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御医一看,这还了得:他这不省心的外孙竟然提着剑上了皇帝的殿阁,这是要干什么?传出去还能有好听的吗?说他是要弑君只怕都会有人信吧?
他怒喝一声:“清儿,你给我站住!”
慕昱清布满血色的红色眼睛一定,动作顿了一下,吴春瞅准机会发一声喊,两边涌上无数的甲士,趁机把慕昱清的剑夺下,将他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慕昱清连连怒吼,将那些甲士们想要甩脱下来,柳老御医看见情况不妙,急忙掏出药箱中的银针,朝他几处穴位狠狠扎下!
慕昱清手脚软了下来,眼皮一垂,彻底晕了过去。
柳老御医抹了一头的冷汗,疲惫地挥挥手:“好了,把他抬下去吧,熬一碗安神汤,这孩子也不知道平时在怎么练功,居然差点走火入魔了。”
他心里哀叹:女儿生了个不省心的儿子,自己反而早早去了,留下他一个老父亲整天操碎了心,也不知这一次,那个阴阳怪气的女婿会怎么想。
柳老御医刚刚在心中腹诽,便听身后有人阴沉地开口了:“是吗?一走火入魔哪也水去,就只想到要上金殿来杀他父亲,看来,老二心里恨朕恨得很哪!”
柳老御医心里“咯噔”一声:坏了!皇帝女婿的疑心病犯了。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大殿内外所有人齐齐跪下,听到这样的话,每个人都胆战心惊不已,明明这里跪了上百人,却是鸦雀无声。
柳老御医心中狂跳,嘴上却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逼的他他怎么会这样?”
他一说完这话,连旁人都替柳老御医捏了一把汗,吴春早知他们翁婿二人为早年的事情有些不对付,没想到柳老御医平时一个老是笑呵呵的老好人居然脾气如此火爆,他的脖子难道是金子做的,砍不断吗?
凤启帝出人意外地却没有发怒,但脸色也绝对称不上好看:“为那孽障找借口,老御医倒是很拿手。”
他还是生气的,连“岳丈”二字也不叫了。
柳老御医哼了一声道:“你把他的媳妇逼走了,他能不发疯吗?换了是我,我也想杀人。”
柳老御医现在虽然还没法子推测郑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但慕昱清这副五心被迷的样子根本就不正常,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结合这个时间点,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柳老御医也只能把事情往那个方向引导。
凤启帝道:“真是奇了,朕什么时候逼走过她?”话一说完,他自己也郁闷:他的确是逼走过那个女人,只是那女人脸皮厚,竟然威胁也好,恫吓也好,怎么吓都吓不走。
但他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老御医看来知道不少事嘛。”
柳老御医叹了口气,看了看密密麻麻的跪的人。
凤启帝转身回了大殿:“许久没有跟岳丈聊天了,今天我们二人可得好好聊聊。”
张笈原本是跟着凤启帝出来的,见那两人进去,步子一动,也要跟上去,袖子忽然被人拉住。
吴春对着他正挤眉弄眼的:“张大人,您先在外面歇歇吧。”
张笈恍然一笑,对吴春抱了抱拳:“是某家疏忽了,多谢吴大人提醒。”
吴春垂眉笑道:“哪里,这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大政殿的侧殿里,慕昱清昏昏沉沉地睡着,恍忽不知哪里,有女人轻声笑道:“嘻嘻,你也不过是个废物,才留不住自己的女人,叫她跑了。”
还有一道温柔至极的声音:“清儿,你以后若是遇上一个女人,一定要给她你所能给的最好,千万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还有一个甜暖至极的声音:“我喜欢你的。”
“喜欢你的”“喜欢你的”“喜欢你的”……
最后那一句就像回音一样不住地在心头深处回响,叫他的心里一时甜一时又酸,酸酸甜甜当中,竟感到了一股莫可言说的伤。
“岚儿,岚儿……”他终于想起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一遍遍地在心头呼唤道。
“这下你放心了吧?他不是要杀你,他是要找我。”
柳老御医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他的对面,凤启帝的眼神仍然说不上好看:“哼,没出息的东西,不过是个女人,也能叫他这样要死要活的。”
柳老御医不再说话,顿了顿,凤启帝问道:“那女子真的活不长了?”
柳老御医翻了个白眼:“我还骗你干什么?不然她为什么要走?”
凤启帝冷哼:“谁知道,说不定她就是怕了。”
柳老御医冷笑:“是啊,叫所有人都怕你才是对的!幸好君儿死得早——”
“闭嘴!”凤启帝神色突然狰狞无比,他瞪着柳老御医,眼神几乎想要把他吃下去:“你懂什么?!就是因为君儿,我才不会让这个女人活着进我皇室中的门!”
柳老御医根本不怕他,接着冷笑:“是啊,她让你一颗药变得不男不女,无法诞下后人,再告诉她,绝不让她进自己家门。你是不是看着君儿为了这颗药不死不活,你也想让你当年的痛苦再让你的儿子尝一遍?”
凤启帝任着柳老御医质问着他,却没有再喝止他,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又是一派冷然:“你懂什么?反正,那个女人一定不能嫁给清儿,如今她识趣也好,省得让朕再动一次手!”
“你简直不可理喻!”柳老御医原没指望凤启帝能被他三言两语说服,想不到在见了自己儿子的惨状之后,他也不愿意毁改,他气得拂袖而出:“老夫与你无话可说!反正儿子是你的,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有你这么个爹!”
柳老御医走后,凤启帝在慕昱清床边站了很久,听着这个儿子一声声地唤着“岚儿”,原本有些晴好的心情瞬时间又是阴青密布:“岚儿岚儿,一个大男人这样惦记着一个女人,他也不嫌丢人!”
他似是无法忍耐一般,也快步离开。
凤启帝走后没多久,慕昱清紧闭的眼眸慢慢地睁开。
他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认出这里是哪里后,开始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
那天早上,他如常在园中练完剑,中途想到刑房去一趟,正好撞上了在刑房外的扇妩。
他惊怒交加:这女人是怎么跑出来的?刑房里把守如此之多,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能耐?
提审当中,扇妩终于受不住重刑,吐出了自己其实已经出过一次牢房。
之后的事情当只觉得又是荒诞又是可怕,扇妩她是说了什么来着?
慕昱清头痛欲裂,是了,她说了,岚儿想要离开他,并且已经逃出了城。他并不想信她,可她偏偏说的每句话都对得上,联想到除夕晚上与她那远远的一个对视,慕昱清心头阴青更加地厉害。
之后他的气血乱窜,头脑昏沉,好像拿着剑去了一趟外公住的地方,那里没人,之后,他又直接杀上了金殿……
好像,还是有什么事情不对……
对了,是扇妩告诉他,岚儿要离开他,可笑,岚儿怎么会离开他!他们曾经对彼此发下誓言,要永远在一起,怎么会,她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即使是那个男人那样的胁迫她,她也不曾低头,怎么会在即将看到胜利之光时,她却反而不见了?
这太荒谬了!荒谬得慕昱清第一次想要哈哈大笑!
“那女子真的活不长了?”
一道冷漠而高高在上的声音突然闯入脑海之中,慕昱清猛地坐了起来!
是谁活不长了?!那个女子,他说的,到底是谁?
他的心头剧烈地狂跳起来!
慕昱清的耳边像有千万只锣鼓在齐声喧鸣,他刚刚坐起来又开始头晕目眩,对着光线的门边仿佛有人走进门,看见他惊叫了声:“殿下!”
慕昱清只听得这一声,便觉眼前血红一片,余下的声音像消褪的潮水一般拍打出了脑海。
既然已经决心要走,京城的一切都得抛开,不要再想了。
帐篷里,青岚辗转反侧多次,依然是睡不着。
她只得认命地穿上衣服起身。
跳动的篝火旁,宇白头也不回地问:“今晚又睡不着?”
青岚道:“嗯。”她自嘲地笑笑:“是不是人活不长了,反而还要更受些折磨才能死?”
宇白讶然:“何出此言?”
青岚耸耸肩,往篝火里加入一些木柴,道:“连着两晚上都睡不着,这对我来说,可是件稀奇的事。”
她能当上王牌特种兵,心理素质肯定是最强的,以前就算是再紧张的任务,再差的环境,该睡觉的时候她依然能倒头而卧。
宇白摇摇头:“非也,你是有心事,跟你的身体无关。”
青岚不服气,倒也不否认他看出自己有心事:“人哪里能一点心事都没有?可我以前再有心事,也不至于像这两天这样心神不宁,连觉也睡不着。”
她期待地看着宇白,宇白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我不认同你的话,你愿意这样说服自己,又与我何干?你开心就好。”
这个人,初初与他接触还以为他有些清高,待到接近一些,发现他还有点腹黑,等到真正与他熟悉起来,青岚才发现,这人其实还带着些直白的单纯。
真是个看不清的人。
青岚又起了个话头:“那依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宇白皱起眉头:“这可难说,你若是这一年里都有我在你身边为你调理身体,或者能活过一年也说不定,若是我不在的话,或者十个月,或者三个月,都很难预料。”
青岚无奈地看着他:“你要是当医生,肯定得被病人把招牌砸掉。”
宇白奇道:“为什么?我不是吹牛,我的医术,即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我更高的。”
青岚道:“我不是在置疑你的医术。”她调侃地笑道:“你这人哪,有什么就说什么,就不知道给病人多些鼓励的话,说不定我会因为你充满能量的鼓励就此产生与病魔作斗争的斗志,一举逆天,而战胜了病魔呢?可你开口就判了人死刑,能不叫人把你恨死吗?”
“做梦。”宇白直言打击道:“你不可能活过一年的,既然我鼓励你不鼓励你,你都只能活那么长时间,我何必让你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还要被人骗呢?”
青岚定定看了他一眼:“宇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你的师门里人缘很差?”
宇白费解地问道:“什么叫人缘差?我一直有人陪着的。不像你,都快死了,还只有孤单一个人。”
“……”青岚发现,他跟这个人的思维差距完全是存在着马里亚那海沟,她跟他再说下去,完全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她不想灰溜溜地就此闭嘴,像找着场子一样下了个结语:“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善意的谎言。”
宇白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青岚坐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帐篷里继续休息。他们是三个人轮流值夜,她已经值完了属于自己的上半夜。
这时宇白突然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听善意的谎言,那我就说一个给你听吧。其实,你的病并不是没有根治的希望,只要找到七色珍珠堇,提炼出它的花汁,再用……”
青岚无语地看着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善意的谎言啊?他都说了现在他在跟青岚编瞎话,这让她还怎么信自己能有一线治好的希望?他是说谎都不会说,还是说谎都不屑跟她说?
青岚想到二人刚刚相识时的场景,心酸地选择了相信了后一种可能。
宇白已经为他的话做了个结语:“所以,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你找到这三样东西,如果我师父愿意出手的话,你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吧?”
青岚哼哼笑了两声:“七色珍珠堇是吧?”
宇白点点头。
青岚接着哼:“九节竹叶虫是吧?”
宇白接着点头,表情极为纯挚。
青岚怒从心头起,一拳捣上他那张显得特别纯洁的脸:“还雪莲上的露珠对吧?你骗人也不编个我听过的!啊,不对,雪莲我是听过,可雪莲长在雪山上,长年积雪不化,它哪来的露水啊!你当它是水莲呢!!!”
即使苍促应战,宇白仍然不落下风,他一边躲着青岚的老拳,一边怒道:“你干什么?我可是善意的——”
青岚怒道:“善意的谎言是吧?你还不如说你是在善意的气我,让我好好地通经活络更让人来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