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赫尔克里·波洛说:“所以你看,我的朋友,别人告诉我的谎言和真话一样有用。”
彼得·洛德说:“难道每个人都对你撒谎了?”
波洛点点头。“哦,是的!你知道的,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其中一位,将真相视为一项义务,而这个人既敏感又执拗,那个人是最困扰我的!”
彼得·洛德喃喃地说:“埃莉诺自己!”
“正是。证据表明她是有罪的。而她自己,由于她那敏感而苛求的良心,不作任何辩解。她指责自己有过那样的想法,尽管没有真正行动,她已经几近于放弃一场令人厌恶的肮脏的斗争,打算在法庭上承认一项自己没有犯下的罪行。”
彼得·洛德恼怒地叹了口气。“太不可思议了。”
波洛摇摇头。“确实非常不可思议。她谴责自己,因为她用比普通人更加严格的道德标准来审判自己!”
彼得·洛德若有所思地说:“是的,她就是那样的。”
赫尔克里·波洛继续说:“我的调查刚刚开始的时候,结果总是指向埃莉诺·卡莱尔,她有极大的可能性犯下了她被指控的罪行。但是,我履行了我对你的承诺,我发现了另一个人可能犯下一桩更大的罪行。”
“霍普金斯护士吗?”
“开始的时候不是。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是罗德里克·韦尔曼。对他的调查也是从一个谎言开始。他告诉我,他七月九日离开英国,八月一日回国。但霍普金斯护士曾轻描淡写地提到玛丽·杰拉德不管是在梅登斯福德还是‘当她在伦敦再次看见他’都拒绝了罗德里克·韦尔曼的求婚。你告诉过我,玛丽·杰拉德是七月十日去的伦敦——是罗德里克·韦尔曼离开英国后一天。那么玛丽·杰拉德是什么时候和罗德里克·韦尔曼在伦敦见的面呢?我请了我那位神偷朋友协助,通过检查韦尔曼的护照,我发现他从七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在英国。他故意撒谎了。
“那段时间有件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就是当埃莉诺·卡莱尔去门房的时候,三明治一直放在厨房的盘子里。我一直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埃莉诺才是那个预期的受害者,而不是玛丽。罗德里克·韦尔曼有没有杀害埃莉诺·卡莱尔的动机?是的,一个非常充分的动机。她立了遗嘱,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他,而且通过巧妙的提问,我发现罗德里克·韦尔曼自己可能知道这个事实。”
彼得·洛德说:“那你为什么又认定他是无辜的呢?”
“因为另一个谎言。一个愚蠢、拙劣、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谎言。霍普金斯护士说,她被玫瑰刺到了手腕,所以手上扎了一根刺。当我去那里的时候,看见玫瑰上并没有刺。所以很明显霍普金斯护士说了谎——而这个谎言太愚蠢,看似毫无意义,这才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了她身上。
“我开始怀疑霍普金斯护士。在那之前,她给我的印象是个可靠的证人,自始至终怀着对被告的强烈的偏见,鉴于她对于死去的女孩的感情,这是很自然的。但现在,一旦那个愚蠢、没有意义的谎言在我脑海里生根,我开始仔细地思考霍普金斯护士和她的证据,我意识到一些我之前由于不够聪明而没有发现的东西。霍普金斯护士知道一些关于玛丽·杰拉德的事情,她急于要把这些事情揭发出来。”
彼得·洛德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是反过来?”
“从表面上看,是的。她给了别人一种知道什么事情却不愿意说出来的印象!但是,当我仔细思考后发现,她说的关于这件事的每一个字,都在表示截然不同的目的。我和奥布莱恩护士谈话后,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观点。霍普金斯在奥布莱恩护士浑然不觉的情况下,非常巧妙地利用了她。
“这样一来就很明显,霍普金斯护士在玩着她自己的把戏。我对比了这两个谎言,她的和罗德里克·韦尔曼的。是否两者都有无罪的解释呢?
“首先看罗德里克的情况,我立即给出了答案。是的。罗德里克·韦尔曼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要让他承认自己无法信守留在海外的计划,而是偷偷溜回来去见他喜欢的姑娘,而那姑娘又对他无意,这对他的自尊心是极大的伤害。既然无人怀疑他是否曾经出现在谋杀现场附近,他也对谋杀一无所知,所以他选择了最省事的做法,以避免不愉快的事(最典型的性格特质!),所以故意隐瞒了自己曾匆匆回国的事实,只说他是八月一日接到谋杀案的消息才回国的。
“现在来看看霍普金斯护士,她的谎言有没有无罪的解释呢?我越是思考这个问题,就越是觉得不对劲。不过是一个手腕上的伤口,霍普金斯护士为什么要说谎?这个伤口意味着什么?
“我开始向自己提出一些问题。被偷走的吗啡属于谁?霍普金斯护士。谁能够给老韦尔曼夫人服用吗啡?霍普金斯护士。是的,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人们吗啡不见了呢?如果护士霍普金斯是有罪的,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另一起谋杀,谋杀玛丽·杰拉德,早已经计划好,而且替罪羊也已经选好,但这个替罪羊必须被证明有获得吗啡的机会。
“其他的事情也都吻合了。写给埃莉诺的匿名信。这封信是要挑拨埃莉诺和玛丽之间的感情。原先的设想无疑是埃莉诺会来到庄园,阻止玛丽对韦尔曼夫人施加的影响。而罗德里克·韦尔曼热烈地爱上了玛丽,当然这是完全没有预见到的——但霍普金斯护士很快意识到了。对于替罪羊埃莉诺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动机。
“但犯下这两桩罪行的原因是什么?霍普金斯护士有什么动机要除掉玛丽·杰拉德?我开始看到了一点光,还非常微弱的光。霍普金斯护士对玛丽有很大的影响力,她利用这种影响力做的事之一是促使玛丽立了遗嘱。但遗嘱并没有惠及霍普金斯护士。受益的是玛丽住在新西兰的姨妈。然后我想起了一次偶然的谈话,村里有人曾告诉我,那个姨妈曾是医院的护士。
“现在,光线已经不再那么黯淡了。犯罪的模式和构想越来越明显。接下来的步骤就简单了。我再次拜访了霍普金斯护士。我们彼此都把戏演得很精彩。最后,她半推半就地说出她早就计划好要说的一切!只不过,或许说得比她计划的要早了一点!但机会是那么好,她无法抗拒。而且,毕竟,真相早晚都要公开的。所以,她假装十分不情愿地拿出了一封信。然后,我的朋友,事情不再是我的猜测了。我知道了!这封信出卖了她。”
彼得·洛德皱了皱眉头,说:“为什么?”
“亲爱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那封信的收信人是这样写的:给玛丽,在我死后寄给她。但是,信的内容中却说得非常清楚,玛丽·杰拉德不应该知道真相。此外,信封上写着‘寄给’(而不是‘交给’)也是一种启示。这封信不是写给玛丽·杰拉德的,而是另一个玛丽。这是写给她的妹妹,住在新西兰的玛丽·莱利的,伊丽莎·莱利在信中告诉了她真相。
“霍普金斯护士不是在玛丽·杰拉德去世后,在门房找到这封信的。这封信一直带在她身边很多年了。她在新西兰收到了这封信,是在她姐姐去世后收到的。”
他停了一下。“一旦人们用心灵的眼睛看穿真相后,剩下的就很容易了。快捷的航空旅行使得住在新西兰认识玛丽·德雷珀的证人可以及时出现在法庭上。”
彼得·洛德说:“要是你弄错了呢,霍普金斯护士和玛丽·德雷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办?”
波洛冷冷地说:“我永远不会错!”
彼得·洛德大笑起来。
波洛继续说:“我的朋友,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叫玛丽·莱利或德雷珀的女人更多的事情。在她突然离开新西兰之前,新西兰警方一直无法获得足够的证据给她定罪,但他们盯上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有一个她看护的病人,一位老太太,给‘亲爱的莱利护士’留下了非常可观的一笔遗产,她的死让她的主治医生十分困惑。玛丽·德雷珀的丈夫生前投了一大笔人身保险,受益人是她,而他的死是突然的,难以解释的。对她来讲不幸的是,虽然他给保险公司开出了支票,却忘了将它寄出去。还有其他人的死亡可能与她有关。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一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女人。
“可以想见,她姐姐的来信给她那足智多谋的头脑带来了多种可能性。当新西兰对她来说已经风险太大、危机四伏的时候,她来到了这个国家,并以霍普金斯的名字重操旧业(这是她以前医院的同事的名字,那个人在海外去世了),梅登斯福德是她的目的地。她也许曾经考虑过勒索。但老韦尔曼夫人不是那种甘心被勒索的女人,而莱利护士,或者说霍普金斯,非常明智没有试图这样做。毫无疑问,她做了调查,发现韦尔曼夫人是个非常富有的女人,而韦尔曼夫人无意中的一些话可能暴露了这样的事实:这个老太太没有立遗嘱。
“因此,在六月的那天晚上,当奥布莱恩护士告诉她的同事说韦尔曼夫人要请律师时,霍普金斯毫不犹豫就动手了。韦尔曼夫人必须不立遗嘱就死去,这样才能让她的私生女继承她的钱。霍普金斯早已经和玛丽·杰拉德成了好朋友,并且对这个姑娘有很大的影响力。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女孩订立遗嘱,把她的钱留给母亲的妹妹,她非常谨慎地使用遗嘱里的措辞。上面没有提到亲属关系,只是写着‘玛丽·莱利,已故的伊丽莎·莱利的妹妹。’一旦写下这份遗嘱,玛丽·杰拉德就注定要死。那个女人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我想,她已经计划好了犯罪的方法,使用阿扑吗啡以确保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她可能打算让埃莉诺到她的小屋去,但是当埃莉诺来到门房,邀请她们两人去吃三明治,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完美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埃莉诺几乎肯定会被定罪。”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她已经被定罪了。”
波洛连忙说:“不,是你,我的朋友,她要感谢你救了她一命。”
“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努力——”
他打住了。波洛微微一笑。 “我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你非常努力,不是吗?你很不耐烦,因为我似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且你也很害怕,毕竟她可能是真的有罪的。因此,你极端无礼地竟然对我撒谎!但是,亲爱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你还不够聪明。将来,我劝你还是专注于麻疹和百日咳,不要去破案了。”
彼得·洛德的脸红了。他说,“你一直都知道吗?”
波洛严肃地说:“你把我领到灌木丛中的一块空地上,还帮我找到了你刚刚放在那里的德国火柴盒!这都是幼稚的小把戏(原文为法语。——译者注)!”
彼得·洛德哆嗦了一下。他呻吟道:“别提了!”
波洛继续说:“你和园丁谈话,并诱导他说出他看到了你的车停在路上,然后你又吃惊地假装这不是你的车。你死死地盯着我,要确保我意识到那天早上有个陌生人在那里。”
“我是个该死的傻瓜。”彼得·洛德说。
“你那天早上在h庄园干什么?”
彼得·洛德的脸红了。“只是犯傻。我听说她来了。我去大房子里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她。我不是说要跟她说话。我只是想看看她。从灌木丛中的那条小径上我看到她在厨房里切面包和黄油——”
“夏绿蒂和诗人维特。(德国作家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主人公。——译者注)继续说,我的朋友。“
“哦,没有什么可讲的。我只是溜进灌木丛,在那里看着她,直到她走开。“
波洛温和地说:“你第一次看见埃莉诺·卡莱尔就爱上了她?”
“我想是的。”
长时间的沉默。
彼得·洛德说:“哦,好了,我想她和罗德里克·韦尔曼从此以后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波洛说:“我亲爱的朋友,你可完全想错了!”
“怎么错了?她会原谅他和玛丽·杰拉德的事。反正,那只是他一时的头脑发热。”
波洛说:“不止如此。有时候,过去和未来之间的鸿沟比你想象的要深。当一个人走出死亡荫翳的幽谷,走到阳光之下,那时,亲爱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就是新生活的开始。过去将留在过去。”
他等了一分钟,然后接着说:“一个新的生命,这正是埃莉诺·卡莱尔现在要开始的,是你给了她新的生命。”
“不是。”
“是的。是你的决定,你那傲慢的坚持,强迫我按你的要求去行动。现在承认吧,她应该感激的人是你,是不是?”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是的,她非常感激。现在,她要我去看她,经常去。”
“是的,她需要你。”
彼得·洛德激动地说:“她更需要的是——他!”
波洛摇摇头。“她从来不需要罗德里克·韦尔曼。她爱他,是的,但不快乐,甚至是绝望的。”
彼得·洛德一脸严峻,不以为然地说:“她永远不会像爱他那样爱我。”
波洛轻声说:“也许不会。但她需要你,我的朋友,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她才能够开始新的生活。”
彼得·洛德没有说话。
波洛的声音非常温柔:“你不能接受事实吗?她爱过罗德里克·韦尔曼。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和你在一起,她才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