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我听说你在这儿,波洛先生。”莫顿督察说。
两人结伴在府邸前的平台上散步。
“我这次和马其菲尔德的帕维尔督察长一起过来。拉若比医生在电话里给他讲了利奥·阿伯内西夫人的情况,他来调查一下。医生怀疑另有蹊跷。
“那你呢,我的朋友,”波洛问,“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大老远从伯克郡赶来。”
“我来是打算问几个问题,很巧,我想问的几个人似乎都聚集在这里,”他稍一停顿,补充道,“你的杰作?”
“是的,我的杰作。”
“结果利奥·阿伯内西夫人被人袭击,不省人事。”
“这你完全不应该怪我。如果她当时来找我的话……但她没有,她选择打给自己在伦敦的律师。”
“然后正打算向他吐露真相的时候——砰!”
“正如你所言,就在她正要说的时候——砰!”
“她说出了多少?”
“没多少。她只说到,她正在看镜子中自己的影像。”
“唉!好吧,”莫顿督察意味深长地说,“女人的确会这样。”他突然看着波洛,“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暗示?”
“是的。我想,我知道她当时正打算告诉他什么。”
“你是个绝顶的解密人,不是吗?向来都是。说吧,她当时打算说什么?”
“不好意思,你要调查理查德·阿伯内西的死因吗?”
“并不是正式调查。但如果这和兰斯科内特夫人的谋杀案有关——”
“的确和兰斯科内特夫人的谋杀案有关,是的。但我的朋友,我想请你再给我几个小时,到那时,我就能确定我所设想的——你要理解,纯粹只是设想——是正确的。如果是——”
“如果是?”
“我就能把一件确凿的证据交到你手上。”
“这当然没问题,”莫顿督察非常同意,他斜眼看着波洛,“你在保留什么?”
“没什么。完全没有。因为我设想的那件证据不一定切实存在。目前只是基于一些交谈中的零散片段而下此推断。我有可能,”波洛言不由衷地说,“猜错了。”
莫顿笑了笑。
“这种事在你身上应该不常发生吧?”
“没错。但我必须承认——是的,我不得不承认——的确发生过。”
“我必须说,听到这个我真高兴!一直正确未免也太无趣了。”
“我可不觉得。”波洛坚定地说。
莫顿督察笑了起来。
“那么,你是让我暂时不问我的那些问题?”
“不,不,完全不是。照你的计划进行。我想你们目前应该不会逮捕任何人吧?”
莫顿摇了摇头。
“条件还不够齐全。我们必须先得到检察官的批准——距离那一步,我们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不,只是要某个人交代一下当天的行踪——只是为了谨慎起见。”
“我明白了。是班克斯夫人吗?”
“你真聪明,不是吗?没错,那天她在那里,她的车子停在采石场。”
“但没有人看到她开那辆车?”
“没有。”
督察补充说:“这对她很不利,你知道。关于当天自己去过那里的事,她一个字都没提过。她最好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她对解释很在行。”波洛冷冷地说。
“是的,聪明的女人。或许有些太聪明了。”
“太聪明向来不是什么明智的事。凶手都是因为这个才被捕的。关于乔治·克罗斯菲尔德,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没什么能确定的。他这种类型的人很多。很多年轻人都像他一样,乘火车、开车或骑自行车到乡下去。人们在事发一个多星期以后,很难记清楚是在哪一天、哪个地方看见过某个人。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我们得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消息——是从一家修道院的院长那里得到的。她的两个修女出门挨家挨户地募捐。她们好像在兰斯科内特夫人被谋杀的前一天去过小别墅,但无论是敲门还是按铃,都没有人应答。这并不奇怪——兰斯科内特夫人北上参加阿伯内西的葬礼了,还给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放了一天假,让她去伯恩茅斯游览。重点是,她们说别墅里肯定有人,说她们听见里面有呻吟和哀叹声。我问过她们是不是记错了日期,是否是第二天,但院长非常确定,就是那一天,因为她们都有记录在册。那天是不是有人抓住两个女人都不在家的机会,去小别墅里找什么东西?他或她是不是没找到,第二天又回来了?我不太在意那些呻吟和哀叹声。就算是修女也有可能添油加醋,而且一个发生过谋杀案的地方自然会让人想到呻吟和哀叹。重点是,小别墅里当时是不是有某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如果有,是谁?所有阿伯内西家族的人都在参加葬礼。”
波洛问了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在那个片区募捐的修女,她们第二天有没有再去试试?”
“事实上,她们的确又去了一次——大约一个星期以后,正好是死因审判的那天,我记得。”
“那就对了,”赫尔克里·波洛说,“完全吻合了。”
莫顿督察看着他。
“你为什么对修女这么感兴趣?”
“她们一直在引起我的注意,我想,你恐怕也很难不注意这一点,督察先生。修女再去的那天,正好是有毒的结婚蛋糕被人送到小别墅的那天。”
“你不会认为——这个想法可非常荒谬。”
“我的想法从不荒谬,”赫尔克里·波洛郑重其事地说,“现在,我的朋友,我该让你去问你的那些问题,调查阿伯内西夫人被袭击的事了。至于我自己,得去找理查德·阿伯内西的外甥女。”
“你和班克斯夫人说话时,最好小心一点儿。”
“我说的不是班克斯。我说的是理查德·阿伯内西的外甥女。”
2
波洛看到罗莎蒙德坐在一张长椅上,眺望着一条瀑布流下来的水汇成小溪,流过杜鹃花丛。
“我想,我应该没有打扰你吧,奥菲莉娅,”波洛在她旁边坐下,“你是不是在揣摩角色?”
“我从没演过莎士比亚的戏,”罗莎蒙德说,“除了有一次在剧场,我扮演《威尼斯商人》里的杰西卡,一个没劲的小角色。”
“却不是没有悲怆,‘闻佳乐辄心伤’ 。她的负担多重啊,可怜的杰西卡,受人痛恨与蔑视的犹太人之女。当她拿着父亲的金币逃向自己的爱人时,她该多么怀疑自己。有金币是一回事——没有金币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罗莎蒙德抬起头看着他。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的语气略带斥责,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我没赶上火车。”波洛说。
“为什么?”
“你认为是有原因的?”
“我想是的。你非常守时,不是吗?如果你想赶上一班火车,就一定能赶上。”
“你的判断力令人敬佩。知道吗,罗莎蒙德,我刚才坐在凉亭里,希望你,或许能过去找我。”
罗莎蒙德盯着他。
“我为什么该去?你在书房里已经和我们道过别了。”
“没错。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没有,”罗莎蒙德摇摇头,“我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了。”
“我平时不会想这么多,”罗莎蒙德说,“这似乎是在浪费时间,却又非常重要。我……人应该按自己的愿望好好计划生活。”
“那就是你正在做的?”
“嗯,是的……我正尝试做一个决定。”
“关于你丈夫?”
“差不多吧。”
波洛等了一会儿,说道:“莫顿督察刚才过来,”他估计罗莎蒙德会发问,于是继续说,“他是负责调查兰斯科内特夫人谋杀案的警官。他来这里,是想要你们大家说明一下在她遇害当天你们各自的行踪。”
“我明白,不在场证明。”罗莎蒙德兴奋地说。
她美丽的脸上浮现出顽皮的喜悦。
“迈克尔可有的受了,”她说,“他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天跑去和那个女人私会。”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他要和奥斯卡吃午餐时的那种态度非常明显,装得太若无其事了,你知道,他的鼻子稍稍有些抽动,每次说谎时都会这样。”
“我真庆幸自己没娶你,夫人!”
“然后,当然了,我给奥斯卡打电话确认了一下,”罗莎蒙德继续说,“男人总撒这种不高明的谎。”
“恐怕,他应该不是一位忠诚的丈夫吧?”波洛冒险问道。
然而,罗莎蒙德并没有提出异议。
“不是。”
“你不介意?”
“哦,就某一方面来说,这很有意思,”罗莎蒙德说,“我的意思是,拥有一位所有女人都想抢走的丈夫。如果嫁给一个没人愿意要的男人,我应该会非常痛苦——就像可怜的苏珊。真的,格雷格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波洛仔细观察着她。
“那么,假设有人真的——成功把你丈夫抢走了呢?”
“她没那个本事,”罗莎蒙德说,“起码现在没有。”她补充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
“并不是因为我有了理查德舅舅的钱。迈克尔对这种女人的爱慕总是这样——那个索雷尔·丹顿刚刚把他引上钩,就想把他据为己有——但对迈克尔来说,演戏永远是第一位的。他现在可以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华,推出自己的戏,演戏的同时也可以做制片人。他很有雄心,你知道,而且他真的很有才华。不像我,我喜欢演戏,虽然长得不错,但真的没什么演技。不,我不再为迈克尔担心了。因为那是我的钱,你知道。”
她镇定地和波洛对视。他心想,多奇怪啊,理查德·阿伯内西的侄女和外甥女都死心塌地地爱着两个没办法回报她们的爱的男人。而且罗莎蒙德天生丽质,苏珊魅力十足,非常性感。苏珊需要并紧紧抓着“格雷格爱她”这个幻觉。罗莎蒙德则非常聪明,没有任何幻觉,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问题是,”罗莎蒙德说,“我必须做一个重大的决定——有关未来的决定。迈克尔还不知道。”她挤出一个笑容,“他发现我那天没有去逛街,现在对雷根特公园的事非常怀疑。”
“雷根特公园怎么了?”波洛看上去很困惑。
“逛完哈利街之后,你知道,我去了那里。只是散散步,顺便思考。迈克尔理所当然地以为,如果我去了那里,肯定是去和别的男人约会!”
罗莎蒙德笑得很开心,她补充了一句:
“他可不喜欢这个想法!”
“但你为什么不应该去雷根特公园?”波洛问。
“你是说去散步?”
“是的,你之前从没去过?“
“从没有。我为什么要去?雷根特公园有什么好去的?”
波洛盯着她,说:
“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他又说:
“我想,夫人,你应该把那张绿色的孔雀石桌子让给你表姐苏珊。”
罗莎蒙德瞪大眼睛。
“为什么?我想要。”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你能把丈夫留下。而可怜的苏珊,她会失去她的。”
“失去他?你是说格雷格和别人跑了?我不相信他会干这种事,他看起来那么窝囊。”
“不忠不是唯一失去丈夫的方式,夫人。”
“你的意思难道是——”罗莎蒙德瞪着他,“你应该不会以为,是格雷格给理查德舅舅下毒,杀了科拉姨妈,又打昏了海伦舅母吧?这太可笑了。就连我都知道这不可能。”
“那么,是谁干的?”
“乔治,肯定是。乔治是个坏胚子,你知道,他卷入了某种货币欺诈的丑事——我听我几个在蒙特卡洛的朋友说的。我估计,理查德舅舅一定是发现了这件事,正打算把他从遗产继承人中除名。”
罗莎蒙德沾沾自喜地补充一句:
“我早就知道是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