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扑鼻而至。峭壁上零星的散落着几株桃李,皆是叶茂果硕,芳香鲜艳。
落英缤纷,撒在如镜的溪面上,真有西子之美。
溪水的尽头,是另一个山洞。这洞口极其狭窄,仅可容一人侧身而过。
崔嵬舍船上岸,徐徐而行。洞内渐渐开阔,光线愈发充足。
崔嵬又走了数十步,豁然开朗。成排的桃树迎面而来,落花飞舞,宛若美人醉酒。
一个时辰过去,崔嵬在桃花林中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地。原来这桃花林中,暗藏迷阵。
林内响起了琵琶声,崔嵬循声找去。
凉亭独立,落英如雨。亭子里,坐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妇人。她手扶琵琶,玉指轻摇,弦声好似珠落玉盘。
“喂!臭娘们!这张‘追杀令’上画的人,是你没错吧!”
琵琶声依旧。
“喂!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是吧!”
吵闹声传来,粗鄙的言辞大煞风景。
崔嵬走得近些,看清了那妇人的容貌。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嵬他们在河上遇见的神秘的女子。
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正冲着妇人大发雷霆。这人戴着火红的官帽,垂着三尺长髯,胸前挂着一面金黄护心镜,腰后悬着一把熟铜赤芒剑。
“刑部的官儿,就像是一条刚正不阿的毒蛇;身子正直,是绝对不会弯曲的。绿林的好汉,就好比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老鼠;劫人钱财,全都是伟大正义的。一个庙堂里的人物,怎么也来参加江湖草莽的武林大会?难道真的是蛇鼠一窝吗?”妇人喃喃道。
“你这臭……”长胡子官吏凶神恶煞,大喝道,“你自己犯了什么事?还不清楚吗?”
琵琶声止。妇人漫不经心地拾起地上的图画,冷笑一声,说道:“武林中的‘追杀令’,好像跟你们刑部无关吧!噢!不!有关,有关。根据‘大唐律例’,凡是敢私自发放‘追杀令’的,都要杖责两百,并且刺字充军吧?”
“怎么!我要你来教我做事吗!”长胡子官吏骂道。
“当然不是!”妇人轻蔑地笑道,“小孩没有规矩,才需要母亲去教导。大人没个人样,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还有,你说话这么大声,嗓子不疼吗?”
“老子说话就是这么大声!怎么了!”长胡子官吏用更大的声音回答道。
“我只是想给你两个建议……”妇人悠然道,“第一,去找个神医看看眼睛和脑子;第二,等你眼睛好了,就去核对一下‘追杀令’上的落款和掌门印章。”
“怎么!你到底想说什么!”长胡子官吏不耐烦道。
“私发‘追杀令’,乃是扰乱大唐治安的大罪!正好,犯人在‘追杀令’上明目张胆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号。因此,你们应该先去追查这……”妇人道,“什么‘僧人派’的方丈,什么‘落伽派’的师太。这些简单的事情,就算是还未入门的小捕快,也应该能想的到。”
“谁跟你说不可以发‘追杀令’了!啊!”长胡子官吏蛮横道,“你一个乡下的臭娘们,知道什么‘大唐律例’?啊!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我们刑部的两位老爷可说了,‘僧人派’的掌门人是清白的,我去追查他们干什么!我今天要抓的就是你!”
“身为刑部大官,不去抓犯人,反倒来找我这个受害女子的麻烦!这恐怕不是人能干的事吧?”妇人道。
“哼!真是个土包子!有句话你听过没有?绿林好汉没有咱们官府,还能干成什么事?咱们官府没有绿林好汉,那还剩几滴油水?你活到今天,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哼!你有今天,不冤呐!”长胡子官吏肆无忌惮道。
“这么说?你们刑部的狗官,没少收‘大侠’们的银子吧?”妇人说话已经十分不客气了。
“胆敢辱骂朝廷命官!若非这里是五毒教的地盘,老子能用几千种方法玩死你!”长胡子官吏扯着嗓子,恶狠狠地吼道。
“哎哟喂!”妇人故作害怕状,说道,“这位官爷,真是好威风呀!我都快被你吓死了!哼哼!你们刑部的人,不是应该要保护良家妇女吗?平时的赋税,我也一分钱没少啊!怎么说也算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了吧?怎么?你们不去抓那些整天打打杀杀的大恶人,反倒要来与我为难?真是…真是吓死你娘我了?”
“臭娘们!”长胡子男子大声喝道,“少他妈的废话!老子虽是文明人,可耐心也有限度!谢子静!上头可放话了!老子现在就给你指出两条路,要么乖乖地交出《五毒真经》,要么……”
“要么什么呀!”妇人没好气地道。
“嘿嘿……你让咱们刑部有名有姓的人物…轮流玩一次,让大家伙好好乐呵乐呵!怎么样啊?”长胡子官吏一脸淫邪道。
“铁伯期?”妇人正色道,“你们的老爹,铁老捕头,是条好汉,怎么会养出你这条畜生来!玩儿?哼!你以为你娘我不想吗?可惜,我不喜欢跟长得丑、心眼坏的畜生玩!”
“我叫金不期!”长胡子男子恼羞成怒,大声喝道,“下次…可别再叫错老子的名字!”
“怎么?你一当了刑部的郎中,就连自己的亲爹姓什么都忘了?噢!老娘我差点忘了!”妇人轻蔑道,“你早就去认刑部尚书当义父了,当时还搞了个什么‘认贼作父’大会,挺轰动的,可把你老子气坏了!”
“老子现在就把你给扒了!”长胡子官吏发狂道。
一把钢刀飞来,插入了石凳之中,直没至柄。这位正准备例行公事的“青天大老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办事”的兴趣也没了。
“什么东西!”长胡子官吏大怒道,“快给老子滚出来!”
“噗嗤!”妇人一见到崔嵬那面如涂炭的小黑熊精模样,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来的黑熊精?还没老子长得高,你想干什么!小畜生!”长胡子官吏喝斥道。在寻常百姓面前,他的官威着实不小。
“自古官匪一家亲!”崔嵬缓缓走入亭中,他身上的阳光已经不见了,黑着脸道,“江湖上不要脸的老流氓,和朝廷的官员一道,干着吃人的勾当。流氓私发‘追杀令’,好像与‘大唐律例’的规定不符吧?吏部该干的事,也不应该只是为难受害者吧?”
“哎呦呦呦!哎呦!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长胡子男子拨了拨悬在腰间的宝剑,恐吓道,“难道你也想接受咱们刑部的拷问吗!嗯?”
“凭空污人清白?这是身为弱者的酸文人该说的话吧?”崔嵬道,“乡里的捕快每日出入于流氓的地盘,一起剥削压迫百姓,这才是我大唐内外所充满的‘快活空气’!我亲眼见到,村民治病救命的钱财被流氓们骗了!我亲眼见到,村民喊冤的时候被捕快揍了!我亲眼见到,捕头、流氓勾肩搭背,拿着从可怜人儿那里偷抢过来血汗钱吃喝玩乐!这就是你们狗官口中所谓的‘凭空污人清白’!”
“哼哼!哈哈!”长胡子官吏仰天一笑,猖狂道,“怎么样!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你不该说出口!我大唐的官吏,是绝对清白的!那你现在想怎么样?是皮痒了?还是不想活了?”
“我想当大侠。”崔嵬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崔嵬说着,便去拔插在石凳上的千牛刀。
“哎呀!插深了,拔不出来了!”崔嵬的声音传来。
“你小子在这装什么大侠呢?”妇人心中笑道。
“哈哈哈哈!大侠?真是笑死人了!”嘲笑的声音不断。
崔嵬好像没有听到长胡子官吏的言语,只顾着自己拔刀。他喃喃道:“武侠,武侠!这是所有人千年不断的旧梦!为何人们高唱着侠义为先,却迟迟不敢伸出援助的双手?为何人们歌颂着千载之前的匹夫之勇,却对自己眼前助人为乐的英雄横眉冷对?武侠,武侠,‘武’字当先!纵览千秋之史,我中华大地上的许多黎民,就算去盲目崇拜道德败坏的强者,也绝不认可自己身边胸怀侠义的弱者!弱者的侠义,要么是嘴里的马屁,要么就是行动的无力。弱者是行不了侠的!在世人势利的眼中,弱者也根本配不上‘侠’字。只有枪杆子里,才能出大侠!”
崔嵬一激动,手中的宝刀顿时青光大盛。“砰”的一声,千牛刀破石而出。
妇人听着崔嵬幼稚的言语,款步走到他的身边,笑道:“那么你当大侠,到底想干什么呢?”
“当大侠打架啊!”相同的话,崔嵬已经和神秘人杨玉山说过一次了,“百姓生于天地,是非常渺小的,人格却是最伟大的!人,不应该被畜生不如的东西骑在身上!一次都不行!不论是谁,暴君也好,贪官也罢,谁敢负误于民,我就揍谁!”
妇人听了崔嵬话,已经呆住了。不是因为这幼稚的言语令人吃惊,而是妇人也曾听过同样的话。
“这小子刚才的言语,怎么和“西侠”恩公说的一模一样!”妇人心中奇怪。
“我想当大侠!我要当镖师!”崔嵬遥望远方,说道,“保国护民!不正是镖局最根本的出发点吗?”
“咦?”长胡子官吏忽然道,“说起镖师,我这才注意到,你小子他娘的不是穿着‘陈家镖局’的衣服吗?你只是个不入流的趟子手吧?你可知老子的老大,刑部的头头!就是你家镖局背后的大掌柜!就算你们陈总镖头见了老子,也要乖乖的鞠个躬,叫一声‘镖局大将军’!你才算哪根葱?快滚!爷爷们要办事了!”
“我不是‘陈家镖局’的人!”崔嵬不想连累镖局。
崔嵬盯着那长胡子官吏,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红巾,挺起胸脯,严肃地说道:“我身为一名镖客,怎么能给欺负寻常百姓的狗官让路!如果你是镖局的将军,那么…我就要当镖行的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