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地一声,佛牙猛然睁眼,身体踉跄着向后半步。
脖子上的挂珠断裂,葡萄大小的珠子散落在空中,斗笠被撕一角,与此同时,佛牙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血痕,血点子随着那风的方向,与佛珠一起,散落在空中。
殷红的,在雨过天晴,天光冲破云雾的此时此刻,折射出暗红的光。
整个世界,仿佛在此定格。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佛牙的眼底变得鲜红起来,那怪物已经成功刺激到了他,他的身体曾经沉迷于杀戮,如今一再被压抑的残忍本性,逐渐冲破边缘地带,犹如泪水一般涌出的鲜红血液,在他的眼睛里,将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殷红。
他的眼神有了改变,与先前,判若两人。
阴鸷,沉郁,弑杀,那些曾经深埋在骨子里的本性,驱使着他的身体,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同时响起:追上去,杀了它!与那怪物拼个你死我活!
他像一头逐渐苏醒的野兽一般,眼底露出可怖的光。
“佛牙!”
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意识混沌的纪燃,强迫着自己艰难睁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佛牙,苦丁茶,生在枝头,死在锅中,活在水里。茶的生命,不会因为自己被人残忍地从枝头采摘下来而终结,它在灼热的锅中,被一点点抽干水分,它开始萎缩,变了颜色,可无论它被折磨地多么丑陋,当它回到水中的时候,芽叶舒展,生机盎然,这是因为,它记得自己的本质。人也一样,你不能总念着过去那些忽视你,折磨你,带给你痛苦,又拉你下地狱的人。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成就未来更好的你,你要牢牢记得你的本质,像茶一样,记得自己曾经在枝头,生机盎然的模样,那才是最初的你。”
一番话,说长不长。
眼眶中的鲜血回流,世界一片清明。
佛牙猛然恢复了意识,原来,他早就意识到了他那极力掩藏的过往。
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来。即便知道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即便知道他的过往十恶不赦,也依旧真情切意地,把他当成朋友。
而与此同时,那怪物趁着佛牙愣神的时候,跳进了更深的茶树丛里,消失不见了。
买完食材迟迟赶到的梁星野很快就发现了躺再泥地里的纪燃,他朝着他飞奔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带回茶庄检查伤势。
而此时,佛牙依旧站在屋脊上,站在风里。
他的双手是下垂的,指尖以放松的姿态,微微弯曲。
鲜血顺着浸透的绷带一路向下,聚集在十指指腹。
嘀嗒,嘀嗒……
雨过天晴,天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佛牙深吸一口气,吐出了胸腔里的所有阴霾。摘下斗笠,用力地掷了出去。
血珠飞溅。
斗笠旋转在风里。
“阿弥……陀佛。”
……
……
纪燃又开始做梦了。
自从回到这万里茶园,他便开始做着各种荒诞不羁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
他在纪家的宅子里吃早点,煎地金黄的饺子,焦脆的表皮,蘸上醋,一口咬下去,肉汤都流到嘴里,伴着微酸的感觉,慢慢咀嚼。他有着灵敏的味觉,可以轻而易举地尝到切成小段的葱花,肉馅里几乎看不见的姜末,和陈醋里无迹可寻的,源自大麦,高粱与豌豆的味道。
佣人们在他的身边打转,个个带着笑脸,奉上龙泉黄釉莲瓣碗,青花玲珑瓷等稀罕物件儿。
婢女在一旁扇着扇子,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厌倦周遭那些嘈杂的嘴。
他刚从大漠回来,丢了家传的宝剑,挨了打,只消停了一天。想起昨天纪老爹拿在手里的藤条,一时负气,收拾了东西,想要离家出走第二次。
这次他全都想好了,带了足够的银子,再也不去极北大漠那些苦地方了,他就偷偷躲在岭南。
他喜欢岭南的山山水水,喜欢岭南空气里的茶香,更喜欢童年记忆中的苦丁茶。
于是纪燃偷偷来到了从前的茶庄,他想再看一眼百年茶树,闻一闻今年早春,从茶树上采下的第一批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