪突地流了下来,她低下头掩饰地擦了一下脸:“你真的不怪我?”同样的一个问句,这一句里已经没有刚才的那样恐慌。
男人没有回答她,他抬起她的下巴,唇温柔地覆了下来。
“张嘴。”他要求道。
这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等两人分开时,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缠绵之意。
“咕。”青岚的肚子十分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她尴尬地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微笑,有点抓狂:肚子君,你也太不配合了吧?
慕昱清一笑,拉起她的手:“去做吃的吧。”
青岚来到厨房,这时候才感觉到这里跟以前相比的不同之处:这里琳琅满目,分门别类地放了好多食材,有不少是她连在永宁侯府都很少见过的。
“我,我会做的只有那几样。”青岚脸微红。
慕昱清道:“我知道,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他蹲下身引燃灶火,青岚看他熟练的点火姿势,问道:“你每天一个人住在这里,吃饭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当然会有人给他送过来。
但他聪明地没有这样回答,只道:“有什么吃什么。”
青岚顿时心疼:难怪他这些日子看着瘦了这么多!
她豪气顿生:“我今天多做点好吃的,你多吃些补补。”
慕昱清抬眼一笑:“好。”
他不会告诉她,她上一次被抚琴惊走之后,这个地方便成了所有人的禁地。
那个冰冷的王府他也很少回去,每次一个人到这里之后,他会把这儿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他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一个人的归来。
他等的时间很长,曾经几乎要绝望,所幸的是,那个人,她终于回来了。
“对了,那你的婚约怎么办?”青岚问道。
气氛实在太美好,让她几乎不设防地问着所有想问的问题。
慕昱清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总要先找到那味能治她的药,把她从那里解脱出来,他才好再论其他。
青岚不满:“你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抗,以后也有我给你分担了,你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好不好?”
慕昱清默了一会儿,她是个喜欢操心的姑娘,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只怕到最后也不会安心,还不如有什么事由自己亲口跟她说,她也好放下心来。
“郭大小姐是个骄横的女人,骄横的人通常不会太有心机。”慕昱清道。
凤启帝以为自己放弃了选择婚姻的权力,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置,其实不然,他只是让他放下了戒心,既然婚事已经没有借口再拖下去,结一个就是,至于,结不结得成,那另当别论。
青岚立刻就懂了:“你是说,你要找机会把郭佩儿的脸揭下来,让皇上发现,她的品行不堪为皇家妇?”
慕昱清赞赏地点点头:“不错。”
“可是,”青岚想起那个对慕昱清痴心一片的女孩子,有些不忍:“这样的话,她以后就难做人了。”
慕昱清淡淡道:“她六岁的时候要玩爬树,从树上摔下来,脸擦破一块,身边跟着的下人打死了两个。她十三岁的时候与人争路,因为路人慢了一步,她一鞭子将人的脸抽掉半张皮……这样的女人,这些年手上不知害了多少人,就是普通人家知道了她的品行都不敢要,我不过是让她在众人面前掉下脸皮,这对付她的法子已经是看在她父亲的面上了。更何况,除了靖王府的那位李家三小姐,她暗地里害的人也不少,想她死的人太多了。”
青岚听得心底寒意大起:她只知道郭佩儿为人跋扈,在家里时常有伤人之举,没想到她还招来这么多仇恨。一条条听下来,她最后的怜意顿时消减,只道:“郭家世子人不错。”
慕昱清淡淡笑了笑:“知道了,我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两个人用完了饭,青岚才想起来两件没办的大事,大叫一声:“糟了!”
慕昱清忙问:“怎么了?”
青岚懊恼地道:“我前些天跟郭青聪出门时给我哥哥留了信,跟他约好了地方见面。”
慕昱清顿时一股醋意涌上来:“你约了他干什么?”
这女人,有什么事情从来不知道找他,要不是扇妩让她忍无可忍,只怕她还不知道要藏多久才会现身!
青岚不觉,匆匆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便急忙起身要走:“哥哥一定在那里等得急死了,我要走了。”
慕昱清心中不快,道:“你跟他约在两个时辰以前,他等你不到肯定会走的,你现在去也晚了。”
青岚一想也是:“那怎么办?”她难道要追回青家去?她真是一点也不想再跨进那个家门了。
慕昱清道:“我叫人帮你传个信。”
青岚犹豫道:“那怎么能行?我哥哥不认识你的人哪。”
这女人,怎么总是怀疑这怀疑那的?
他放软了声音:“今天你我好不容易见面,你这就要走了吗?”
青岚顿时心软,他说得不错,不算上上次那一次,他们已经有三年没见了。
她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先叫你的人过去,若是哥哥不信的话,一定要回来跟我讲。”
慕昱清道:“可以。”心中却道,若是那些人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还用得着回来吗?
慕昱清再回来时,青岚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好了,她见他脸上带着笑,一看到她仰着脸站在那里看他,心中一动,行动已经先于脑子,一把扣住了她的脸吻下去。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的时候,青岚顶着一张红得要冒烟的脸尴尬地别过头去,他的裤当那里隆起了好大的一块。
便连慕昱清脸上都有一丝红晕,他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哪里想去的?”
话一出口,恨不得倒退回刚刚没说话的的时候:他现在只想跟这姑娘安静地待着,哪里都不想去!
可青岚也想到了刚刚自己被顶住时那尴尬的时刻,万万不敢再跟他冒着危险呆在一个屋里,连忙道:“好久没有出门,的确是憋坏了,我听说昕光楼那里来了个新戏班子,我们去听戏吧。”
她匆忙之间报一个地点,其实她根本就听不懂古代那些咿咿呀呀的戏,顿时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什么新戏啊,她也就是昨天听郭青聪那小鬼一说,根本没往心里去。
慕昱清看着那姑娘期待的神色,终究不好意思说家里多好玩,我们就待在家里,这种话,只能道:“好吧,我们走吧。”
两个人到马车那时,车夫已经悄无声息地在那等着了。
青岚无意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慕昱清这里虽是看着没人,但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人随时待命?只不过那些人在他不需要的时候不会出现罢了。
黑甲憨憨地摸了摸头,用一口吐得掉渣的乡音道:“啥?姑娘见过我?”
声音没有问题,装得也挺像,可他是怎么把自己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姑娘的?她的伪装,可是连永宁侯那样老辣的人都没认出来。
她都能听出来的事,慕昱清怎么没听出来?她从来不怀疑这姑娘的聪明,果然,她眯眼看了看慕昱清和黑甲。慕昱清心里难得升起一股危机感: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除了他肯定不会有第二个人在!她分明是认出来了!她最讨厌旁人的束缚和监视,她接下来会怎么办?
但这姑娘什么话也没说,拍了拍马车:“赶车挺好的,省得天天在别人屋顶上风吹日晒受苦。”
黑甲还没听出来,慕昱清已经明白了,结果她只说了这一句,便跳上马车,冲着还愣在原地的他眨眼微笑:“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刚刚发现的时候,青岚真有些生气,任是谁发现自己的生活无时不被另一个人掌控着,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但一看到他那故作镇定,脆弱中深深隐藏着恐惧的眼神,她蓦地就心软了:罢了罢了,两个人经年未见,何必为了些旧事去破坏气氛?他这样做不管原因为什么,再追究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过,这口气不能轻松地就咽下去,总要找个机会整治他一下!让他再也不敢乱插手她的生活!
女孩子家的怎么能没有一点隐私?
出了这个小插曲,慕昱清一直弄不清这姑娘是要干什么,以他对她的了解,这事不会轻易过去。
心里提着一点,让慕昱清在接下来的行程当中有些沉默。
青岚这时候说一点都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个人,自己不说话,他也不来说安慰一下她,他太过分了!
她的脸越来越冷,却让慕昱清更不知道怎么应对:他面对波橘诡诈的朝堂争斗都能游刃有余,在面对一个女孩子的小脾气时却患得患失起来。
在诡异的气氛中,车子到了昕光楼,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胡琴拉唱的声音,青岚听着苍凉的胡琴声,小脾气烟消青散,对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还不下车吗?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