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年来,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对待妻子时,小意温柔,从来都不会冷脸。本以为委曲求全之后,自己能得身为举人的岳父出手相助。结果……姜举人是帮着把他的答卷按下来。
什么仇什么怨?
姜氏也觉得自己委屈,她也帮着求情了啊,可是父亲不肯原谅,她又有什么法子?
林才德如此怪她,本就没道理嘛。
又不是她让他在成亲之前和女人暗通款曲还珠胎暗结的,他怪天怪地,也怪不到她头上来呀。
夫妻俩都觉得自己委屈,愈发吵得厉害。
姜氏冲动之下,脱口说出想要和离的话。
其实也就是一句气话,她知道自己父亲的迂腐,知道父亲爱惜羽毛。她要是和离,父亲一定会拦着。如果拦不住,定然会把她扫地出门!
林才德听到他要离开,顿时满心怨恨:“你把我害成这样,如今想抽身就走,门都没有!”
姜氏看他怒目圆瞪,心下也不是滋味。
她有没有真心想离开,如果林才德放低身段认错,再说几句软话,她肯定也见好就收。
可林才德不仅没有放软语气,还责备她害了他!
“你这些年来读的书,有多少是我从娘家拿过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姜氏恨恨道:“你能考中秀才,我爹也指点了你不少。如今回过头来,你竟然怪我害你。”说到这里,她气得眼圈通红:“应该是你害我才对!”
要不是林才德,她搞不好已经是官家夫人了。
林才德恼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我哪害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你还不知足?”
夫妻之间吵架,但凡有一个人先软下来,那自然吵不下去,两人针锋相对,只会越吵越凶。
姜氏看着面前面色狰狞的男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和自己同床共枕了许多年的夫君。气愤之下,她又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夫妻俩不欢而散。
不过,日子还得往前过,两人看到孩子的份上,勉强和好。
只是在已经说出去的狠话,已经伤了的感情,没那么容易弥补。在林才德一次次找岳父求情无果后,对待妻子也越来越不耐烦。
不能参加乡试,留在罗城没有丝毫好处,还会被人笑话。林才德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府城。
这些日子在罗城里,他想尽了办法,受够了冷眼,心灰意冷之下才决定回到府城做一个闲散的富家翁。
可回来之后,他才猛然发现,家里的生意早已经给了一个半大孩子。
自己那个从乡下回来什么都不会做的便宜大哥,成了最大的赢家。
这林家的所有东西,他不要了才轮得到别人。什么时候变成了别人从他手中抢?
林才德试图收回那份契书,结果发现契书已经在衙门备案,根本就取不回来。
入仕之路不通,让他就这么把偌大的家业拱手送人,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契书已经送到衙门,基本没有更改的可能。
办法总比困难多,林才德很快就有了主意。
这一日,秦秋婉正在铺子里算账,管事飞快进来:“东家,林家有动静。”
看到管事一脸急切,秦秋婉好奇问:“出了何事?”
管事急忙道:“林二爷跑去衙门报官,说要收回写给咱们家公子的那份契书。”
秦秋婉一脸诧异:“这东西已经由衙门备案,收不回了啊!”
管事压低声音:“林二爷口口声声说,小公子的爹不是林家血脉。”
如果此事为真,那林家的家业确实不可能交到林开源一个外人手中。
事关重大,秦秋婉丝毫都没耽搁,立刻找马车,把自己送去了衙门。
她到的时候,正看到当初指认林富贵就是您家血脉的那个稳婆正跪在堂中。
“这里离百花村路途遥远,小妇人当时还年轻,总觉得睡不够。奔波了一日之后,在小客栈里落脚时,夜里睡得太沉,结果天亮后醒来,孩子已经被人抱走。小妇人当时吓坏了,急忙找人去寻。然后从伙计那里得知了人贩子的落脚处,追过去后,那个小偷抱着孩子就跑……”稳婆低着头,声音颤抖着:“小妇人当时吓坏了,府中主子让小妇人把人远远送走,但却没有让小公子出事的想法,小妇人下意识追上去,然后那人在转过街角时被马车一撞……大人连同孩子都飞了出去,当时许多人都在,大夫来了后,说两人都……”
她抹了一把脸:“无奈之下,我才另找了一个孩子送去楼家。”
秦秋婉听到这些话,有些摸不准稳婆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实在是稳婆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秦秋婉进门后,好奇问:“你当年为何要千里迢迢把孩子送去百花村?”
稳婆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小妇人方才已经跟大人禀告过,是新夫人进门,说小公子和府中这种人八字不合,要远远送走养大。”
只是后来的许多年里,府中人都忘记了这位小主子,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把他接回而已。
秦秋婉若有所悟,若不是林才德于读书上有几分天分,没有机会接手家业,林富贵也回不来。
公堂上所有人看向林夫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妙,这么收拾原配嫡子,亏她想得出来。
林老爷也不太对。怎么能只凭两句话就把亲生儿子送走,还是送去那样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
这对夫妻俩,真的是一个敢编一个敢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富贵站在一旁,彻底急了。
回到林府后的日子,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过的优渥和舒适,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不是林府的孩子。
如果真的如稳婆所说,他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那他以后怎么办?
难道又回村里去种地?
之前他可是把张赢得罪了的,就这么回去,肯定会被他报复。这些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他想象不到自己离开了林府后会有的日子。
他上前一步,训斥稳婆:“你别胡说。”
稳婆低着头,不看他:“小妇人不敢胡说,当年你只是县城中一个普通人家妾室所出的孩子,我也是运气好,出门就碰上了你。这些年来,我一直提心吊胆,就怕此事被戳穿,这些年来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说出了实情,我也轻松了。”
稳婆轻松了,林富贵心里却沉甸甸的,堵得他呼吸都困难无比。
林才德上前一步:“大人容禀 ,我大哥竟然已经身死,那这个冒牌货也不能再占着他的位置。至于衙门中记录在册的那份契书,更是无稽之谈。还请大人帮我大哥正名,撵走这个赝品,收回那份契书。”
听到这话,林富贵只觉得周身冰凉,腿一软,直接跌落在地上,张口想要说话,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秦秋婉上前一步:“大人,事关我儿子,我能问这个稳婆几句话吗?”
大人颔首,算是默许。
秦秋婉看向稳婆:“你是在哪丢的孩子?”
稳婆想也不想就答:“悦来客栈。”
她又问:“孩子是在哪出的事?”
“三岔口。”稳婆同样答得毫不犹豫。
“你是从何处找到我孩子他爹的?”秦秋婉一步步逼近:“林富贵的亲生父亲姓什么?她生母又姓什么?”
这些事情方才稳婆已经说过,她想了一下,还是答了出来。
上首的大人眼神深邃,拿着卷宗的手顿了顿。
其实,如果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且稳婆知道内情的话,应该压根就不用想,张口就能说出林富贵亲身爹娘的名姓,要么她直接装不认识或是不记得,才更不会惹人怀疑。
这么想一下,怎么看都挺奇怪。
大人接过话头,又重新逼问。在问到第五遍时,稳婆已经濒临崩溃,答起来语无伦次,后来连出事的路口都说错了。
其实这公堂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对稳婆起了疑心,林富贵满心期待,真心希望自己不是外头的野种,而是真正的林家血脉。
大人又问了两遍,稳婆彻底忘了自己先前记得的那些话,到后来回答起来,已经满是迟疑。
见状,大人一拍惊堂木,吓得公堂上所有人都一个机灵。另一个帮着稳婆作证的伙计吓得不轻,当即摔倒在地。
大人又怒斥几句,两人就白着脸都撂了。
稳婆会跑来说这些话都是被人指使,这个请他来的人,就是林才德身边的随从。
事情到了这里,几乎已经水落石出。
大人险些被人利用,很是恼怒,几板子下去,众人就招出了幕后主使。
林才德不愧是见过大世面都读书人,哪怕被所有人指认,也是毫不慌乱。
“大人,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说这些话。”他转而看向已经一脸得意的林富贵,道:“我没想到,是为了得到林家,竟然会找这些人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
林富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顿时瞠目结舌:“关我何事?”
今日被请到公堂上之前,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被人怀疑。
这会儿才得知,应该是二弟不甘心把家财交给开源,所以才费尽心思算计了这么多。
他不欲多说,摆了摆手:“当年我被送去乡下的时候,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也不记事,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大人会帮我查出来的。”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他真的不是林家血脉,大人查明了真相之后,也怪不了他。
大人确实能帮着查清真相。
真相就是林才德为了取回已经在衙门记录在册的那份契书费劲了心思!
“林秀才,你为了接手家里的生意,竟然使计陷害兄弟。之前我还觉得是姜举人小题大做,现在看来,姜举人一点错都没有,让你这样的人入仕为官,其实是害了百姓。”大人摆了摆手:“你这样品行不端的人,不配得到功名,稍后本官会写折子送往京城,让皇上定夺。”
一个小小的秀才自然轮不到皇上来管,林才德的这份功名,肯定是保不住了的。
林才德目的没能达到,反而还搭上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年才得的功名,立刻上前求饶。
到了此刻,他也没有承认自己有错,非说是林富贵伙同几个人陷害他。目的就是为了林家的家财。
这简直是把大人当傻子糊弄,大人本就厌恶他利用自己,当即便按律法从重发落。
以他陷害血亲兄弟的罪名,当即就把人下了大牢,监五年。
对于一个曾经很有希望入世为官的读书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世上最惨的下场。
姜氏本就是碍于自己和父亲的名声,才没有离开他,眼看他沦为阶下囚,当即就找了人帮着写了一封和离书,丢下两个孩子回了罗城。
林家婆媳俩简直要疯。
那边忙着去哄回姜氏,这边又想着救回孙子。
可惜,两头都没能如愿。
姜氏回到娘家之后,不到一个月就重新改嫁了另一位举人做继室,再不可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