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学而不思则忘,思而不学则呆【注1】,这句话以前女夫子在族学的课堂上常在她耳旁絮叨,絮叨的沈曦耳朵都起茧子了,至于意思嘛,她猜应该是,只学习不思考就会忘记,只思考不学习就会变得呆傻!
所以说,人必须得边学习边思考,她以后要多读书,多思考,这样就不会被人骗的团团转了。
想着,沈曦就翻开了《孙子兵法》第一篇计篇。
第一句便是“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注2】
下面写着徐述的批注“战争是国家大事……”,沈曦扫了一眼就赶紧收回来。
孟老先生都说了,要思考,她不能拾人牙慧。
于是沈曦皱着眉头苦思……嗯,意思她好像能明白,不就是说兵很重要的意思嘛,这难道还用他说吗,连她都知道!
又接着往下看。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
唉呀,这段好长,看着都头疼,她先休息一会儿吧。
沈曦趴在案上,闲着也是闲着,看到那本《洛阳杂记》也在一边摞着,就抽出来随手翻开看了看。
洛阳是前朝故都,书亦是前朝一位儒生所作,《洛阳杂记》,顾名思义,记载的便是东都洛阳的繁盛之景,内容的确杂乱,衣食住行皆囊罗其中,最后几章则将了一些作者在洛阳所见的奇闻趣事、风土人情。
沈曦没去过洛阳,没想到前朝时洛阳竟是如此的繁盛,更兼之作者笔墨幽默风趣,她打开之后,一页一页往外翻,竟一时看得忘了时辰。
阖上书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是不早,快到了徐述下衙的时候,沈曦便赶紧将抽出来的几本兵书都归置好,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至于手中的那本《洛阳杂记》……她没舍得放回去,拎着回了卧房。
反正她只是看一本杂记而已,徐述应当是不会怀疑的,想着,沈曦反而没有顾虑了,又继续看了好几页,直到小鹂在外面喊,“王爷回来了。”
*
膳房端上今日的晚膳,案上摆着一钵子酥油饼,一小碟芋煨白菜、松菌抄口蘑,一大碗飘着紫菜、虾肉的芙蓉豆腐汤,荤菜是一盘虾饼和糯米鸡。
沈曦似乎胃口很好,边拨虾边吃糯米鸡,嘴角都黏着油乎乎的白米粒。
徐述回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沈曦去过书房了,难道是看到了喜欢的书?他可是记得小妻子不爱看书。
徐述用竹著夹起一只炸的金黄酥脆的虾,放下竹著,骨节分明的大手熟练的掐掉虾头,从虾腹下手撕开虾皮,一点点的撕到虾尾,再一掐,一颗完整的虾肉就躺在了他的掌心。
沈曦只爱吃虾肉,即便是炸的酥脆的虾也只吃肉,前世徐述就是这般给她剥的,不厌其烦,差不多他剥完,一盘虾沈曦也就吃空了。
一如现在。
沈曦吃一颗,徐述就给她剥一只。
直到沈曦吃完,才发现盘子里虾去盘空,而徐述那双修长的手上也尽是黄橙橙的虾油。
他接过书彦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垂着眼睑,细细的擦着手上的污渍,眉眼如刀裁一般柔和而俊美,也为他添了几分烟火气。
仿佛是感觉到她灼灼的盯视,徐述忽的抬头,将她窥探的目光逮个正着,嘴角攒出一个极淡的笑涡,声音清冽而悦耳,“在看什么?”
沈曦心一跳,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局促道:“没、没看什么。”
徐述将最后一颗虾仁放在了沈曦的盘中,柔声道:“平西侯世子那边,今日我已经亲自上门道谢了——最后一颗了,晚上不要吃太多,不好克化,明天我早晨命人去东市替你捞一筐新上的渭河虾。”
沈曦默默点头,薛从湛不喜欢她,她不去虽显得没诚意,但怕是对方也不想见她,吃了虾仁。
虾油酥香,虾肉鲜美紧致,在舌尖炸裂出美妙的滋味,可沈曦却越吃越觉得苦涩。
转眼到了晚间歇息时。
徐述饮完了汤药,在净房洗漱,沈曦坐在菱花镜前通发。
沈曦的长发如缎子般乌黑油亮,散在她的身后,便衬得她腰肢愈发纤细。
她竖着耳朵,手中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看似在梳头,实则在听徐述的动静。
净房中水声渐悄,须臾,徐述揭帘而出。
沈曦立马坐正,手中的动作加大,猛地往下一梳,梳到打结处,可惜没控制好力道,扯到了头皮,疼得她轻“嘶”一声。
“别动。”
徐述走过来,从她的小手中拿过梳子,将那缕打结的青丝用手一点点分开,再用梳子梳顺。
梳好了沈曦就坐不住了,屁股一抬就要起来,徐述就扶着她的腰,将她固定在梳背椅上。
淡淡的皂荚香和药香萦绕在空气中,徐述身子前倾,领口滴落几颗尚未擦干净的水珠,炽热的气息喷在沈曦的脸上,令她心跳如雷鸣般不知所措。
徐述却仿若不知般,抚了抚她如瀑的长发,“今日都找了些什么书看?”
“一些杂记……《洛阳杂记》。”
“喜欢吗?”
“喜欢。”
“若是喜欢,明日我带你再去挑几本。”
“好,好啊……”
沈曦脑袋晕晕的,徐述离她越来越近,薄唇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如同放了把火般,沈曦的身子就软了。
怎么这么没用啊,不就是亲了一下吗,沈曦欲哭无泪,难道又要和昨天一样么,可是,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子,若是一再拒绝,他会不会怀疑她?
沈曦的心就如同坐了条船,一会儿被巨浪推上天,一会儿又拍倒在岸上,起起伏伏,不得安定。
恍惚间,徐述抱着沈曦上了榻。
放下帐子,他吹灭了灯,摸了摸女孩儿圆润的小脑袋,说道:“睡吧。”
睡……睡吧?
沈曦僵着身子,等啊等啊,身边的人却没再动弹,呼吸逐渐平稳,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呼。”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拿开徐述放在她腰间的手,翻了个身,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夜色越来越沉,一轮上弦月挂在夜空中央,星子闪耀,明亮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床前,如同铺了满地的白霜。
徐述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侧过身去,少女枕着手酣然入睡,被子堪堪盖到肩头,玲珑的身段展露无疑。
徐述伸过手去,穿过暖和的锦被,环过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动作轻轻地,盘旋而上,最终,落在他日思夜想的,最柔软的那一处。
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随之,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
早晨,沈曦睡眼惺忪的送徐述出了门,回去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躺在床上,她总觉得胸口有些疼,有些闷,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回事,难道是生病了?
沈曦睁开眼,干脆解开衣衫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可将她唬了一跳。
怎么有些发红,难道是昨晚她睡觉没躺好,压到了?
好像也只有这个解释。
系上衣服,沈曦睡意全无,干脆起来洗漱。
刚用完早膳,正准备叫小鹂偷偷出去买本《孙子兵法》看,就听外头的婢女来报,说是秦国公府的二小姐,她的堂姐沈凝霜,上门来了。
第17章 从前的情分,终究是找不……
沈凝霜一身素色的缠枝莲花褙子,下罩浅色的月华裙,云鬓凤钗,莲步款款,整个人如同从画上下来的仙女儿一般。
沈曦则穿了件家常的月白比甲,头发松松的绾起,只拿一只素净的玉簪固定住,雪腮微红,带着几分愁春晚起的慵懒。
沈凝霜进来时,她正好打了个哈欠,看起来还有几分疲倦。
现在这个时辰,便是补眠也该补完了,沈曦却还在昏昏欲睡,沈凝霜毕竟是过来人,看着堂妹那张丰润更胜往昔的小脸,心念一转,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沈曦请沈凝霜坐下,给她亲自斟茶,沈凝霜按住她的手,笑道:“就是许久不见,堂姐想你了,想来看看你,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沈凝霜不同她客气,沈曦却记着梦中之事,对沈凝霜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但是两人毕竟是堂姐妹,小时候关系甚笃,倘或就这般疏离,怕是不只沈凝霜会疑惑,就连徐述都会生疑心。
沈曦自小被临安长公主保护的如同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却需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风刀霜剑,心中别提多忐忑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露了馅。
好在沈凝霜离家多年,便是亲姐妹也难免会生疏,因此即便沈凝霜察觉到了沈曦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也并未有过多留意。
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沈凝霜也从堂妹口中得知了在自己离开长安发生的诸多事,她暗暗记在心里,以后不管是去哪个贵女府上做客,知道了主人家的禁忌,小心谨慎些总归不是坏处。
一个有心讨好,一个疲于应对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两人不知不觉聊到了中午,书彦来报,说是徐述下衙回府了。
救星来了,沈曦松了一口气,不过面对堂姐,她还是得挽留一下,“二姐姐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我们姐妹也是许久不见了。”
沈凝霜笑了笑,“也好,我还不舍得走呢,曦儿可会嫌弃我?”
沈曦给噎了一下,她本来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沈凝霜还真答应了,当下只得打起精神来笑道:“既如此,那我去膳房好生叮嘱一声,叫她们多做几道二姐喜欢的菜。”
*
徐述自二门下马,书彦上前道:“沈家二小姐来了。”
徐述的面色就一沉,“她来做什么?”
书彦说道:“与王妃说了一上午的家常,王妃留了她用晌饭,这会儿亲自去膳房张罗了。”
当初徐述吩咐铜钱领人去截杀回长安的沈凝霜,没想到大婚前一日这女人竟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徐述一查方知,原来沈凝霜当初竟是兵分两路回的长安,仿佛早就预知有人要杀她一般,而他派去的人所杀的,也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沈凝霜早就携带着万贯家财回了长安。
回了秦国公府后,她也没有消停,还让沈元仲拨了十个侍卫保护她,日夜在西院巡逻,便是徐述不想放过沈凝霜,也不得不多考虑一层——
好不容易和沈曦成了婚,一旦他杀沈凝霜被沈元仲发现,这事情可就没法解释了。
因此,徐述便暂时放过了沈凝霜。
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机会除掉她。
沈凝霜在花厅候着,徐述决定探探她的虚实,如若沈凝霜也是重生的,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庭院深深,春色满园。
徐述走到花厅时,只见有一美人立于廊庑之下,庭中植了几株碧桃,美人驻足花下,踮脚轻嗅,忽有微风吹来,吹落她手中的香帕,再被风一卷,香帕落在了离徐述不远处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