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乔治饭店的午餐
再次来到集市广场时,我评价加布勒先生,说他真是人如其名!波洛回以赞同的微笑。
“要是知道你不会回去了,他肯定会很失望,”我说道,“他大概觉得自己已经把那房子卖给你了。”
“的确,是啊,恐怕到时候他会有种受骗的感觉。”
“我看咱们还是先吃个午餐再回伦敦吧,或是你想在回去的路上找个更像样的地方?”
“亲爱的黑斯廷斯,我可没打算这么快就离开贝辛市场。我们来这儿的事还没办完呢。”
我盯着他。
“你是说——可是,伙计,再怎么做也是徒劳了。那老妇人已经死了。”
“正是。”
他说这两个字的口气让我愈发不解地盯着他。很显然,那封毫无联系的信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波洛,她这一死,”我语气轻柔,“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了。无论困扰着她的是什么,都随着她的死结束了。”
“你多么随意地就把事情推到一边去了!告诉你,在波洛停手之前,没有任何事情能说结束就结束!”
就以往的经验,我早该意识到,与波洛争执没有任何意义。可我还是毫不谨慎地继续说:
“但她这一死——”
“正是,黑斯廷斯,正是——正是——正是……你不停重复问题的关键,又愚钝地一再忽视它的重要性。你还没看出问题的关键吗?阿伦德尔小姐死了。”
“可亲爱的波洛,她的死再正常和普通不过了!其中没有任何蹊跷和难以解释的事。那个叫加布勒的家伙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利特格林别墅只卖两千八百五十英镑,是个大便宜。你是不是也像福音一样照单全收、深信不疑?”
“当然不是,我明白加布勒先生所说所做都是为了卖房子——没准儿那房子从头到脚都得翻新。我敢保证他——更确切地说是他的顾客——愿意接受比这数字低得多的价格。像这样面朝街的佐治亚时期的老房子估计很难脱手。”
“不错,既然你明白,”波洛说,“就别再说什么‘但是加布勒先生是这么说的’!好像他是个得道的先知,从不说谎似的。”
在我正要提出进一步抗议时,我们走进了乔治饭店的大门,波洛加重语气“啧”了一声,结束了交谈。
我们被引到咖啡厅,这里格局雅致,窗户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不新鲜食物发出的腐味。一个年长的侍者招待我们,他的呼吸很缓、很重。我们似乎是午餐时间仅有的客人。我们吃了些上好的羊肉,大片新鲜多汁的卷心菜和一些无精打采的马铃薯。紧随着上来的是些味道寡淡的烩水果和奶油冻。在吃了些干酪和饼干后,侍者端上来两杯被叫做咖啡的可疑液体。
这时波洛拿出房子的参观证明,向侍者打听问路。
“是的,先生。这些地方我大部分都知道。赫梅尔唐离这儿大概三英里——在贝纳姆街——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内勒农场离这儿一英里。过了‘国王头’那幢房子不远有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到那儿。贝塞庄园?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这地方。利特格林别墅就在附近,几分钟步行就能到。”
“啊,我想刚才在外面我已经看到它了。应该就是利特格林别墅。那房子应该维护得不错——对吧?”
“哦,是的,先生。那房子的状况很好——屋顶、排水管和其他部分。不过,当然都是老式的,那房子从没翻新过。花园美得像幅画,阿伦德尔小姐多喜欢她的花园啊。”
“这房子的主人应该是,我看看,一个叫劳森的女士。”
“没错,先生,是劳森小姐。她曾是拉伦德尔小姐生前的贴身女仆,这老妇人去世时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她——房子和其他所有一切。”
“当真?我估计,她应该没什么能继承遗产的亲戚吧。”
“呃,先生,事实正相反。她还有甥侄一辈的亲戚在世。不过,是劳森小姐一直陪着她——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管怎样,我估计,除了那房子,她应该也没多少钱吧?”
我时常发现,直接的问题往往得不到明确的回应,而错误的假定总是可以立即得到反驳式的回答。
“远非如此,先生。的确远非如此。所有人都被这老妇人留下的数目吓着了。遗嘱上明确写了钱的数目和所有别的东西。看上去,这么多年来她似乎没把收入花光。钱的数目大概是三四十万英镑。”
“这可真让我大吃一惊,”波洛惊叫道,“这简直像童话一样——不是吗?贫穷的女仆一夜之间变得腰缠万贯。劳森小姐,她还年轻吗?还能不能尽情享受这飞来的横财?”
“哦,不,先生,她是个中年人了。”
他在说“人”的时候故意发音清晰,说得很巧妙。很显然,前贴身女仆,劳森小姐,在贝辛市场算不上什么人物。
“她的侄子侄女们肯定失望透了。”波洛打趣道。
“没错,先生。我估计他们肯定震惊极了。丝毫没有料到。贝辛市场的人都很感慨。有些觉得不把遗产留给自己的血亲是不对的。当然,另一些人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当然,这两种看法各有各的道理。”
“阿伦德尔小姐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对吗?”
“是的,先生。她、她的姐妹们,在她们之前,是她们的父亲,老阿伦德尔将军。当然,我并不记得他,但我确信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曾经参与平定印度暴乱。”
“他有好几个女儿?”
“我记得有三个,如果没记错的话,当中有一个结了婚。没错,玛蒂尔达小姐,阿格尼丝小姐和艾米莉小姐。玛蒂尔达小姐是最先去世的,接着是阿格尼丝小姐,最后是艾米莉小姐。”
“是最近的事?”
“五月初——或者也许是四月末。”
“她生病有一段时间了吧?”
“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的。她身体一直不好,一年前就差点儿因为黄疸病死掉。之后一段时间她的面色一直像橙子一样黄。没错,生命中最后的五年她身体一直不算好。”
“你们这儿应该有医术不错的医生吧?”
“没错,有格兰杰医生,他在这里行医已经将近四十年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去找他看病。他有点儿神经兮兮的,总爱胡思乱想,但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医生。他有个年轻的同事,唐纳森医生。他更新派,有些人更喜欢找他看病。当然,还有哈丁医生,不过他没多少主顾。”
“阿伦德尔小姐的医生应该是格兰杰医生吧?”
“哦,是的。他曾经把她从生死关头救回来很多次,他是那种不管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都会软硬兼施要你继续活的医生。”
波洛点点头。
“搬到一个新地方,要先好好了解了解这里,”他说,“一个好的医生大概是最重要的。”
“你说的太对了,先生。”
波洛接着要来了账单,结了账并附上一份相当可观的小费。
“谢谢,先生。非常感谢,先生。我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定居,先生。”
“我也希望。”波洛心口不一地回道。
我们离开乔治饭店。
“这下满意了吗,波洛?”走回街上,我问。
“完全不,我的朋友。”
他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转去。
“波洛,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教堂,我的朋友。那儿应该挺有趣,黄铜器具——古老的纪念碑。”
我摇头表示怀疑。
波洛花了短暂的时间仔细审视教堂内部。尽管旅游指南把它称作早期垂直式建筑,但因为经历了维多利亚时代刻意的破坏性修补,如今能吸引人的地方已所剩无几。
接下来,波洛漫无目的地游荡到教堂墓园,漫不经心地读着墓碑上的碑文,喃喃评论着谁家死了几口人,偶尔又因为某些罕见的姓名发出惊叹。
当他最后驻足时,我并不惊讶,很明显,他找到了一开始就想找的东西:
一块直立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碑文,部分模糊不清了:
神圣的
约翰·拉弗顿·阿伦德尔将军之墓公元一八八八年五月十九日逝世
享年六十九岁
“倾尽全力,为上帝而战”
及
玛蒂尔达·安·阿伦德尔
公元一九一二年三月十日逝世“我愿重生,继续追随父亲”
及
阿格尼丝·乔治娜·玛丽·阿伦德尔公元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日逝世“问过之后便会有收获”
接下来一段文字很明显才刻上去不久。
及艾米莉·哈丽艾特·拉弗顿·阿伦德尔公元一九三六年五月一日逝世“你终会如愿”
波洛站在碑前看了一会儿。
他轻声低语:
“五月一日……五月一日……而直到今天,六月二十八日,我才收到她的信。你还没发现吗?黑斯廷斯,这一点难道不需要解释清楚吗?”
我意识到了,需要。
换句话说,我意识到,波洛已经下定决心,这事必须要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