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不吃菜的原因他没说……吃菜会降低酒在体内的作用,会导致酒不知不觉喝多。不知不觉……这个词他也是讨厌的。
四面不点灯,只有远处廊檐下有一盏灯笼,将墙头照得通亮……他的灯,只需要照亮刺客之类的东西,至于他自己,不需要被人看得太清楚,以至于做了靶子。
庭院里,孤灯下,他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却在微微转动,有什么碧绿通透的光芒一闪,光影映在地面,如划开一道森森碧河。
“原来……”他喃喃自语,没有表情。
月光半隐,不敢照亮他的容颜,隐约入鬓的长眉,挑开九万里长空欲曙的天色,而眸光一抬,便破云碎月,升腾起万丈逼人星芒。
“君让!”突然有人慢步进来,在门侧笑道,“重伤方愈,怎么就喝酒了?也不知道顾惜身体。”
“皇祖父!”喝酒的男子推杯站起行礼,语气尊敬却不惊讶,“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来人微笑踱了进来,“看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一边打量着喝酒男子气色,又笑道:“听说当初治你伤势的名医手段可怕,如今看来恢复得竟也很好,果然山野有奇人。”
有人跟着进来,提着灯,昏暗的庭院顿时通亮,那喝酒的男子却没有阻止……天下只有这个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也不能在他面前使性子。
听着皇祖父的话,他不自觉地抚了抚腹部,那伤怎么治好的,属下们一直不肯和他明说,他隐约知道,是很可怕的手段,因为回京后,召御医诊治时,那位名动天下的伤科圣手对着他的伤口惊叹不已,摸着那微微凸凹的伤痕着迷,险些忘记是来看病的,最后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小心翼翼抽去了伤口缝合的筋线,像捧着宝贝一样颠颠捧回去了,而他自己,对着那淡红的伤疤,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不会吧?那女人真的剖掉了他的肚子?
灯光远远射过来,他的脸不易察觉地冷了冷……胆大包天!小心不要给我再遇见!
进门的老者慢慢踱了过来,在桌边坐下,灯光映着他清癯的脸,眉宇透着点操劳日久的暗青色,神情无喜无怒,只有在看着面前英锐男子时,才有微微的暖色。
大燕皇帝陛下,纳兰弘庆,平和地看着他最为爱重的长孙,皇太孙纳兰愈。
愈:超越、更加、胜过、愈合。这样一个名字,代表了大燕皇帝对于这位皇长孙毫不掩饰的期许和爱重。
他期待皇太孙胜过皇族宗祖,缔造大燕盛世;他期待皇太孙雄才伟略,将因为藩王分封制而导致的诸藩势大中央积弱局势改善,积年弊病,在他手中“痊愈”。
事实上,纳兰愈也没有辜负皇祖父的期待,英华内敛,沉稳隼利的皇太孙,其资质远超他个性软弱的父亲、皇太子纳兰远,朝中甚至有传言,陛下万年之后,是要将皇位直接传给太孙的,否则何必皇太子还没接位,就先立了太孙?
太孙天资英睿,从他七岁给自己起了字就可以看出来……七岁时,皇太孙上书皇帝,自请起字为“君让”。皇帝问为何是这两字,纳兰愈答:“为大燕皇图当愈战愈勇,为人子孙则当君子谦让。”
陛下大喜,认为这个孙子懂进退有分寸……小小年纪,便知道这样一个名字所代表的特殊含义,起了这么一个带有退让味道的字,中和了“愈”字的凌厉凌驾之势,也缓和了因为这个名字可能带来的嫉妒和矛盾。
自此“君让”这个名字满朝皆知,纳兰愈这个名字倒很少有人提起,但天下能直呼这个名字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那件事你办得怎样?”纳兰弘庆坐下,敲敲桌面,“一定要快准狠,不得犹豫,以防困兽犹斗,坏我朝纲。”
“皇祖父放心。”纳兰君让笑容微带森寒,“斗兽者,钳其手足,蒙其口鼻,刺其腹心……孙儿一定不会令您失望。”
纳兰弘庆含笑瞟了纳兰君让一眼,眼神满意,却并没有说什么,眼角无意一瞟,忽然看见地面那道森绿的光影。
他一怔,这才看见纳兰君让手中是那块白色的石头。
“君让,这不是朕赐你的月白石吗,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纳兰弘庆说了一半,纳兰君让突然手一翻,将石头转了个方向,双手往上一呈。
刹那间碧绿光华满眼,六芒星射,如眼中忽然升起一枚巨大的绿色太阳,纳兰弘庆被惊得眼神一跳,霍然站起。
“这是……”
“皇祖父。”纳兰君让声音冷静,“我们之前,错了太久。”
纳兰弘庆盯着那白石包裹的一片莹绿,陷入震惊之中。
数月之前,大燕皇室派往尧国的密探,曾经冒死送来这么一块石头,那密探将石头浴血送到,只说了一句“白石谷……内有要紧……”便伤重而死。留下大燕密探组织对着这石头茫然无解,只好上呈皇帝,纳兰弘庆研究了这石头很久,也不得其法,最后便将这玉石赐给纳兰君让,指望他解开这个谜题。
纳兰君让对着石头也费了好大心思,药水泡,火烧,对月照影,都一无所获,他是认真的人,从此便将这石带在身边,日日思索。
这玉石转来转去,却从没有人想过要将石头砸开……这东西质地精美,本身就像珍宝,都以为这石头本身珍贵无伦,包含要紧秘密,谁想到要去毁掉它?谁又有君珂一眼看穿本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