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美国太太的证词
哈巴特太太气喘吁吁地走进餐车,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快告诉我——谁是这儿的负责人?我有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我要马上告诉这儿的负责人,要是你们几位先生——”
她游移的眼神在三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波洛向前探了下身子。
“跟我说吧,太太,”他说,“但请您先坐下。”
哈巴特太太扑通一声重重地坐在了波洛对面。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昨天晚上火车上发生了谋杀案,而那时凶手正好就在我房间里。”
她顿了顿,戏剧性地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你确定吗,太太?”
“当然确定!这是什么话!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所有的事。昨晚我上了床就睡着了,后来忽然醒了——四周黑漆漆的——可我知道有个男人在我房间里。我吓得都叫不出来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只能躺在那儿,心想:‘上帝啊,我要被杀死了。’我可说不上来当时是什么感觉。我只想到了让人讨厌的火车和我读到的小说里的那些暴行。我还想着:‘好吧,反正他也抢不走我的珠宝。’因为,你知道吗,我把它们装在一只长袜子里,塞进枕头下面了——这样睡上去很不舒服,有点硌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但这不重要。我说到哪儿了?”
“太太,你意识到有个男人在你房间里。”
“没错,啊,我就闭着眼躺在那儿,想着该怎么办。我想,幸亏我女儿不知道我的悲惨处境。后来,我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伸手摸电铃,叫列车员。我按了又按,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跟你说,我觉得我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上帝啊,’我跟自己说,‘没准他们把火车上的人全都杀了。’火车停了,周围静得让人恶心。可我还是不停地按铃。哦,我听见走道里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有人在敲门,这才放下心喘口气。‘进来!’我叫着,同时拧开了灯。信不信由你,那儿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似乎不是哈巴特太太的结束语,而正是戏剧的高潮部分。
“后来呢,太太?”
“后来我告诉列车员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好像还不相信,还以为是我在做梦。我让他看看床底下,可他说床底下那么窄,藏不下什么人。这明摆着那个人肯定是跑掉了。绝对有个人进来过,但那个列车员就只是安慰我,我快被他气疯了!我可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波洛,太太。这位是布克先生,公司的董事。这位是康斯坦汀医生。”
哈巴特太太咕哝着:“很高兴见到你们,真的。”她心不在焉地跟三个人打了招呼,接着又陷进自己的故事之中了。
“我现在不敢说我当时很清醒,我当时觉得就是隔壁的那个男人——现在已经被杀的那个可怜的家伙。我让列车员看看两个房间之间的连通门,肯定没闩上,我一下子就看到了。我当时就让他闩上了。他走了之后,我下床找了个箱子顶上门,以确保安全。”
“那时几点了,哈巴特太太?”
“唔,我可说不出来。我心里乱得要命,根本没看表。”
“那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啊,我得说,这再明白不过了。在我房间里的那个人就是凶手。除了他还会有别人吗?”
“那你认为他又回到隔壁房间去了?”
“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我紧闭着眼呢。”
“可能他从门口溜到过道上去了。”
“哦,我可不知道。你知道的,我紧闭着眼呢。”
哈巴特太太忽然发作似的叹了口气。
“上帝啊,吓死我了!要是我女儿知道——”
“太太,你认为你听到的不是有人在隔壁房间走动的声音吗——在被害人的房间里?”
“不,不会,先生——您叫什么来着?——波洛。那个男人就和我在一个房间里。关键是,我有证据。”
她得意地拿出一个大手袋,在里面摸索着。
她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两块干净的大手帕,一副牛角框眼镜,一瓶阿司匹林,一包芒硝,装在一个塑料盒里的鲜绿色的薄荷糖,一串钥匙,一把剪刀,一本美国运通支票,一张相貌极其普通的小孩照片,几封信,五串仿造的东方念珠,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一个纽扣。
“你看到这个纽扣没?这可不是我的,也不是从我的衣服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的。”
她把纽扣放在桌子上之后,布克先生凑过去检查了一下。“可这是列车员制服上的!”
“对此,可以有个合理而自然的解释。”波洛说。
他礼貌地转向这位太太。
“这个纽扣,太太,可能是从列车员的制服上掉下来的,也许是他帮你在房间中找人时掉的,也可能是昨晚为你铺床时掉的。”
“我就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都怎么了,除了跟我唱反调之外什么事也不做。听我说,昨晚我睡觉前正在看一本杂志,关灯之前我把杂志放在一个小箱子上,箱子就在靠窗的地板上。你们明白了吗?”
他们都表示明白。
“那很好。列车员在靠门的地方看了看我的床底下,然后闩上了我和隔壁房间的那扇连通门,但他根本没靠近那扇窗。可今天早上,这个纽扣就出现在杂志的上面。我想知道,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太太,我们叫证据。”
这个答案似乎安抚了这位太太。
“我最讨厌别人不相信我。”她说。
“你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既让人感兴趣,又有价值。”波洛安慰她说,“现在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啊,没问题。”
“既然你这么害怕这个雷切特,为什么不把两个房间之间的联通门闩上呢?”
“我闩上了。”哈巴特太太迅速答道。
“哦,你闩上了?”
“呃,其实是我问那个瑞典女人——一个挺好的人——门是不是闩上了,她说是的。”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
“因为我已经上床了,而且我的手袋挂在门把手上。”
“你问她看门闩没闩的时候是几点?”
“让我想想。肯定是十点半或者十一点差一刻,她过来看我有没有阿司匹林。我告诉她在哪儿,于是她从我的手袋里拿走了。”
“你是躺在床上的吗?”
“是的。”
说到这儿,她忽然大笑起来。“可怜的人——她心烦意乱的,你瞧,她居然不小心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雷切特先生的?”
“是的。你知道,在火车上每扇门都是关着的,她错开了他的门,这事儿让她很懊恼。他大笑了几声,我猜他可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可怜的人,她苦恼极了。‘哦,我犯了个错,’她说,‘这真是让人羞愧。不是好人,’她说,‘他说我太老了。’”
康斯坦汀医生吃吃地笑了起来。哈巴特太太当即瞪了他一眼。
“他不是个好人,”她说,“对一位太太说这样的话。这种事是不应该笑的。”
康斯坦汀医生赶忙道歉。
“后来你听见雷切特先生的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吗?”波洛问。
“呃,不太确定。”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太太?”
“呃,”她顿了顿,“他打呼噜。”
“啊,他打呼噜,是吧?”
“太响了,前一晚我就没睡着。”
“你被那个在你房间里的男人吓到之后就没听见他打呼噜?”
“啊,波洛先生,我怎么能听见?他死了啊。”
“啊,是的,没错。”波洛说,一脸困惑。
“你记得阿姆斯特朗绑架案吗,哈巴特太太?”他问道。
“是的,当然记得。那个坏蛋居然逃掉了!啊,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并没有逃脱,他死了,昨天晚上死了。”
“你该不是说——”哈巴特太太激动地快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是的,雷切特就是那个人。”
“哎呀,想一想,太好了!我必须写信告诉我女儿。昨晚我不是告诉过你,那人长着一张邪恶的脸吗?你看,我说对了吧。我女儿总是说:‘只要我妈妈有了预感,你就可以押上所有的钱,准赢。’”
“你认识阿姆斯特朗家的人吗,哈巴特太太?”
“不。他们都是上流人士,不过我听说阿姆斯特朗太太是个可爱的美女,她丈夫也很疼爱她。”
“好啦,哈巴特太太,你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确实很大。可否请你告诉我们你的全名?”
“哦,当然。卡罗琳·玛萨·哈巴特。”
“能写下你的地址吗?”
哈巴特太太一面写着,嘴巴也没有停下来。“我简直不敢相信,卡塞蒂——在这列火车上。我对这个人早就有预感了,对吧,波洛先生?”
“是的,确实,太太。顺便问一句,你有没有猩红色的丝绸睡衣?”
“上帝啊,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哦,没有。我有两件睡衣——一件粉红色法兰绒睡衣,坐船穿很舒服;另一件是我女儿送给我的礼物,紫色的丝质睡衣,本地货。但是你问我睡衣干什么?”
“是这样的,太太。昨天晚上有人穿着一件猩红色的睡衣去了你的或者雷切特先生的房间。就像你刚才说的,所有的门都是关着的,很容易搞错。”
“哦,没有穿猩红色睡衣的人去过我的房间。”
“那她肯定是去了雷切特先生的房间。”
哈巴特太太撅着嘴,坚决地说道:“我一点都不意外。”
波洛靠过去。“那你听见隔壁有女人的声音了?”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猜想,波洛先生。我真是不明白。不过,呃,其实,我听见了。”
“但是我刚才问你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没,你说你只是听见他打呼噜。”
“啊,确实是这样。有阵子他是在打呼噜,至于其他时候——”哈巴特太太的脸红了,“真是不太好讲。”
“你听见有女人的声音是什么时候?”
“说不上来。我醒了一会儿,听见一个女人在说话。很明显她就在那儿。所以我就想:‘哦,他是这种人,我可不奇怪。’然后我又睡着了。如果不是你逼问我,我绝对不会向三个陌生的男人提起这种事。”
“这是那个你房间里的男人吓到你之前还是之后?”
“啊,你又像刚才那样问问题了!如果他死了,怎么可能跟一个女人说话?”
“对不起。你肯定认为我很蠢,太太。”
“我猜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会时不时地犯糊涂。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卡塞蒂那个魔头。我女儿知道了会说……”
波洛手脚麻利地帮这位好心的太太把东西放进手袋里,然后陪她朝门口走去。
在最后一刻,他说:
“你的手帕掉了,太太。”
哈巴特太太看了看他递给她的那块小小的棉纱手帕。
“那不是我的,波洛先生。我的在这儿呢。”
“对不起,我看见上面有个首字母‘h’,以为是——”
“哦,真是有意思,不过真不是我的。我的那上面绣着c.m.h.,面料很实用——不是那种巴黎产的高级样子货。这种手帕对人的鼻子有什么好的?”
三个人似乎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哈巴特太太得意地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