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络欢搓搓手臂,想起皇兄的叮嘱,没有将事情闹大。她走向顾钰的公廨,稍一打听才知顾钰外出了。
今夜思绪凌乱,她不想将烦心事留到明日,便扯过一把圈椅静坐其上,懒洋洋地盯着被暮色笼罩的步步锦支摘窗。
这时,门口传来总兵府师爷与副官的交谈声——
“听闻车骑将军徐辞野奉旨前来辽阳,将以钦差的身份责令大都督立即出兵增援奴儿干,可此人为何迟迟没有抵达?”
“我也在纳闷,南边的哨兵也未见到朝廷的车队,照理说,徐辞野不可能独自前来。”
“那倒未必,听说徐辞野此人特立独行,善出奇兵,这次由他携旨前来,指不定要给大都督下怎样的圈套。”
可就在两人谈论得热火朝天时,一名巡逻兵急匆匆赶来,将虎符的事情禀告给了二人。
公廨内,沈络欢坐起身,心下有些诧异,虽未亲眼见过徐辞野,但对他的名讳早已如雷贯耳。他生在兵器世家,父亲曾是统领三千营的大将军,与先帝情同手足,领兵数次击退鞑靼和瓦剌的军队,战功赫赫,却在一场战役中身中敌军埋伏,战死沙场。先帝为表彰其功勋,授予其长子徐辞野一等侯爵,封车骑将军。
京城人都说,哪怕徐辞野吃老本,什么也不做,这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谁也没想到,徐辞野会成为神机营的提督内臣。在他的严苛下,神机营迅速成为朝廷的神将部队,令敌军闻风丧胆。
若说顾钰是九边重镇的门面,那徐辞野就是神机营的门面。沙场上,擂鼓阵阵,炮火轰鸣,两个年轻人撑起了大楚皇朝的屋脊。
而令沈络欢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个被她误导了方向的男子,此刻正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右手牵马,左手攥着一张羊皮舆图,俯瞰山涧溪流。
诺大的郊野,他像一匹迷路的狼。
起伏山峦中,男子低呵道:“小鬼,让我抓到你,你就死定了。”
管她是不是公主,敢戏耍他,照样挨手板。
总兵府,内院卧房。
顾钰站在铜镜前,一边整理衣袍,一边听师爷讲着关于徐辞野的踪迹,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意,“他一个人来的?”
“看样子是的。”师爷斟酌片刻,偷偷瞧了主子一眼,“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顾钰拿起椸架上的腰封,反手扣上玉钩。
师爷走近半步,“听底下人说,今儿傍晚,是徐辞野送公主回的军营。”
想起沈络欢今日从总兵府逃出去的情景,顾钰淡淡掀动眼帘,“如何送的?”
师爷小声道:“同乘一匹马。”
说完,没敢看主子的神情,躬身退到一旁。
顾钰反应迟了半拍,随后慢条斯理地穿上鹤氅,冰冷的气质被一身玄色锦袍衬托得更为冷冽,也更显檀栾挺拔。
师爷递出茶盏,试问道:“刚刚孙启昇过来闹事,门侍怕他扰了爷的清净,将他哄走了。”
顾钰接过茶,浅抿一口,茶汽氤氲眉间,分辨不出情绪,压根没把孙启昇放在心上,“将公主请过来。”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总归不好,师爷上了年纪,觉得不妥,但又不敢劝阻。
穿过垂莲柱彩漆游廊,沈络欢来到顾钰的卧房前,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缓缓吐出,抬手叩动房门。
房门没上栓,一推便开,沈络欢捏着绣帕,迈进门槛。四四方方的客堂内,胡桃木打造的桌椅别具一格,犄角的花几上摆着几盆在东北不常见的虎刺梅。
沈络欢左右看看,见右侧落地罩内灯影拂动,心知顾钰就在里面。两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安谧中暗含着较量,最后还是沈络欢走了进去。
腊梅屏风前,顾钰手执书卷,靠坐在摇椅上,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摆着铜釜,釜中泉水刚好沸腾,呼呼冒着热气。
听见细碎脚步声,顾钰没抬眼,目光锁在书卷上,精致的面容安静如斯。
看着仰躺的男人,沈络欢有些紧张,即便再讨厌他,也不能置皇兄不管,既然皇兄认定他有能力力挽狂澜,她就必须过来缓和两人之间糟糕的关系。
心理上做到了说服,沈络欢捏着指甲盖,慢吞吞走过去,见他还是不理自己,硬着头皮蹲在摇椅旁,没话找话道:“你在看什么书?”
顾钰没搭理她,自顾自看得认真。
沈络欢抬起手指,点了点书上的文字,“这个字,我不认识。”
这次,顾钰转眸看向她,灯火下,女子卸去防备的外壳,如破壳的雏鸟,透着一股娇软劲儿,看起来很好拿捏。
男人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第15章 我不会嫁给你。
沈络欢用粉白的指尖在书页上点了点,歪头等着男人回答。
“哪个字?”顾钰淡淡开腔。
沈络欢又点了点那个字,“这个。”
顾钰答道:“灪yu,高峻之意。”
沈络欢似懂非懂,“那这个呢?”
顾钰合上书卷,不咸不淡地看着她,明明没甚情绪,却叫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沈络欢摸摸鼻尖,不常服软的她向现实低了头,“怎么不看了?”
“公主想看就拿去,多学学字,免得以后闹出笑话。”顾钰将书卷放在她左肩上,书卷顺势滑入她怀里。
沈络欢捧着一本毫不感兴趣的书,在心里哼哼,这些字她从小就认识,之所以装作不认识,是在抬举他好不好!
卧房内窗门紧闭,塔香的味道浓郁扑鼻,沈络欢晃晃手里的绣帕,“我能开窗吗?”
顾钰拿起一旁的茶盏,饮啜一口,“夜深了,回去吧。”
身为局外人,或许能一眼看出男人的欲擒故纵,可沈络欢身在其中,只会一点点走入他精心布罗的网。
推开支摘窗,沈络欢双手撑在窗框上,舒了一口气,与顾钰待在一起,真是哪哪都不舒坦啊。蓦地,余光瞥见窗下的棋桌,玉质棋子置于其上,看着像一盘未见分晓的棋局。
琢磨了一会儿,她从棋笥里捻起一颗黑子,刚要落在棋盘上,身后传来一声厉呵——
“别动棋局!”
小公主手一抖,棋子滑落指尖,“啪”的一声炸裂在脚边。
气氛瞬间凝滞,沈络欢手足无措地抹抹手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我不是故意的。”
顾钰走过来,看着桌上的棋局,冷峻的面容泛起一瞬即逝的忧伤。他看向懵愣的姑娘,沉了沉气,“吓到了?”
“嗯!”沈络欢闷声道,怒气被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压了下去,若非皇兄受制于他,她怎会忍气吞声受他的气!
顾钰也知自己有些过激了,但也抹不开脸跟她道歉,“夜深了,你该走了。”
这一次没有欲擒故纵,而是逐客。
沈络欢脚步未动,“我有事想问你。”
知她想问什么,顾钰坐回摇椅,掸了掸衣袖,“问。”
“今日,你派人敲晕我,是为了安排我与皇兄见面吗?”
顾钰没回答。
沈络欢走过去,蹲在摇椅一侧,尽量放低身段,“你一直在照顾皇兄,还替皇兄把我从沈槿的手上接了过来,护我们周全?”
男人没回答,静静看着她,直到把姑娘家看得红了脸,才收回视线,“更正一点,将你接来辽阳,并不是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
“那是?”
“为我自己。”
“......”
顾钰忽而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公主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婚约吗?”
先帝在位时,曾与顾太傅商量过儿女家的婚事,却因顾府惨遭灭门而中断。后来,顾钰进宫做了阉宦,先帝再没提过此事。确切的讲,两人之间并无婚约束缚。
没想到此刻他会提起这事儿,沈络欢下意识后退,后脚跟踩到裙裾,差点跌坐在地上,“你是...阉人,如何成亲?”
这是她能拒绝他的唯一理由。
顾钰目光投过来,落在她娇美的脸上,抬手按住她跳动的颈脉,“我若不是呢?”
怎么可能......
沈络欢摇头道:“不管是不是,我都不会嫁给你,我不喜欢你。”
话落,周遭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
顾钰轻轻哂笑,按了一下她的动脉,指尖向下,来到她袒领领口的纽绊上,“刚好,我也不喜欢公主。”
沈络欢却如获大赦,长长吐出一口气,弯起杏仁眼,“那就好,那就好。”
男人的目光有些阴鸷,食指陡然勾住她的纽绊,用力一扯,伴随着姑娘的惊呼,一颗盘扣被崩开,露出大红诃子的一角,诃子以金丝系带挂于脖颈上。
女子最为隐秘的私物被窥探,任谁能心平气和?沈络欢揪住衣领,娇恼地掴出一巴掌,被男人攥住手腕。
男人力气很大,沈络欢呜咽一声,卸了手臂的气力,又抬起另一只手掴向他。
“不是来服软的?”顾钰捏住她两只手腕,面色不悦地问。
沈络欢反应过来,又气又羞又烦闷,想起皇兄说他吃软不吃硬,瞬间软了脾气,红着眼眶质问道:“你怎么可以三番五次占我便宜?我还要嫁人。”
顾钰松开她,坐起身,由于躺椅太矮,一双长腿无处安放,索性曲膝敞开,将她圈住。
对方的气场一瞬间笼罩住全身,沈络欢觉得难堪,加之蹲麻了腿,扶着摇椅的扶手站起身,眼前有些眩晕,没站稳向前扑去,纤细的身子扑进了男人臂弯。
顾钰揽住她的腰,将人按坐在地上,不准她起来。屋里燃着地龙,铺着猩红毡毯的地面比炕头还暖和,坐在上面不至于着凉。
沈络欢被他按着后颈,直不起腰身,不得不趴在他的大腿上。两人举止亲昵,像极了新婚夫妇。
炉中的橄榄碳燃烧殆尽,铜釜中的泉水停止了沸腾,顾钰舀起一勺,倒在紫砂壶里,不紧不慢道:“公主这辈子别想着嫁人了。”
沈络欢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他的下颚,“你说什么?”
深色茶汤斟入紫砂盏中,一片茶叶浮于茶汤上旋舞,慢慢沉底。比起沈络欢的焦躁,顾钰的心如同氤氲茶汤,淡定从容得多,也或许是因为掐住别人命脉与被掐住命脉的区别。
吹凉茶汤,顾钰将茶盏抵在女子唇畔,“哭了一下午,润润喉咙。”
这话让沈络欢想起了他在密室中对她的所作所为,身体觳觫起来,“顾钰,你不让我嫁人,是认真的吗?”
顾钰淡淡一笑,清雅而病态,“先喝口茶。”
沈络欢吮了一口茶汤,清香的茶汤熨烫了舌尖,她舔舔嘴唇,仰头看他。
红润的唇瓣上还残留着水泽,在灯火下泛着柔光,顾钰眼眸愈发深邃,将拇指按在她的下唇上。
“唔......”
从未被冒犯的朱唇上传来粗粝的触感,沈络欢本能地向后躲,被男人扣住后脑勺,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顾钰长身倾下,慢慢靠过来,目光如隼,锁着微张的樱唇。那会儿没尝到滋味,这会儿有些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