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天阳城一座普通民房的后院水缸,突然移动开来,许霖山背着一个大包袱,从里面爬了出来。
“好险……”他抹了把冷汗,恢复了地道口,“差点就死在王府,幸亏当初王爷告诉了我这个密道……还是赶紧走吧,冀北不能再留了。”
他刚刚转身,脖颈突然一凉,什么尖锐的东西,森冷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一个人声音清脆,冷冷地问:“你要去哪里?”
这是发生在成王府的一个小插曲,此时看来不过是两个小人物的命运,尚未有人料及其影响深远。
成王府别院里,沈梦沉淡笑如常,不过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不过那一两人,只是便是那一两人,还总要逃出他的天地去。
那怎么可以?
“你。”沈梦沉衣袖一拂,一个软瘫在地的侍女便被他牵了过来,“那边桌上有笔墨纸砚,你拿去,请雪地里的女大侠写封信。”
那侍女浑身一抖,但此时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连看也不敢多看沈梦沉一眼,战战兢兢将笔墨纸砚捧了过去,手抖得墨汁都泼洒了大半。
“姑娘……”她蹲在君珂身边,颤抖地低唤。
君珂抬眼看看沈梦沉,冷笑,“你又要搞什么花招?”
“我在想。”沈梦沉手扶雕栏,仰首向天,悠悠道,“是让你写婚书呢,还是绝笔?你认为,哪个会让纳兰述更有兴趣?”
“我想他最有兴趣的,是你沈梦沉的死亡文书。”
沈梦沉理也不理她,自顾自在那思考,半晌微笑,“有了。”
“这么写。”他笑吟吟伏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看躺成八字的君珂,“君珂沈梦沉,今予结缡之喜。愿琴瑟合御,百年静好。”
君珂嗤笑一声。
“然后再加一行。”沈梦沉若无其事,“生不能与君同衿,死当魂梦相托。长天裂,锦水汤,青锋现,与君诀。”
“下一排要写得凄艳点,歪歪扭扭点。”他微笑,抚掌,“君姑娘婚书与绝笔相合;纳兰述热血共小命齐送。妙哉,妙哉。”
君珂心中发冷。
沈梦沉的毒,从来就没有尽头。
单单一个亲笔婚书,纳兰述也许会受打击,但他不会认为这是她君珂的意思,但如果歪歪扭扭加上绝笔,纳兰述一定会想到,君珂被逼亲,然后要在婚礼上自尽。
只要纳兰述接到这婚书绝笔,必定自投罗网。
四面静寂,风声凛冽,沈梦沉微笑望着君珂,眼神却冰冷。
君珂突然也笑了笑。
“沈梦沉。”她淡淡道,“主意很好,但也得有人去做。你今天有本事就砍下我的手,拿了去写这狗屁婚书绝笔,要我亲手写一个字?”
她哈哈一笑,一字字道,“你、做、梦!”
“哦?是吗?”
沈梦沉含笑望着那个一直发抖捧着笔墨的侍女,“你瞧,你侍候的差事,可不成哦。”
哗啦一声笔墨坠地,那侍女软瘫在地涕泪横流,“姑娘你……”
“沈梦沉你别——”君珂厉喝。
“嘶。”
“啊——”
热辣辣鲜血泼溅上脸庞,君珂唰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一片湿热,浓郁的血腥气透入鼻端,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下来,压在她的身上,血腥气更重更浓,远处沈梦沉轻轻道:“哎呀,又死了一个。”
君珂的牙齿,陷进了下唇里。
“你。”沈梦沉看看天色,已经一天了,这样的雪地里,正常人呆久了也会受伤害,他眼中阴鸷之色一闪,回头看另一个侍女,“去伺候。”
那侍女眼泪唰地流下来,身子向后便倒,沈梦沉衣袖一拂,她便再也倒不下去。
“想活命,就劝她动笔。”沈梦沉的声音,毫无感情。
那侍女绝望地挣扎着爬起来,取了另一份笔墨,一步步挪到雪地里,还没走近,就跪了下来。
“姑娘!姑娘!求求您!求求您!”她拼命磕头,眼泪结成冰珠凝在脸上也不敢去擦,“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磕头声重重砸在地面,将积雪砸碎,细碎的雪屑落在君珂冰冷的脸上,针尖一般的刺。
然而真正被刺痛的却是心底,那般泣血呼号,悲苦求救,声声撞击在灵魂深处,撞得她眼前发黑,心口发甜,一口血凝在喉间!
如此为难,戕心折磨!
“姑娘……”那侍女见她咬牙不应声,更加绝望,跪着爬过来,伸手去抓她的手,“姑娘你写啊,你写啊,求求你写啊!”
君珂的手一抖,已经被人塞进了笔,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将笔扔开。
这个动作刚做出她就心中一慌,连忙睁眼——
“啊!”
又一声惨呼,热血就在她头顶飞溅,哗啦啦下了一阵血雨,那侍女瞪圆眼睛,喉间格格作响,狠狠指住君珂,“你……你……”
砰一声她栽倒在地,蜿蜒的血迹浸透深雪,君珂身前一片血海。
君珂浑身开始发颤,支肘半起,狠狠盯住沈梦沉。
“沈梦沉!”她此时顾不得再装虚弱,大呼,“我若让你活下去,我不是君珂!”
“很好。”沈梦沉轻轻一笑,“我若让你死在别人身侧,我也不是沈梦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