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詹全的徒弟,如果没考中举人,不止自己脸面不好看,詹全那边也不好交代。
为此,桂榜没有下放之前,程以贵见天的往盛家跑,放榜当天,本该休沐在家的盛言楚愣是被程以贵拖到了能将人踩死的贡院门口。
当年在临朔郡贡院门口差点被挤扁的阴影历历在目,盛言楚说什么也不要钻进人堆凑热闹。
程以贵紧张的不敢近前看,盛言楚只好让阿九去,他们二人则坐在马车里等消息。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贡院门口的喧嚣声四起,盛言楚掀开帷帘,只见贡院大门吱呀一声从里边打开,随之书生们就跟奔涌的海水一般往前跑去。
盛言楚恍惚间觉得自家马车险些被这些书生们撞倒。
前方阿九跳起来张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程以贵的名字,一目十行扫过后,垫着脚的阿九忽而眼睛睁大。
“叔、叔——”阿九艰难的往盛家马车这边移。
程以贵急得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从人堆里将瘦瘦的阿九拎出来。
“咋样?”程以贵抹了一把脑门的虚汗。
阿九蹦跳起来,兴奋地揪着程以贵的胳膊,尖叫道:“中了,中了,武科第二!”
程以贵呆呆出神。
“今夜你怕是回不去了。”
盛言楚斜眼看着表哥,笑眯眯道:“得,阿九,你赶紧去跟我娘说一声,记得让铺子里备一桌好菜好酒,夜里詹将军要跟他的爱徒把酒言欢到天明!”
阿九笑着而去。
程以贵憨憨笑开,对着迎面而来刚出炉的武举人们拱拱手后,程以贵便交代盛言楚先回去,他得跟师父报喜去。
“哎,等会——”
盛言楚话还没说完,程以贵就遛没了影儿,徒留盛言楚一个人站在马车边上。
阿九还要有一会儿才回来,盛言楚不敢在人潮拥挤的贡院街上赶马车,只好上车等阿九。
就在盛言楚假寐时,一道声音在车外响起。
“盛大人在里头吗?”
声音很耳熟,但盛言楚一时又记不起是谁。
撩开车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年的俊脸,这张脸曾几何时是盛言楚最为厌恶的,这会子看到,盛言楚眉头不由皱起。
“你怎么在这?”
王永年双手交叉立在那,嘴角噙着笑,神采飞扬道:“今日是我朝乡试放榜的大日子,盛大人以为我为何在此?”
盛言楚哼了声,他倒忘了王永年和梁杭云同在六部观政。
往贡院门口觑了眼,盛言楚好整以暇地问:“不知永年兄考得如何?”
王永年含笑仰头看着盛言楚:“勉勉强强上榜罢了。”
盛言楚无语撇嘴,他才不信王永年的鬼话呢,真要是才上榜的名次,王永年特意跑来和他搭腔做什么?
不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吗?
懒得搭理王永年,盛言楚冷漠地放下车帷。
王永年见状紧锁深眉,想说的话愣是没能说出口,恰好有书生们过来和王永年搭讪,王永年只好就此作罢。
王永年才走,盛家马车外又有人敲门,盛言楚以为王永年折返回来问他有关月惊鸿的事,遂没了好脾气,只当自己耳聋没听见敲门声。
梁杭云纳闷,嘟囔道:“刚才还见他和人说话,怎么转眼就睡了…”
听到说话声,盛言楚赶忙探出头。
“杭云兄。”
“你在啊。”梁杭云笑了:“怎我敲你窗时你没应?可是困了?”
“没。”盛言楚让梁杭云上马车,扯扯嘴角:“我不想和某些人说话而已。”
“楚哥儿是说王永年吗?”
盛言楚:“你看到他了?”
梁杭云凑近道:“你有所不知,他这回出尽了风头!”
低眸呷茶的盛言楚顿住手:“他考中解元了?”
梁杭云惊讶不已:“他同你说得?”
盛言楚微笑的将茶盏推至梁杭云面前:“我猜得,以他的才学,考中解元其实并不难。”
好歹王永年当年小小年纪就中了童生,甚至因为出色而被县令奉为座上宾。
“你呢?”盛个楚又问:“考了第几?”
“第二,就在他后边。”
梁杭云略有些不甘:“论起努力,我比他更甚。”
盛言楚温言安慰:“解元罢了,值得你为这生气?往年解元自傲而没考中进士的大有人在,与其纠结这些,杭云兄当把心思放在明年的会试上,届时会试大放异彩,自有人将杭云兄的名字送到官家面前。”
梁杭云点头不止:“你说得对,我钻现下的牛角尖没必要,还是会试要紧。”
一说会试,梁杭云忽猫着身从对面挪过来坐到盛言楚身边,静静地端详着盛言楚,良久方委婉道:“楚哥儿你出身大.三元,会试上想来颇有心得,能不能、能不能…”
乡试前梁杭云就经常抱着书本来盛家堵盛言楚,从前国子监月考也是这样,梁杭云有如今的成绩,和盛言楚的教导脱不开关系。
盛言楚十分不喜欢教人,不过这种厌恶在阿九和梁杭云身边渐渐守得云开见月明,梁杭云和阿九都是属于一点就通的人,总之比教钟谚青要轻松。
为了好兄弟的前程着想,也为了打倒王永年,盛言楚铆足了劲给梁杭云补课。
梁杭云现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学子,白天要去衙门点卯,唯有夜里才有空温书,为了赶上盛言楚教授的进度,梁杭云硬生生在一个月里瘦了五六斤。
梁母为之心疼,想劝梁杭云不必这般刻苦,梁杭云笑笑:“不碍事,外头想得楚哥儿指点的读书人不枚胜举,我有这等机会,该珍惜才对。”
梁母疼儿,见劝不通只好作罢,李婉得知梁杭云这般勤勉,便叫下人往梁家送去一碗又一碗炖煮好的补品。
梁杭云每回喝下补汤都会写一首诗回赠,李婉才情好,一来二去,两人竟皆被对方的笔墨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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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后,京城气温转冷。
这天盛言楚拖着疲累的身子从太府寺出来,才搭着阿九的手下马车,程春娘身边的大丫鬟翘首以待地站在门口,见到盛言楚,大丫鬟忙走了过去。
“老夫人亲自做了几身衣裳,请爷过去试穿。”
盛言楚一捏身上才换得新衣,顿时明白了他娘的意思。
果不其然,这些衣服都是给柳持安做得。
程春娘特意去虞城挑了上好的布料,一口气做完外袍后,还做了几件换洗的亵衣,至于鞋袜,也是有的。
看到榻上整齐摆放的衣物,盛言楚酸了下,揶揄道:“娘这些都要送给巴叔?”
程春娘没觉得不好意思,笑道:“你吃什么醋?你入冬的衣裳娘早就下针做好送给你了,如今得了空闲,还不准我给你巴叔做两套?”
盛言楚打量着榻上堆成小山的衣裳,噎了下,这是两套?
程春娘坐过来,压低声音道:“楚儿,你看你什么时候让我去一趟西北,咱们京城都开始冷了,想来西北已经下起漫天大雪。”
“你巴叔他没去草原过冬,留在寨子里冷清的很,身边跟着得又是一些不懂照料的男人,我担心他寒症加重…”
盛言楚惊喜他娘的开窍。
距离上回相见已快有两个月,盛言楚是过来人,清楚恋爱中的人都希冀着天天腻在一块,他娘守寡多年,好不容易能跟柳持安感情稳定下来,盛言楚自是希望他娘能永远幸福。
只不过…
“娘。”
盛言楚推推额头,面带倦色道:“太府寺最近忙着盐务和秋税,我属实脱不开身送你下骫骳山。”
程春娘眼睫微颤,手掰着桌拐:“没事,等你闲了——”
盛言楚打断程春娘:“秋税要忙到十一月底,盐务的事,不好说,年底都要围着这事打转。”
程春娘眼神一下黯淡下来。
盛言楚略一思索,道:“娘,您一个人去成吗?”
“我一个人?”程春娘想说她不太认得路。
“小黑熟悉。”
盛言楚肯定不会让程春娘独自一人徒步走在山间:“小黑是西北白狡,我瞧它能唤来不少林中同伴,有异兽狡护送,想来林中动物不敢近您的身。”
程春娘想着盛小黑庞大的身躯,轻轻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盛言楚目送盛小黑驮着他娘往骫骳山下走去,盛小黑和山中异兽狡混熟后,渐渐摸索出几条近路,才一天不到,小公寓里传来了动静。
正在太府寺商议朝事的盛言楚借口出去如厕,待看到小书房地板上躺着盛小黑刁回来的平安信,盛言楚终于松了口气。
为了奖励盛小黑,盛言楚开了一罐程春娘放在冰箱里的羊肉丸,放在地上就行,盛小黑在山里野饿了自己会回来吃。
做好这一切,盛言楚回到茅房,才准备推门出去,就听隔壁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咱们这么劳心劳力的作甚?”说话的人盛言楚认得,是太府寺的同僚。
“到了年底,一本一本的盐务折子往咱们这儿送,咱们呕心沥血的帮着盐政大使整合账务,可到头来呢,丁点黄金都没见着!”
“可不吗?”立马有人附和:“每年盐课所得的税银不下百万两,十之一二都进了盐政大人的口袋,咱们呢?”
拍拍干瘪的口袋,两人苦笑。
盛言楚嘴角一勾,盐政官揽收巨资得朝廷准许,他们羡慕不来的。
回到内屋,方桌上几名官员拨算盘拨得手抽筋,望着笔下惊天的数目,几人惊呼傻眼。
盛言楚不插手算账的事,可当他听到小方桌上传来啧啧声,忍不住探头看去。
运往国库的盐税数字倒没将盛言楚吓到,他在意的是地方盐政官递交上来的预申折子。
有人见盛言楚对着折子拧眉,热心解释道:“盛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海盐不受百姓待见,江南以北的百姓想买盐只能依赖井盐和池盐,这些盐哪里够数,所以盐运使才递了预申折子。”
预申,也即是提前支出下一年的盐。
盛言楚此刻不欲跟太府寺的人理论南域海盐并无不妥之处,让他觉得意外的是,既然已经预申了下一年的盐,银子呢?
太府寺的人虽惊叹盐税的银子多,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感慨今年的税银比去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