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下脸色,眼底藏着恨意:“兰姿那个丫头,你还记得吗?梦里就是她害死了娘亲和巧姨。”她看向他。
宋钰君呼吸微滞,对她这般信誓旦旦地说起未来的事,仍有些不适应。他垂下眼,轻道:“她也是孟训的人。”
宋似卿没有惊讶,她早已猜到了。大大小小二十几碟藕宴,只有一碟藕饼有毒,却偏偏被她吃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无非是有人提前告诉了她,命她吃下去,给宋似卿一个警告罢了。
“给她一个意外吧,等我们走了之后。”宋似卿语气平淡,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对待一条性命,她已经能做到毫不在意。
宋钰君静静的瞧着她,良久叹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覆盖在她的眼前:“一切交给我吧,别沾上这些事。”
宋似卿低头苦笑,只有永远被宠爱的人才能一生单纯无忧,她已不配了。
马车脚程快,清晨启程,夜间就到了云州境内。城门已关,他们在城外的一间客栈歇息,明日一早进城。
宋似卿有些疲乏,简单收拾了一下,早早睡下了。夜间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有些冷,随手一摸,才发觉只有半个身子盖了被子。她拽了拽被子,却拽不动。伸出手指忽然在床的另外半边摸到了长长的头发。
宋似卿一下子睁开了眼,半点睡意没有。漆黑的屋子里,她全身僵硬,剩下一只手还能动弹两下,她顺着头发慢慢向上摸过去,一个高挺的鼻梁出现在她的手心。
“啊!”宋似卿一声尖叫,床上的人忍不住“吭哧”“吭哧”的笑起来,是男人的声音!
“鬼啊!”她一脚踹过去,却被那人抓住了脚腕,顺势抱住了大腿不放。
“救命啊!宋钰君!”她回头神来,下意识地喊着宋钰君的名字。床上那人立刻松开了她的腿,一个利落地起身,燃起了一根蜡烛,屋内恢复了明亮。
宋似卿发丝凌乱,神情慌张地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惊恐地看着屋内的人。
这一瞧却愣住了。
这是个很华丽的男人,从脸面到全身。他穿了一件白金彩绣云袍,烛光之下,能清晰地看见衣服纹路中的每一根丝线都闪着金光。他双臂环抱交叉在胸前,十个手指头带了四个玉扳指,宋似卿一眼瞧过去,这玉的成色决不比京城安平公主带了几十年的玉镯子差。
她的目光慢慢向上移,高挺的鼻梁上一双眉目含情的勾人桃花眼,皮肤白皙,看起来吹弹可破,饱满的额头上,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发丝,一款鸽子蛋大小的金镶玉发冠束了一个松松散散的发髻。
大价钱呀!这一身下来恐怕能在京城买个六品官啊!
宋似卿啧啧咂舌,一时搞不清楚这人是来干什么的,劫财劫色都不对呀,谁会深夜穿着一身六品官价钱的衣服出来作 奸犯科呢?
“你是什么人?”她瞪着眼睛,唬下脸来。
那人靠着椅背,斜斜站着,面色风流。忽而故作惊讶,捂着嘴巴,两块青玉扳指几乎挡住了他整个嘴巴:“呀!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宋钰君呢,我说睡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脾气这么大,把我给踹下来了呢!”
他这一抬手,金丝镶边的水袖滑落,露出半截骨骼硬朗、比女子要宽了不少的小臂,小臂上有四五圈缠绕在一起的金钏子,差点闪瞎了她的眼,宋似卿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话。
她望着金钏子眨了眨眼:“这位公子,您这深夜造访,是来救济我?”
男子瞧着她看呆的模样,哈哈笑了半天,直到被人掐住了脖子,像小鸡崽子一样拎了起来。
“唉!唉!宋钰君你放开我!是不是玩不起,有种把老子放下来,老子拿金子砸死你!”男人双脚腾空,使劲扑腾。
宋钰君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孔武有力的手臂拎起他来毫不费力。轻轻一甩,就把他扔到了门口,顺便一脚踢了出去。
宋钰君轮廓分明的脸庞轻轻转头,看了眼床上的宋似卿,缓下脸色:“天色刚亮,还能睡会。”
他正说话的机会,屋外的男人又把头伸了进来:“宋家小姐,城门已经开啦,这是我给你带了见面礼,快起床,我带你进城吃好吃的!”他一边说话,一边撸起两管袖子,露出金闪闪的手臂,在她面前摇了摇。
金镯子噼里啪啦撞在一起,听得宋似卿心神荡漾。虽说她不是爱财的人,但这一身金银财宝忽然堆在一起还真是晃眼得厉害!更何况人家都送上门了,哪有不要的道理!
“你等等,我马上就起!”她一个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差点没直接扑到门边去。
第20章
宋钰君将那男子拎出门外,替她把门关上,宋似卿立刻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后出了房门。
楼下,昨夜摆了七八张桌子极为拥挤的大堂此刻焕然一新。数十个小厮、婢女排立在两侧,大堂内摆着两张巨大的镶金边的紫檀木座椅,奢华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宋似卿的面部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感觉眼睛受到了伤害。
刚才戴金戴玉的男子坐在其中一张座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抬头看见了宋似卿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一下子站起来,蹦着朝她打招呼:“似玉,似玉,快下来,等你好久啦!”
这男子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长得极为好看,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蹦一跳地看起来十分单纯可爱。
本来她很喜欢和这样活泼的人做朋友,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店里的掌柜、伙计一张张眼睛全在盯着自己,她竟有一种想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有钱人都是这样高调的吗?她轻咳一声,目光在大堂内扫了一圈,忽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宋钰君。他站在一个距离金座椅很远的地方,面色阴沉,周遭无一人敢靠近。
宋似卿赶紧小碎步跑下楼,欲穿过令人尴尬的大堂,跑到宋钰君的身边,却在半路被“穿金戴玉”拦住了去路。她抽了抽嘴角,转过头来看他:“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穿金戴玉”脸上笑出了花,死死拉住她的胳膊:“似玉,我是尤千画呀,你不记得了吗?”
宋似卿面色尴尬,尤千画这个名字还真是……通俗易懂呢。她撇开他的胳膊:“真不好意思,尤公子,我还真的不太记得呢。”她看向远处角落里的宋钰君,请求帮助。
未等她说话,尤千画先瞪向了宋钰君:“哼,孟平熠,你居然没有在似玉面前提过我吗?”
此言一出,吓了宋似卿一跳,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明目张胆喊“孟平熠”这个名字的。
“你谁啊!”宋似卿不再惯着他,冷着脸带着怒气,吓得尤千画忙撒开了胳膊。脱离了束缚,她慢慢走到宋钰君身边:“你的朋友?”
宋钰君一脸不情愿,又忍不住点了下头:“待会儿……”
他还没说完话,尤千画又凑了过来:“不记得没关系,咱们快进城吧,你们不饿吗?”他眨着那双自带风流的桃花眼看向宋钰君和似玉。
宋似卿往宋钰君身边凑了凑:“现在进城吗?”
他点头,声音柔和:“你先随千画进城,我稍后到。”
宋似卿奇怪,抬头看他,心中忍不住猜测是否与孟训有关,但当着大堂内这么多人,不好直接问出口。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告诉自己的打算。
她默默点了下头:“好。”她转身看向尤千画,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尤千画开心地拍拍手,指向大堂内的两张镶金边的座椅:“咱们就坐着它走吧!”
“坐着它?”宋似卿疑惑。
尤千画解释道:“客栈外有八个轿夫,抬着咱们进城去。似玉你第一次来,一定要让全城人都知道!”他一脸的自信和满意。
宋似卿脸色一黑,拔腿就走:“我还是步行吧。天还没完全亮,咱们走走路。”
眼看着宋似卿出了门,尤千画忙喊着轿夫进来搬椅子,赶紧跟上她。数十个奴仆,八个轿夫齐刷刷跟在宋似卿的身后,浩浩荡荡,宋似卿深吸了一口气,越走越快,离发飙只差一点点……
大堂内,宋钰君狠狠瞪了一眼尤千画:“别太过分。”
尤千画瞥了他一眼,好看的皮囊上再不见刚才的嬉皮笑脸,他冷冷哼了一声:“这个仇我记了十年,如今终于见到了她,岂能轻易罢休。”他抬眼瞪向宋钰君,“只要你不把真相告诉宋似卿,孟训的事咱们好说。”
宋钰君看了眼尤千画,没有拒绝,只是心中对似玉多了份愧疚:“只这一天。”
尤千画吐了口气,心潮起伏,藏了多年的怨气在此刻翻涌:“一天就一天,明天我给她跪下来道歉,任她宰割绝无二话,但今天我会让她尝尝我当日受过的辱。”
他闭上眼睛,九年前在京城驸马府的那天,是他一生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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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京城繁华,云州山水环绕,鱼米之乡,风景优美,人人富庶。走进云州城,大清早的,包子香、馄饨味儿便钻进了宋似卿的鼻子里。
宋似卿的身后还跟着那八个轿夫抬着座椅,座椅后又跟着十几个奴仆。尤千画在最前面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大街上。
路人纷纷侧目,嗤笑出声。宋似卿一手遮着脸,另一只手在衣袖中按握成拳。走了有半条街,她的肚子渐渐开始叫了起来。
宋似卿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她停在了路中间。尤千画一直用余光瞥着她,瞧她停下了,立即跑过来,歪着头看她,一脸的天真无邪:“怎么不走啦?”
她扯出一个笑,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包子铺:“我今天不想吃大餐了,想吃包子。”她转身向包子铺走去,尤千画赶紧跟上,抢在她面前站着包子铺门口,对着老板呼来喝去:“你家着包子都是什么馅的啊!”
老板看了他一眼,立刻堆着笑:“哟,这位公子,咱们店什么馅的包子都有。豆腐的、猪肉的,您想来哪样的?”
尤千画一挑眉:“豆腐猪肉?这能吃吗?我们宋小姐金贵着呢,能吃你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金子,摆在老板面前,“我要一个包子能值一个金子的那种,你这有吗?”
老板一听脸色就挂不住了:“你跟我这瞎胡闹呢?不吃就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怎么耽误你了,是你这太穷酸。”
宋似卿的肚子又叫了一声,怒火已经从心里烧到了脑门,不管这尤千画是真傻还是真作,她走上前去,抬起就是一脚,将他踹到了一边。
她瞥了尤千画一眼,面带寒霜:“你是宋钰君的朋友,不是我的。别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不然我会让你没有手脚。”
第21章
宋似卿一脚将尤千画踹到在墙边,他也不恼,半靠着墙壁,静静看着她愠怒的眼睛,和记忆中九年前那张稚嫩的脸渐渐重合。
九年前,她也是这样,满脸怒火,将他踹在地上。
尤千画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心中气愤与羞耻纠缠在一起,如乱麻般剪不断,理还乱。
他手撑了下墙壁,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又换上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似玉,怎么生气啦,我都说你吃不惯这些东西了,我带你走吃好吃的。”
他热情地拽住了她的袖腕,丝毫不顾及男女之嫌。他一招手,那十八个人又重新围了上来。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婢女,年纪很小,圆圆的脸透着喜庆,她扬着甜甜的笑,向宋似卿行礼:“小姐,少爷在家中准备了茯苓夹饼、枣泥糕、翡翠虾饺、莲叶羹,还有好多好多,都是咱们云州城最有名的。”
这丫头一笑起来格外讨喜,念着菜名的时候声情并茂,还真让她肚子叫了一下。宋似卿心中对这个叫尤千画的人厌恶到了极点,但对着一个小丫头,实在没必要发火。
她掩下心中的怒火,拽过那个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纹月。”
宋似卿将她拽到自己的身边,斜眼瞪向尤千画:“我让这丫头带我去你家里等着宋钰君,你!”她伸手在他面前点了几下,咬着牙道,“自己坐着你这金轿子回去,我不陪你丢人。”
她愤愤地甩下手,把纹月往前推了一点,让她带路。
纹月一时慌张,看了眼尤千画,不知该怎么办。
尤千画一双招人的眼睛眨了两下,不自觉挑了挑眉。围在包子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竟发出了几声惊叹。
他贱兮兮地笑道:“别呀,咱们一起回去呗。孟平熠让我送你回去的,你这要是自己走了,他揍我怎么办?”
宋似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宋钰君那样成熟稳重的人竟会有这样没脸没皮的朋友,更无法想象他与宋钰君究竟是何关系,竟敢随时随地地直呼“孟平熠”三个字。
他是半点也不将宋恒林与安平公主放在眼里吗?
她心中起疑,想着早点到尤家瞧一瞧,他倒是什么样的背景:“前面带路,不要耽搁。”她瞪了一眼尤千画。
尤千画立刻满脸的笑,一招手,那十八个人又围了上来。
宋似卿嘴角抽搐,这十八个人身上皆穿戴了金饰。太阳渐渐升高,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十八罗汉”给包围了。
她往街上走了两步,十八个人亦连忙跟上,满大街的人半艳羡、半惊奇,像看暴发户似的跟着他们走。
宋似卿满脸发烫,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猴子在被观赏。尤千画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丝毫不觉得羞耻。她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了,好几次想溜,都被“十八金人”围住,她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滚!”
可不管她怎么生气,“十八金人”仍围着她不动,倒是尤千画回头看时,憋不住从鼻尖发出一声轻蔑的笑。
宋似卿正在心烦气躁之际,余光瞥见他回头,四目相对,他立刻换上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