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浸在愤怒之中,自以为知道了真相,指着宋似卿道:“她身子本就不好,你又何必如此善妒,竟容不下她一个弱女子!”
宋似卿听他这般又自以为是的分析,怒气上涌,反驳的话至嘴边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这人实在愚不可及!要不是因为在众人面前暴露沈梦舟的真实身份不利于孟平熠,她真想敲碎这个人的脑瓜子!
“沈毅之,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吗?我嫉妒她?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若想知道真相,何不回家问问你父亲,或者……你弟弟都比你聪明!”宋似卿瞥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言之。
沈言之苍白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似乎仍沉浸在梦舟死亡的惊吓之中,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沈毅之一把揽过幼弟挡在身后,看向唯唯诺诺现在一旁的京兆府尹,厉声道:“张大人,你不打算给沈家一个说法吗?”
京兆府尹张成雪年事已高,再过几年就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前世,段肖奇就是接的他的位置。
张成雪颤声道:“此事涉及侯府与太傅府两家,臣不敢妄言。臣来之前已寄书大理寺,请大理寺卿亲自来审理此案。”他说着深吸了口气,好像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心中却是抱怨,怎么让他摊上了这种事!
宋似卿忍不住生气,这老头可真会推事!一个简简单单的案子,只要找个有经验的仵作一验,就能证明沈梦舟是自杀而非他杀,若请大理寺卿来,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请大理寺卿?那我们现在呢?就在这里等着吗?天色已晚,咱们还要在这里守她一夜吗?”宋似卿看向沈梦舟的尸体。
“按照规矩……”
张成雪话没说完,一直不吭声的沈言之终于说话了:“咱们还是先收敛梦舟姐姐的遗体吧,现在天气这么冷,她已经在地上躺了很久了。”
沈言之带着孩子气的嗓音说出这番话,更是让沈毅之心痛不已!他大手一挥,大声道:“这事没必要拖,咱们现在就过堂!就算宋恒林在朝中只手遮天,可我沈家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会怕了你宋家!”
张成雪看沈毅之不依不饶,势要连夜开堂的样子,下意识看向孟平熠。
孟平熠一直默不作声,平静的神情,深邃的眼眸,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良久,他起身:“天色已晚,连夜过堂不适宜。张大人,不如先将沈姑娘的尸身收敛,明日再验如何?”
“也好,也好。沈公子,您看呢?”张成雪自然想着能拖就拖,拖到明天这案子就能推到大理寺那边了。
沈毅之虽急,但也知道审案不急在一时,他点头道:“可以,但今夜必须将宋似卿收押!”
“不可!”孟平熠忽然提高了声音,起身直视着沈毅之,“宋小姐不能被收监!”
他忽然称呼她为宋小姐,这让宋似卿有些意外。
沈毅之拧着眉道:“怎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宋恒林的女儿杀了人就不用偿命吗?”
孟平熠眉目清冷,并没有因为沈毅之的暴怒而有一丝的改变:“我说过,真相未明,沈公子不要妄下断言!”他瞥了眼沈毅之,随后看向张成雪,恭敬行礼道,“张大人,今日一早,侯爷与沈太傅一同入朝,您应该听说了。”
张成雪点头:“孟小将军的意思是?”
“我认为,今日之事甚为蹊跷。前些时候,北朝大举入侵我朝边境,而我军密探截获敌方情报,说有细作已混入京城。皇上联想到近日京中有关沈家的种种传言,怀疑是敌国细作故意散布疑云,挑拨君臣关系。今日宋侯爷与沈太傅进宫正是商议此事。没想到他二人还未出宫,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孟平熠一番分析,似乎将锅全都甩给了敌国。
沈毅之岂会轻易相信,愣了一瞬后,争辩道:“你分明是在狡辩!哪来的敌国细作挑拨,真有细作,为何死的是我妹妹!”
孟平熠勾了勾嘴角,不慌不忙:“既然如此,那我倒要问问沈公子,碎宣楼离宋、沈两家相距甚远,为何沈姑娘会约宋小姐于此相见?沈姑娘初来京城,何时来过桓成巷?”
沈毅之噎了一下,没答上来。是啊,是梦舟约宋似卿相见,可她从没出过远门,怎会知道桓成巷在哪?
见沈毅之犹豫,孟平熠继续道:“沈公子,你细想,宋侯爷只有似玉一个女儿,女儿出事侯爷必定心神大乱,到时军心不稳,谁最得益?沈兄可别因为一时之气,让敌国得逞,真的挑起宋沈两家恩怨!”
他深邃且严肃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张成雪与沈毅之竟真的若有所思起来。
尤其是沈毅之,他想到了城中关于父亲的种种传闻,分明全是编造之言。他原先还听信别人之言,怀疑是宋家所为,可今日宋似卿又深陷此种境地,明显是暗中有人想同时陷害宋、沈两家了!
沈毅之看向张成雪,忽然摆了摆手:“此事必有蹊跷,咱们需从长计议!”
宋似卿站在一旁,看沈毅之完全信了这番说辞,不禁诧异,沈家还真有这么天真的傻子。不过,孟平熠这一番高谈阔论听起来“扯”的还挺真实!
孟平熠微笑不语,目光缓缓移到沈言之身上,略带嘲讽。就算他在胡扯,沈言之敢拆穿吗?
平日里隐藏惯了的人,忽然看透一切岂不是漏了馅?何况他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孟平熠冷笑了一声,既然敢带上孩子的面具,在他面前就得给他乖乖做个“孩子”!
第70章
沈毅之心中仍有疑惑,但也架不住孟平熠一脸的义正言辞,加上张成雪急于推掉这件麻烦事,不停地附和着孟平熠,他便真有些相信了。
沈毅之看向束荷,问道:“梦舟近日可与什么人有来往?”
束荷一慌,下意识瞥了眼沈言之,随即答道:“小姐从不出门,未曾和什么人有过来往!”
“这便奇了!”沈毅之皱起眉头。
沈言之看着自家大哥三言两语便被孟平熠蛊惑了去,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鄙夷。幸好父亲从不将大事告诉他,否则还不轻而易举便被人套出话来?
他拽了拽沈毅之的袖子,低声道:“大哥,现在我们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还是先回去与父亲商议之后再说吧。”若不阻止,只怕他就要跟着孟平熠一起为宋似卿洗刷冤屈了!
“也好。”沈毅之虽怀疑这件事,但一时间也难以理出头绪,“最近城中发生的事着实过于蹊跷,咱们两家需要找个时间坐下来商议一下。不过……”
他话锋一转,“如今尚不能证明我妹妹的死与宋小姐毫无关系。而且城中已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想躲是躲不过去了。今天可能得委屈宋小姐去府衙住上一宿!”
孟平熠这一次没有立刻拒绝,而是看向宋似卿:“这……”
他面上犹豫,宋似卿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漫不经心的敷衍。知道他是在做戏,宋似卿配合道:“可以。我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过堂。一开始不愿走只是怕误了声誉。如今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倒也不在意了。”
更重要的是天已经黑了,这时候出门不会有太多人瞧见。
“如此便委屈宋小姐了。”张成雪见麻烦事就要解决,面上露出笑意,忽又想起沈梦舟的尸体还在屋内,不宜太高兴,又急忙敛起笑容。
宋似卿见状,心情复杂,她看向沈梦舟平静的面容,不知她牺牲自己的生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随众人去了官府,沈梦舟的尸身也被捕快收敛。
张成雪顾及孟平熠在场,给她安排了牢房里的“天”字一号,虽然听起来很不吉利,但条件还可以。
“进了这间房,我怎么感觉明天就要问斩了呢?”众人散去后,牢里只剩下孟平熠,宋似卿笑着开玩笑。
孟平熠检查了一下牢房的环境,转头看她:“不要胡思乱想,明天我来接你回去。”
他没有接她的玩笑话,在这无人的牢房中,他的神色比在酒楼中严肃的多。
宋似卿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怎么了?沈梦舟之死,你早就知道?”
孟平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眉间紧锁:“明日我接你回家,但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有些难过。”
孟平熠的目光中藏着担忧与自责。宋似卿心揪了一下,随即便展颜,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没关系,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好配合你。”
孟平熠望着她,那盈盈动人的目光中,是对自己永远的相信。他注视良久,嘴角扬起笑容,心中蓄满了甜蜜。
两个人目光交汇之间,倾诉着无穷无尽的心意。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喉咙有微微的哽咽,向她说清接下来的事:“明日你会被释放,但百姓会说是宋侯爷动用特权,枉顾人命。而你目无法纪,致使沈清源的女儿含冤而死。”
宋似卿心中震惊,面露不解,但没有打断他的话。
孟平熠又道:“如今朝中还有不少裕亲王的余党,他们将会知道死去的沈梦舟就是裕亲王仅剩的血脉,而且死于你手。那些余党知道后必定联起手来竭尽全力攻击侯爷!”
“这就是沈家的计划。”沈鸿与沈言之利诱“欺骗”沈梦舟,以她的性命炮制了这场阴谋。
孟平熠压低了声音,所言之话令宋似卿胆战心惊。难怪沈鸿让沈毅之来处理此事,原来他们并不想定她的罪,所希望的就是让她坐牢再无罪释放,以此联合裕亲王旧部攻击父亲!
“那怎么办?”宋似卿有些慌了,她知道,父亲为了自己可以连性命都不要!他怎么躲得过那些人的联手!
孟平熠稳住她:“似玉,别着急,交给我。他们敢定下如此歹毒的计划,就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收到梦舟的绝笔信时,孟平熠就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对这些人心慈手软!
孟平熠目光冷静,一句话便让她镇定下来。宋似卿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点头:“我信你!”
借力打力,利用敌人的计划致敌人于死地,顺便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本就是他所擅长的。
第71章
这次过堂,因着父亲、沈鸿和孟平熠全部出席,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宋似卿跟随着捕快一进来,便被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吓到了,这人来的可真不少,门外怕是已经排成长廊了。
宋似卿心中隐隐担忧,生怕事态超出孟平熠的控制。眉间皱起时,又觉得她的担忧已是无济于事。她呼了口气,吐掉所有的烦恼,决定把心思放下,完全地相信孟平熠。
她抬起头走进正堂,父亲与他正端坐在府尹左侧,他二人本就一身正气,如今眉目威严,气势比张府尹还高出一截来。
而沈鸿坐在府尹右侧,一个胡子花白年近花甲的文人,在两个武将正襟危坐的映衬下,竟有些楚楚可怜了。
她低笑了一声,也不知沈鸿是不是故意装出这幅弱势的样子。
过堂的时间比宋似卿预想中的要快很多,仵作验了尸,将尸检成文上呈府尹。张成雪当场宣布沈梦舟死于自杀而非他杀,宋似卿当庭释放。
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
宋似卿自然知道缘由,她的身材比沈梦舟略高,若想杀人匕首必然自上而下刺入,而沈梦舟是平刺入胸膛。有经验的仵作一查便能查出来。
可百姓怎么会信呢?他们有的人甚至提前两个时辰就堵在了门口,想看今日的案子是多么的精彩,怎么一炷香还不到的时间就结束了呢?
案发时屋内只有两个人,一人死了明显另一人就是凶手,怎么一夜过去,死的那个人就成了自杀呢?这太可笑了!这是把他们当做傻子吗?
这怎么行呢?
“看来,还是宋侯爷赢了沈太傅啊!”
“宋侯爷毕竟手握兵权,皇帝也得让他三分。我听说他治军甚言,从不徇私,没想到碰到自己女儿,还是做了这罔顾法纪的事。”
“这就是官!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可怜这沈姑娘,听说他是沈清源的女儿。”
“就是丰都的沈清源?听说他前段时间又抓了几个奸人为民伸冤!”
“是啊,可怜呐,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怎么斗得过宋恒林!他可是驸马爷,是皇亲国戚!”
……
百姓议论纷纷,从府衙至侯府这一段路上,议论的风向已从最初的不解,转而到宋恒林一手遮天上。当然,若无人引导,也不会转得这么快。
“父亲,给您添麻烦了。”进了家后,宋似卿有些自责,若他们针对的是自己,无论什么后果,她均可以一人承担。可她也知道,她哪配做这些人的眼中钉呢?这些人的目的无非还是父亲罢了!
宋恒林表情严肃,眉目中却满是宽怀,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傻孩子,说什么胡话。那些人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就是自寻死路!”
他甚少露出这般威厉的神色,而他的话中的坚定也的确宽慰了她。显然父亲是知道孟平熠计划的,也做好了迎接风雨的准备。
宋似卿一时动情,紧紧抱住了父亲宽厚的胸膛,惹得宋恒林一阵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