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冲出房间,正好看见扇妩低眉顺眼地走进院子里,进门之前,扇抚如有所感地抬头一看,正对上她的眼神,抚琴心里顿时笑了:想谁谁来。
她像平常一样端庄地走到扇妩面前:“扇妩姑娘到了,那还是老规矩,我这就去给姑娘准备,把姑娘的房间布置出来。”
扇妩阴沉沉地看她一眼:“哼,不需你假模假样。”
心情不好?心情不好那就更好办了。
抚琴心中暗笑,带着女人们彼此都懂的得意,道:“来者是客,怎么能不尽心呢?姑娘也算是为王爷牺牲不少,就算王爷心有所属,但想必不会亏待姑娘的。”
扇妩冷笑道:“王爷心有所属?你少来诓人,真当我是无知的三岁小儿?”
抚琴故作讶然,又有些怜悯:“姑娘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是我失言了。”
扇妩有心不理她,但心里又实在有些放不下:“你把话说清楚。”
抚清却是一笑,不作声了。
扇抚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咬咬牙跟了上去:几年前托她所赐,她几经周折,终于弄清楚王爷真是有那样一个心上人在,只是那人不知去了哪里,人既然不在,她也不好太过追究,只是看这女人的情状,似乎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即使知道是个陷阱,扇妩也不得不咬了这个钩:这个男人认识他这么些年,他居然从来没有碰过她!要不是知道一些隐秘事体,她还真以为是这个男人不行!可是,为什么可以是别人,就不能是她?
她为了他在那等肮脏的地方打滚,可他却从来不碰她!
郭青聪是个苦孩子。
即使他是世子,青岚也深为同情,一天工作这么长时间,搁在现代,早就一堆人跳着脚地骂公司没良心,老板是变态了。
可这孩子顶着父亲的期望,现在是上午练一个时辰的功夫,读书的时长却不见减少,往往一熬就是深夜里去。
青岚也不知道他的书读得怎么样,只知道如果是她这样每天像坐牢似的读书,早就拿出金箍棒,把天宫打翻了。
在府里憋了两个月后,就是郭青聪这样的乖孩子也终于受不了了,他提出,很久没有跟他的朋友交际,要出去走一趟。
这一点,连永宁侯也不敢轻易保证,上一次的事把府里的女人们大大小小地都吓了个遍,现在郭青聪有一点动作,整个府里的人心都要提起来。
青岚也觉得永宁侯府这样养孩子精心是精心了,可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但这事轮不上她插嘴。
郭青聪这回开了窍,哼哼唧唧地装了两天的病,太医也说,他这是心志不舒,也就是憋着了才生的病。
女眷们才着急忙慌地答应下来,让郭青聪出门散个心。
郭青聪见心愿达成,立刻也不病了,欢天喜地地等着出门的那一天,等到了出门时,他傻了眼:“父亲,您不会是把侯府的侍卫们都拨给我一个人了吧?”
永宁侯咳了一声,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这么多话干什么?你是出门,当他们不在就是了。”
郭青聪撇了撇嘴,咕哝了一句:“这么多人,让人怎么安心地去玩?还不把人吓死?”
永宁侯只当没有听见:女人们可比那些朝堂重臣们难打发多了。
青岚劝道:“世子,反正您是去玩,他们也妨碍不到您,您就当多带了几个玩伴就是。”
“那怎么一样。”郭青聪不满道,不过他也知道,侯府里答应他出门,已经是做了不小的让步,他想再做些别的,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来,万一把内宅里的奶奶太奶奶弄得太担心,也不是个办法。
这一回真的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了门,直奔着郭青聪约好的酒楼而去。郭青聪规矩地坐在马车上,也不敢说自己一时兴起要往哪哪去逛了,马车安稳地拉着郭青聪到了地方。
小奕和槐安的伤颇重,这一段时间青岚几乎是一个人顶上了世子院子里的大事小情,一下了车,郭青聪喝令那些侍卫们不许跟上楼,带着青岚去了楼上。
“哟,青姑娘你终于出来了。”一进门,对门的一个少年嘻笑着起哄道。
坐着的其他四个人齐声大笑起来。
郭青聪怒道:“喂,我说你们几个也太不厚道了,我差点死在旁人的刀下,你们不说为我担心一二,反而还取笑起我来了。”
“就你?那油皮没破,胆子吓破的那样,我们用得着担心吗?”一名红衣少年也跟着取笑道。
这几个在郭青聪被关在府里时都来看过他,全是跟郭青聪一个圈子里,京城老牌勋贵家的后代,都是他的好友。
红衣的那个是济国公家的二公子,平时为人最调皮。
他的话挤兑得郭青聪半晌没说出话来,怒瞪着他:“井老二,你皮痒想找揍不成?”
这少年不怕他:“怎么?跟着你爹学了三两的量,也敢来跟我比划?”
郭青聪傲然道:“怎么?瞧不上我吗?我这量,不敢自比高手,对付你肯定是绰绰有余。”
这些少年们的家里都是武勋出身,一听便来了兴致:“哟,你们俩是要来真的不成?”
郭青聪道:“什么真的假的?我用得着耍花枪吗?”
便又有人道:“郭大姑娘要跟人比武,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了,我一定得留下见识见识,哥儿几个,你们有没有兴趣?”
几人大笑道:“自然是有了,井老二,你可记得别犯怂啊。”
红衣少年看郭青聪兴致满满,心里就有些打鼓,但被同伴们一激,不服输的精神也上来了,应道:“少来激我,哥哥我什么时候犯过怂?不过,现在来了酒楼里,菜都要上了,先把酒饭用上,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比划。”
少年们看热阂不怕事大,轰然相应。
酒用到一半,有少年便笑道:“喂,你们说要比武,想好了要去哪吗?”
红衣少年道:“还能有什么地方去?我家的演武场跟郭大的都行啊。”
少年撇了下嘴:“我还当你们能去哪呢,原来又是回家。我说,大家伙好不容易出来松乏一次,又折腾着回去,不是有病吗?”
“那你说去哪里?”郭青聪深以为然,这几个少年家里都不像他管得那么严,平时出来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也不像他似的,像犯人似的,被关了好些天,他是最不乐意提早回家的。
少年神神秘秘地指了个方向:“那里面就有好大的场子,你们敢去吗?”
郭青聪顺着少年指的位置望过去:“哪里?那里就是一个小院子,人来人往地不好施展吧?”
少年一脸“你见识真少”:“我说的是教坊司,谁跟你说酒楼的小院子了?”
热闹的房间顿时一静:这几个少年都还未开人事,家里在这方面管束得颇严,陡然一听见教坊司,本能地就觉得不妥。
“这……不妥吧?”井老二虽然胆大,但太出格的事也是不敢做的。
少年道:“有什么妥不妥的?我们是去比武,又不是去叫姑娘,你们该不会连龙跃楼都不知道吧?那里好大的比武场,若是你去了,一边比武,一边还有姑娘在旁边看着,不觉得有意思吗?”
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毛头,有人立时被少年说得动了心:“是啊!反正那龙跃楼是表演武乐的地方,又不干那样的事,我们就是去比个武,任事不干,为什么不能去那儿?”
少年坏笑着凑近:“那就,说定了?”
郭青聪本能地想要拒绝,青楼伎馆里肯定龙蛇混杂,他要是去了那里,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就不是太美了。
他还没出声,红衣少年已经叫道:“定了!说定了,就去那儿!”
他挑衅地看着郭青聪:“郭大姑娘,你敢不敢来?”
郭青聪被他那“郭大姑娘”一叫,立时热血冲了头:“敢!怎么不敢!你等着,我必打杀你千百回!”
青岚也想到了上一次去龙跃楼里见识到的东西,本来想要泼一瓢冷水上去的,但看见郭青聪期盼又有些坠坠的眼神,心一软,便没再开口。
在满室的欢笑声中,谁也没看到,那个最开始提议的少年垂下去的半张脸庞:我按照扇妩姑娘说的做了,她下次应该会多留我一会儿吧。
去教坊司的路上,果然各家的仆人都慌了神,纷纷上来苦劝:“公子(少爷),那地方不干净,不能去那啊。”
可众少年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几个连身份都摆不到台面上仆人都左右什么大局,各人各使手段,最终还是赢了仆人团队,吵吵闹闹地到了龙跃楼。
老鸨子的眼光多毒,一看这一行人就是家世良好,又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雏儿”,这种人的生意都是最好赚的。
像他们这样只做武乐,不做皮肉生意的青楼在周围一干劲敌的围绕下,威风早就不似当年,能撞上这波大鱼,可不得拿出浑身的本事可着劲地招呼。
少年们平时在自己家其实也是一呼百诺的,可出门在外,又被些娇声软喏的姑娘们包围着,这种感觉岂是跟家里一样?
各人立时看花了眼,一人挑了一个姑娘陪着添酒,又叫来班子表演,起哄叫姓井的济国公家少爷下台比武。
青岚带着笑一个个看过去:这种久违的,鲜活的市井之气她也很是期待,只有在这样的热闹当中,她才能短暂地,放松地,做一下自己。
“看清了吗?”角落里,有人低声地问道。
“看清了,只不过,这事要是被我们妈妈发现,我肯定是要被赶出去,到时候你可得救我。”
“知道知道,还不快去!”
青岚一看郭青聪和井家的少年比武,就知道这两人水平全都稀松,也就是烂番薯和臭鸡蛋的差别吧。
少年们本事不知如何,眼光还是有的,起着哄看了一会儿,各自都散了开去,跟那些围着自己的姑娘眉来眼去起来。
青岚眼也不眨地盯着郭青聪,突然身后觉出不对:有人在悄悄地朝这个方向接近,是谁?
青岚本想回头先看看,但她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装作十分投入的样子,此时郭青聪正好使个绊脚将井家的少年绊倒,她拍着掌笑起来,鼻端有些甜腻的味道飘过来,她呼吸一闭,涣散着眼神朝下栽去。
不出意外地,青岚被一个柔软的身子接住了。
有人半扶半抱着她笑道:“唉呀,这位小哥是不是刚刚也喝了些酒,我带你找个房间醒一醒,发散一下吧。”
青岚站的位置并不偏僻,她倒下时想悄悄地弄走她是不可能的。
正好,那些少年到了龙跃楼,估计是想堵住仆役们的嘴,便给他们叫了些酒菜,男人们有几人不爱酒的?
席间里喝酒的人不少,没谁记得一个刻意隐藏在人群里的青岚喝没喝酒。
还有人笑道:“姑娘自去吧,这小子有福了,还劳得姑娘亲自来扶他,要我帮忙吗?”
女人忙道:“不必了,小女子也算身有武艺,大爷只管安心待着,只是待会儿若是他主人来找,劳烦大爷说一声就是。”
那人被女人叫了一声大爷,浑身一酥,立时便道:“那是自然。”又问了她住在哪里,还真的手一抬放了那女人离去。
青岚只在开始时吸入一点迷香晕了一晕,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她闭着眼睛,感觉这女人走了不远,便推开一个房间将她放到床上,退了出去。
青岚原以为是有人要对付郭青聪,干脆来个将计就计,但现在看这情况,只凭着郭青聪带着的这一大班子人,想要对付他,不说难如登天,也绝不会容易得手。
青岚原本在郭青聪那里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如果他再一次遇刺,她离得郭青聪太近,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还不如远远顺着别人的意思离开便是。
但现在看这样子,似乎对方要对付的人,不是郭青聪,而她。
为什么?她自忖自己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至少是化妆成永宁侯家的人之后,她没有轻举妄动过,可对方是怎么盯上她的?
门再一次地轻轻被打开了,进来一个她绝对没有想到的女人:扇妩。
青岚差点跳起来: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扇妩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走过来,青岚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她脸上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不知在想些什么。
扇妩既没出声,也没动弹,反而是青岚躺在床上恨不得摇着她的肩膀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