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被顶出的一瞬间,君珂看见一个深蓝色镶金边的令牌状的东西,那东西造型古怪,整体浮雕,其上蹲踞九条异兽,各自形貌奇古,姿态各异,令人一见之下印象深刻。
君珂运足目力,甚至还看见了那令牌的背面,有个隐隐的凹陷,像是故意留下的凹槽。
这东西太显眼,以至于幺鸡明明顶出了好几样玉饰,君珂还是只被这个吸引了注意力,然而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几乎是立刻,纳兰君让便从幺鸡头上迅速抓下了那令牌,淡淡道:“这狗倒是好头功。”
令牌被顶出来那一刻,纳兰弘庆也有些震惊,此时见纳兰君让迅速抓回,才神色微缓,转眼看远处低眼垂眉的君珂,再看看面前这条傻兮兮吐舌头的狗,觉得也没什么,笑了笑道:“真是会挑东西……”顺手选了个镶海蓝宝石的玉牌,挂在了幺鸡脖子上,道:“明儿叫人刻上几个字……嗯,它最喜欢什么?”
他问的是君珂,君珂想想,道:“肉?”
纳兰弘庆一笑,道:“那就刻‘见者赏肉’。”
“谢陛下!”
君珂牵着幺鸡辞别皇帝,摆出一脸假笑给皇帝,又向纳兰君让告辞,刚习惯性摆出假笑,纳兰君让面无表情对她那么一盯,她笑不出来了。
君珂吸吸鼻子,心想哎呀算了人家其实还是不错的,没真的虐待过你,也有自己难处,被气成那样也没为难你,别和人家过不去了,啊?
这么一想心便一软,她慢慢绽出一点笑意,不是那种奏对应答规定的三颗牙齿的笑容,而是她自有的那种,从眼神里慢慢晕开,蔓延到眼角,再飞上颊端,像朝霞飞上日光照亮的天际,然后在唇侧,一抹春光般洇染开来。
纳兰君让原本等着她的假笑,然而此刻却得见她这样的笑容,一瞬间她身后凤仙花娇嫩温软,都不及此刻容光娇美,至令人惊心动魄。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真心对他微笑。
未曾想美到如此。
纳兰君让忽然有些恍惚,竟慢慢也对着那笑意,微微勾起嘴角。
君珂如被雷劈!
他在笑!
他在笑!
他竟然在笑!
她惊悚的表情落入纳兰君让眼底,他一惊,恍惚立即飞到九霄云外,脸色一敛,恢复面瘫。
君珂撇撇嘴……果然!所以刚才她一定是眼花了!
她牵着幺鸡出了御书房,准备往凤藻宫去,引路的太监看见幺鸡脖子上的玉牌,顿时神态亲热,问君珂:“这是陛下亲赐的玉牌,陛下可有令要刻字?君供奉吩咐一声,咱家立即替您去承造司刻上,回头您出宫就可以给神犬戴上。”
君珂心中一边暗自感叹人不如狗呀人不如狗,一边正色道:“哦,请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所有人等见者赏肉’,请把那个肉字勒红、加粗、着重、打圈,谢谢。”
太监:“……”
幺鸡笑得见牙不见眼。
君珂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从今以后,不用花钱养狗了……
沈皇后的凤藻宫,给君珂的感觉就像一个巨大的药罐子,不是说造型像罐子,而是那种药味,无处不在地自每块墙砖每寸地面里散发出来,像是经年累月,都浸淫在了药材里。
事实上也是如此,据说皇后自从流产了最后一个孩子后,便一直病恹恹的,但病了这么多年,却也就这么病着,随时都像会死去,却也一直没死,让宫里那些等着凤藻宫挂白的妃子们,白白等了许多年,等到青丝变白红颜老去,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别等了,你等到老死,她也不舍得死的。
幺鸡在凤藻宫门外被拦住了,皇后怕狗,而且也怕吵,幺鸡也不在意……它忙着呢,它得花时间好好盘算该怎么吃掉它那么多肉呢。
是枕着肉睡呢还是盖着肉睡?是每天吃十顿呢还是每小时吃一次?
幺鸡蹲在凤藻宫外的水池边,盘算着这个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要复杂的命题,忽然觉得一方影子,笼罩住了它所在的范围。
那一角衣袍如流水,曼曼青青,迤逦开水波回旋的暗纹,像一卷华丽的宫廷旧画,展开在深秋枫叶飘落的回廊上。
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那是种非常适合宫廷,让人一闻见就想起深宫俪影华宴流光的气息,和周边凤藻宫的药气混合在一起,不觉突兀,反而让人有几分昏眩。
幺鸡对这气息很熟悉。
熟悉到噩梦经常做起。
还没觉醒长成时期遭遇的恐惧,会比较深切地留在记忆里,即使日后强大了,一时之间也不能抹去。
它嗷地一声向后便退,那人并不拦它,拢着袖子,笑意像这春天里在花丛中乍隐又现的蝶,声音悠长。
“你在这里?那么,我的美艳小猪,是不是也在里面?”
美艳小猪君同学,此刻并不知道她的生平大敌就在宫门外,和她的狗聊天,她随着宫女进了内殿,一路上烟气袅袅,药味浓浓,加厚的地毯落足无声,重重帘幕将所有人的对话都闷在一个沉滞的环境里,君珂只觉得这里与其说是中宫倒不如说更像庙。
沈皇后没有出来,掩在帘幕后咳嗽,她似乎并不打算让君珂瞻仰她传闻里倾国的容颜,也似乎对皇帝十分看重推崇的神眼名医不感兴趣,听了宫女的传报,只淡淡道:“是吗?本宫这病,这些年来来去去也看了很多人了,如今既有新神医,也不妨看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