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宋钰君一夜未睡,英俊冷毅的脸上看得出风霜,眼底带着倦色,可眼睛里盛满了那个睡梦中的女子。
“醒了?”他轻轻地开口,故意恼她,“听说你天亮才睡,怎么不听话?”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宋似卿的眼睛里满是光彩,不敢相信自己一睁眼便真得看见了他:“你回来了。”
激动的心情从喉咙里跳出,一夜的担忧却化作了哭腔,一个没忍住,宋似卿的眼泪顺着脸庞流淌下来。
宋钰君轻轻皱眉,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眼睛,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宋似卿感到了熟悉的触感:“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刚回来?”她注意到他的铠甲还没脱下。
宋钰君点点头:“刚回来,没曾想吵醒了你。”
她赶紧摇头:“没,是我睡得浅。你去洗个热水澡吧,昨夜那么冷,你一定冻坏了。”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想着,“士兵们忙,一定没时间,我去给你准备热水。”
宋钰君心中动情,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好了,我会照顾自己,你再睡会,等你睡醒了咱们就可以回京了。”
看着他关切地眼睛,宋似卿渐渐冷静下来,她立刻乖乖躺好,咧开嘴巴傻笑:“好,我再睡会。”她毛手毛脚的岂会照顾人,还是安心休息,不添乱才是。
宋钰君会心一笑,替她掖好被角,待她闭上眼睛,渐渐起了呼吸声才安心离开。
简单换了衣服,宋钰君来到侯领官的房间。侯遇廷已经脱下铠甲,换回了军服,桌子上有啃了半块的馒头和见底的大碗。
“小侯爷?你怎么来了?”侯遇廷看了眼桌子,连忙推开桌子上的馒头与碎渣子,用袖子擦干净,“您别见怪,我们这是一群大老粗,比不上小侯爷身份尊贵,您快请坐。”
“侯大人一夜未睡,早饭只食些清水、馒头吗?”
“还有馒头和水就不错了,我当年跟着宋将军在西境时,一天之中能喝上一口水,便觉得甘甜无比。”侯遇廷笑声爽朗,他也曾是宋恒林的部下,受了伤之后便在武安驿站内处理往来军报。
“我曾听父亲提起过您在战场上的勇猛,没想到您如今还能保持这般艰朴之风。”他也随父亲上过战场,知道条件艰苦,但驿站终比军营好过许多。
侯遇廷点了点头:“现在日子是好过许多了。对了,刚才副官来报,段肖奇操练水军的位置已飞鸽传书给宋侯爷。这个贼子,武安距云州还不到一日路程,他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等谋逆之事,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侯遇廷愤然道。
宋钰君知道侯遇廷的忠肝义胆,不然也不会轻易请他调查此事:“侯大人莫气,云州一带水域纵横,地形复杂,若非如此他也不敢于此行乱。好在他的水军尚不成气候,咱们及时发现,正好将苗头熄灭,侯大人乃是头一等功。”
侯遇廷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什么公不公的,如今我还能帮您做些事情,也算对得起宋将军了。小侯爷,这边的事就交给我吧。段肖奇我一定给您盯严实了,您回京之后,别忘了替我向宋将军问好!”
宋钰君点头应下,恭敬向他道谢。
太阳升起,阳光渐烈,侯遇廷为她们三人准备了马车,目送他们一路向京。
第40章
侯遇廷的士兵护送他们出了武安境便撤回了。只留下两位车夫,驾驶着两辆马车继续行驶。宋似卿与方白桦同车,二人没什么话说,委实无聊。
白天赶路,夜间停宿,大约过了五日,他们在路上迎面遇上了一支军队。宋似卿远远望着那飘扬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宋”字,是宋恒林的军队。
看见旌旗随风而动的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慌了一下,她的父亲,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最后却死于亲女儿的背叛。说起来……真是荒唐。
宋似卿的喉咙有片刻的哽咽。
宋钰君乘坐的马车在她与方白桦的面前,他早已下了车,正在同领军之人交谈。片刻的功夫,交谈结束,他侧过身子,为军队让路。
五人成排,浩浩荡荡走了许久,整个队伍才完全路过她的马车。
他们走后,宋似卿回过头来不再张望。忽见宋钰君的身边多了数十个士兵,是刚刚留下来的。
她看了眼车上的方白桦,嘱咐她坐好,随即下了马车。
“他们是随我们一同进京的?”宋似卿走到了他的身边。
宋钰君颔首应道:“父亲的安排。五人送我们回京,另外五人护送方小姐回京。”
父亲的安排?宋似卿回头看了眼马车上的方白桦,想来宋钰君已通过驿站内信鸽将方家的事传给了宋恒林。
她点了点头,转身回到马车前将目前的安排告知方白桦。
方白桦没有异议,只问了句她父亲在哪里。
宋钰君回她道:“那夜在云州,我本想邀请方老先生一同入京,不过他另有打算,只嘱咐我将你平安护送至京城。”
方泽幽虽未明说,但宋钰君猜得到:“咱们马车走得慢,方老先生快马先行,此刻应该已经到京城了。”
听他这话,宋似卿立刻明白了。此刻,方泽幽应该与她的父亲宋恒林在京城会面了。而那夜驿站内副官瞒着她,飞至京城的信鸽里,写的就是这件事。
见方白桦看着五个陌生人,心生畏怖,宋似卿解释道:“他们都是宋恒林的兵,你无需担心。方老先生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你先走一步,我与宋钰君断后,拖住孟训的脚步。”
方白桦本就是个聪明人,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了。
那五位士兵写卸下了原先的马,换上了军马,脚程要比原先普通的骏马更快上两分。
马车疾驰而去,留下一阵尘土。
宋似卿呛了两声,与宋钰君相视一笑,上了同一辆马车。
父亲发兵云州,理由自然是清剿水匪。那夜段肖奇忍不住出动了水军查探方家藏身的岛屿,让驿站的探子查到了踪迹。以此为由上报京城,出兵名正言顺。
“段肖奇会不会跑路?”宋似卿有些担忧。
宋钰君很是沉静,摇头道:“不会,就算水军暴露,他亦可以推脱是水匪,与他无关。那夜,我们毕竟没有捉到他的人。”
“可他既知水军位置已经暴露,难道不会转移?”那一带水域纵横,宋家军从未有过水战经验,想要找寻谈何容易?
知道她的担忧,宋钰君宽慰道:“放心吧,你忘了那夜凿穿小船,潜入水底的船夫了吗?他们是方先生养的渔人,既已掌握踪迹,不管水军转移至何处,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何况,出兵云州主要目的是敲山震虎,他们只需制衡住段肖奇即可。时机未成熟之际,谁也不敢率先出手。
宋似卿慢慢舒了口气,她害怕父亲再受到伤害,也害怕自己再一次无能为力。
宋钰君垂眸瞧她的神色,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境”,心中怅然,懊恼于自己不能立刻变得强大,让她逃离那个噩梦。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终归是梦境,不会成真。”话音未落,又觉得这话轻飘飘的,太过敷衍。
他慢慢身体前倾,凝视着宋似卿的眼睛,温柔的声音背后是坚不可摧的承诺:“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成真。”
一字一句说到了宋似卿的心里,她抬起头,精致无暇的面容中透着苍白,她慢慢扬起笑容,左手轻轻握住了他搭在右肩上的手掌:“我自然信你。”
她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深深吸了两口气,面上也渐渐红润起来。她在心底暗暗笑了一声,一切总归是在变好的。
她慢慢撩开帘子,秋风拂过面庞,带来路边桂花的香气:“你想什么时候到京城?”
宋钰君想了想:“十五日晚上吧。”
宋似卿忍不住笑了,一股不用言说的默契,在二人眉目之间流转:“这是要拖死孟训呀。”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那夜的气氛正适合提出让质子归家的提议。
而孟训,不能在场。
马车徐徐,恰在中秋夜的晚上进了京城。此时此夜,瞧着马车一点点驶进月松巷,万家灯火,如星点点。
月松巷的繁华未曾改变,尺素阁门前的青梅她亦记到今日。
宋似卿与宋钰君提了一嘴,没想到他温柔笑了笑,下了马车。
宋似卿赶紧跟上,扶着他的胳膊下了车:“这是做什么?”
宋钰君如星子般的眼睛此刻倒映着斑斓的花灯:“咱们去尺素阁,摘青梅。”
她停下脚步,眼睛穿过了月松巷,望到了远处:“不回家吗?”穿过月松巷,不到两条街便是侯府了。
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宋钰君亦放下了戒备,一身长衫与春水同色,那双含笑的眼睛里清澈见底。
“此时,父亲与母亲应该都入宫赴宴了。何况咱们只去摘个梅子,不妨事。”
人潮之中,他轻轻牵住了她的手腕,脚步轻快,直奔尺素阁而去。
宋似卿心中有片刻的慌乱,嘴角却忍不住轻轻扬起。她抬头看着他的侧脸,那般从容的穿梭在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街道十分拥挤,可在他的庇护之下,所有人都仿佛在为他们让路。
他敢这般牵着她的手走在大街上,这般轻快如同孩子,是不是因为……
今夜之后,他将恢复身份,他将不再是她的兄长。
第41章
尺素阁的铺子虽开在最繁华的月松巷里,今日却比不得那些勾栏瓦肆热闹。宋似卿与宋钰君站在店铺门前,抬眼望去,只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店内挑选纸张,欣赏书画。
中秋佳节还要认真读书的人,可没几个。
宋似卿笑了一声,暗暗戳了戳宋钰君的腰:“老板娘今日的生意已经够惨淡了,咱们还要来讨她的梅子吃,真不厚道。”
她偏头看了眼栽在店门口的青梅树,京城的土壤并不适合青梅生长,也不知老板娘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养活了它。
宋钰君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棵小树,眼中含笑:“梅子已经被摘完了,老板娘那还应该存了些,咱们若不早些去,老板娘可就要分完了。”
宋似卿望着他眼睛里的笑意,今日的他比平常多了许多“放纵”。是因为她么?
脑子里蹦出这个想法,她不禁同他一起开心起来,眉目含笑道:“好呀,若老板娘只剩一份了,我可不让你。”
她拉着宋钰君的手腕走进铺子里,老板娘站在柜台处,抬眼瞧见一副熟面孔,刚准备打招呼,又见他身边还有一位姑娘,顿时露出惊讶,嘴巴半张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稀奇呀宋小侯爷,这位是?”老板娘与宋钰君显然是旧相识,如今瞧见宋似卿站在他的身边,不免惊讶。
宋钰君微微偏头看她,嘴角带笑:“这位是宋小姐。”
宋似卿低笑了一声,京城姓宋的那么多,谁知道是哪家的宋小姐。
她抬起头来瞧这位老板娘,与记忆中风姿绰约的模样并无变化。老板娘姓陶,素日里卖些笔墨纸砚,帮着穷书生卖些字画什么的。她从前不开心时,最爱在她这里讨要梅子,酸酸甜甜的,吃完心里就好受了。
那老板娘并不知道宋似卿的这番心理,只打量着她,眼睛渐渐起了亮光,笑得开心:“这便是宋侯爷的女儿吗?果真明眸皓齿、闭月羞花。早听说宋小姐今日回京,不曾想我竟有这般荣幸,这会儿便见到天仙了,可回过家了?”
听她这番话,宋似卿不禁诧异,她怎知宋侯爷的女儿今日回家?莫不又是宋钰君提前透露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宋钰君却回了她同样迷茫的眼神。
他看向老板娘:“是府里人传出来的?”他语气随意,并无责怪的意思。
这下轮到老板娘惊讶了,她的眼睛在他俩身上来回转了一圈:“你们不会还没回家吧?侯府管事昨日在斜对面那家灯笼铺买了上百个灯笼,说是迎侯府千金回家呢。”
宋似卿半张着嘴唇,诧异地望向宋钰君,这是还给她准备了一个欢迎仪式?
宋钰君难得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糟了,怕是母亲准备的。似玉,咱们先回家吧。”
宋似卿应了声好,不禁低笑了一声:“不曾想,宋小侯爷也是会害怕的。”
宋钰君面色一红,错过脸去,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子放到老板娘的面前:“老板娘,梅子可还有了?”
老板娘将她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面上露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她将银子收下:“有是有,在后院呢,您二位先回家,可别让公主殿下等急了,稍后我亲自将梅子送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