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亦涛纳闷地看着那树塔的位置和高度,他们是要居高临下杀人?可是建这么高,这塔会很危险,顶多只能容纳一两人,又有什么用?
然而他脸色立即变了。
因为他发现了身后的骚动。
大雪天气,天色明亮,城中很多百姓都已经起床,住得靠近城门的百姓,已经看见城门后那一段路翻起的石板,好奇地围拢来,虽然被士兵拦住不许近前,但都在指指点点。
被拦的百姓中,其实也有成王妃留在尧国的旧日部属,他们听说王妃即将回归的消息,赶往石界关城,但城中戒备森严,整个突兰城的军队都已经赶到了石界关,所有人都无法接近,石板翻起杀手乍现,这些人要冲上去接应成王妃,但成王妃放出的烟花,命令他们“不得妄动,顺势而为。”
此时这些人混在人群里,突然大声惊呼,指着城外道:“你们看!”
百姓抬头,便看见远远的城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高塔,有人正衣袂飘飘,飞身上塔,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离得远,看不清那人容貌,只看见白色长衣黑色大氅,在四面茫茫的雪地里一片鲜明。
那人姿态轻盈,像一截鸿羽掠上高塔,在塔尖上那只能容纳一人,已经铺了金丝垫子的位置上安然坐下,将一截长形物体端放膝上,手指一拂,起铮然之声。
琴声清越,滚滚传开,那人于高塔云雾之间仰首,姿态如神。
几个巨大的孔明灯悠悠飘了起来,灯上有鲜红的字,有人喃喃地读:“步……”
“夷……”
“安……”
“步夷安……”人们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嘴里咀嚼几遍,蓦然眼睛一亮,惊呼,“步夷安!”
“镇国公主!”
“公主回来了!”
“天啊!”
百姓刹那间沸腾起来。
当年永定王之乱,变乱平息后因为皇太子惊吓重病,公主曾摄政一段时间,正是在摄政那段时间内,她减税减征,廓清吏治,得罪了朝廷利益集团,却得了民心,然而摄政不过短短时日,她便还政于尧王,之后远嫁大燕。但对于尧国百姓,有比较才有深刻印象,公主执政时期的宽政,和后来即位的尧王的无能,成为鲜明对比,令老人们常常念叨,只恨尧国王位,为什么就不能女子继承。
而这些年来,留在尧国境内的天语族人的苦修者,行遍天下,融入民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步夷安当初仁政的执行。在尧国,各处都有标记着“夷”字的红色布招牌,是没有店面的流动善堂,任何受苦受难的人,都可以在这个布招牌下留下自己的苦难诉说和要求,然后获得一定的帮助。
如此,怎能忘记?
“射下孔明灯!射下孔明灯!”魏亦涛看见那三盏灯悠悠飘了过来,红色的步夷安三个字清晰可见,脸色大变,连连暴吼。
士兵们连忙操弓拉弩,箭雨齐发,然而孔明灯飞得太高,哪里射得着,今日的风向,正好也是顺风,眼看那灯便越过城墙,飘向了石界关城,隐隐约约,整个城都被惊动,无数人从家门中奔出,往城门方向汇集,仰头看那三盏灯。
“立即驱散城下百姓!驱散!”魏亦涛连连下令,士兵们挺枪逼上人山人海的百姓,“散开!立即回自己屋里去!否则格杀勿论!”
“军爷,你这是什么道理!”人群里有人喊,“我们一没造反,二没冲撞官府,三没杀人放火,我们就在街上站着,也碍着你们?”
“就是,我们都退出里许了,难道抬头看看天空都不能?”
“失民心者失天下!看看你们自己!边军都是世袭的,当年你们的老爹,也是镇国公主麾下!”
“做人有点良心!”
士兵们怔在那里,端着长枪不敢再前进一步,尧国北境民风彪悍,一旦引起民变,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魏亦涛脸色连变,最终却什么都没敢再说,眼看着那灯悠悠飘近城中,每移动一丈,都有隐约的惊呼之声传来,那点幽幽的红色,像一个人深红宽幅的锦绣衣袖,傲然拂过,便将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整个石界关。
此时高塔之上,成王妃唇角笑意冷冷,眼看着孔明灯飘过石界城关,往远处去了,蓦然抬指,勾弦。
用上内力的琴音,铮然如爆破,自高塔之上箭般射开,满城凛然,抬首聆听。
琴音起!
开初轻缓灵动,伴四面风卷雪花飞舞,如少女豆蔻年纪,荡漾秋千,洒落笑声如银铃,一只千啭黄鹂,因风飞过蔷薇。
百姓神色迷醉,想起传说里,镇国公主那受尽宠爱的无忧童年,想起自己平凡,却也饱受父母亲长关爱的幼年。
琴声悠缓,似有令人迷醉的魔力,连城头守军,都不自知地放下了手中枪,双手垫着下巴,撑着枪杆痴痴回想。
满城上下,神色如一的只有成王妃一人,唇角那抹冷冷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蓦然划指连拨!
琴音乍急,溅星火起雷霆,驭飞剑裂穹苍,舞风雷之杵,搅四海大风,电起、光生、涛涨、云乱……铁军压国境,万马卷烟尘,巍巍高城浩浩云天,金甲贯日血练长虹,晴空血如雨,平地起波澜……
百姓们身体微微颤抖,刹那间永定之乱重来眼前,宫墙下的血肉,甬道中的尸山,传说中那少女公主,披发脱甲,高踞宫门之上,一柄剑,一盏琴,琴声止而人命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