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的尸体被收敛。他是卧底,警察身份已经被开除,只有一份最高的绝密档案放在鲁州市局的档案室中,原则上他的死不举行任何仪式,甚至不会对外公开他的死讯。
不过张家辉决定,给予张平恢复警察身份,并且申请二等功勋章,申请下葬仪式。巡视组的人还没走,八项规定禁止官员借助白红事大操大办,葬礼和二等功就算了,张广德局长同意恢复警察身份。
两天后,张家辉、贺东、老炮、席大力、吴冲等等缉毒大队成员,从火葬场抱出了张平的骨灰,一行人全部穿上了警服,贺东警衔最低,和席大力一样都是一杠一,而吴冲则是学员警衔两个拐。
鲁州革命烈士墓地,张家辉托关系在这里给张平找了块风水宝地,下葬之后,墓碑上贴上张平的照片,并没有写名字,几个人上香、敬礼、送上花圈,烧了不少冥币。
尤其是老炮,他的正装很新,四十多岁的人了,警衔是两杆二,比张家辉还高,蹲在地上,眼圈红着,手里拿着一把冥币,“老张,咱们都是穷鬼,下去后别不舍得花,该买什么买什么,钱不够了,就托梦给我,我给你烧点。”
贺东递给张家辉一根烟,连续多日,贺东胡须不刮,长了一圈黑黑的胡渣子,皮肤也黑了些,整个人内敛许多,“要不要告诉他的家人?”
张家辉抽了两口烟,这个问题估计他也思考很久了,最终摇摇头,“算了,他母亲太老,女儿太小,起码等她女儿十八岁在告诉她,以后他女儿就靠你照顾了。”
贺东拍拍他肩膀,“放心吧。”
这两天贺东收集了关于张平女儿张楠的信息,毕竟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如果光明正大的去找她,说是她父亲的同事,以后照顾她,肯定会引起她的反感和疑心,如何找个好的切入点,很重要。
张楠在鲁州一中上学,今年高二,从小缺乏父母的关爱,在奶奶的溺爱下长大,又正值叛逆的年龄,在鲁州一中是问题学生中的佼佼者,鲁州一中是鲁州最好的高中,建校时间可推算至1903年,前身是鲁州大学堂,拥有丰厚的历史积淀和文化底蕴,在整个北齐省都有名,号称万名学子,贺东便是鲁州一中毕业生。
无论多好的学校,终究有好学生,有问题学生。
张平简单的葬礼结束,缉毒大队回到市局后,贺东脱下了正装,将它完好的挂在衣柜里面,无论是刑警还是缉毒警,穿警服的时间很少,一个是警校毕业的毕业典礼上,第二个挂在墙上或者目送别人挂在墙上。
“小冲,上午没事吧?”贺东见旁边吴冲魂不守舍,问了一句。
“啊?没事啊。”吴冲回答的很好。
“那好,陪好我去趟一中。”贺东说。
“一中?”吴冲不想去,贺东去一中肯定是去见张楠,张楠是张平的女儿,吴冲不想看见她。
贺东拍拍他肩膀,“放松点,警察就是这样,或许明天我也会挂在墙上,这个社会没有牺牲就不会有太平。”
两人换上衣服,开上路虎来到了鲁州一中,高考早就结束了,鲁州一中也都放假,但身为重点中学,存在着利用学生暑假时间补课的情况,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不喜欢,但学校的领导们要求必须如此,没有学习怎么能有升学率呢?
将近有十年没有在回来过,站在学校大门,两侧是熟悉的保安亭,曾经在这里带着赵岩和保安冲突过,旁边不远处是自行车棚,因为和领班同学发生矛盾,自行车轮胎被刺破,暴怒之下领着一帮人放学西坡约架,当时学校西边是旷野田地,现在已经盖上了三层的商贸城。物是人非、环境变迁,贺东情绪复杂,长长吸了口气,往里面走去。
保安亭形同虚设,没有领导来检查,谁想进就进,而且又是暑假补课期间。学校左边是教学楼,中间是主楼,校长、老师办公的地方,东边是一池荷花,岸边垂柳随风摇曳,阵阵清香袭来,令人神清气爽。
“当年我依稀记得这里的莲藕还是我栽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贺东大发感慨。
吴冲依旧神情恍惚,脑海中都是张平僵硬的尸体,在美的环境也没有心情欣赏。
沿途来到教学楼,高二十二班位于二楼,贺东来到教室门口,前六排的桌椅,座无虚席,最后一排空无一人,倒数第二排有一半学生懒散的坐着,或者睡觉或者看台上,带着老花镜拿着书本的老教师正有感情的朗读一篇《滕王阁序》,“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这几句那位同学能解答一二?”老学究将花镜拿下,看着下面六十多个黑压压的脑袋。
学生们毫无生气,无人回到老师的提问,老学究拿着花名册,“牛猛?”
“生病了。”下面一个学生说,班里附近的人偷偷一笑。
“哦,卞国仁?”老学究又喊。
“他奶奶去世,回家吊孝去了。”有学生说,此生说完,看着周围的人洋洋得意。
“哦。那你回答一下吧。”老学究将花名册放下。
班里忽然引起轰然大笑,刚才那个学生面红耳赤,贺东在门口也忍不住笑了,这个学生恐怕就是卞国仁,竟然说自己奶奶去世,现在的学生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这位同学,请你站起来。”老学究说。
此生扭扭捏捏的站了起来,“我不会!”回到的很理直气壮,很干脆。
老学究摇摇头,这帮学生都是高一刚刚升入高二的,给他们暂时补习一番文言文,学校是好意,但学生的抵触情绪很高,“这篇文章你没有学过,不会也属于正常,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围的同学哈哈一笑,有人回道:“他叫卞国仁!”
卞国仁瞪了那位同学一样,继续低头,装出一副鸵鸟的姿态,任凭你说。
老学究摆摆手,“好了,你可以坐下了。”
卞国仁心里有些没底,刚才撒谎了,老师竟然不怪他。
老学究道:“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
叮铃铃……
下课了。
老学究也不拖堂,“好了,下课。”
学生们都跑了出去,贺东站在教室门口,刚才他看了一遍,里面并没有看到张楠,看来这丫头肯定是逃课了,“郭老师!”贺东喊了一声。
老学究正收拾手里的课件,往外面一看,眼前一亮,一丝喜悦的表情浮上面孔,“贺东同学。”
贺东一喜,“郭老师,你还认得我。”
老学究原名郭三江,是当年贺东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贺东是班长,没少帮郭三江管理班级,更多的是给郭三江惹祸,起码在整个鲁州一中校史上,还没有那个班长带领全班六十多个学生殴打校外小混混的。
郭三江走出教室,上下打量,“器宇轩昂、精神不俗,小贺同学,看来你最终走上正道了。”
贺东哈哈一笑,“什么正道歪倒的,人间正道是沧桑,老师是说我沧桑了吧。”
郭三江摆摆手,“成器与否,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小贺同学,你怎么想起来母校了?”
贺东直接道:“找人,张楠。”
郭三江回到教师,拿出花名册,带上老花镜从第一排看起,不等他看完,贺东手指点最后一排角落,“她估计不在。”
郭三江哦了一声,将花名册收好,“他们都是高一刚刚升入高二的,我是他们的高二班主任,十二班是文科,补习一个月了,六十多个人,我只能记得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名字。”
郭三江今年五十多了,记忆力比不上年轻人很正常,贺东道:“郭老师,你有张楠的档案吗?我想看看。”
郭三江点点头,“不如我带你去找她高一的徐老师。”
“也好。”
三人来到主楼,物理组办公室,郭三江口中的徐老师是个年轻老师,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拿着苹果手机在办公椅上划来划去,很悠闲,郭三江说明来意。徐老师一听关于张楠的,就叹息摇头,将抽屉里面一封情书拿了出来,递给贺东。
贺东打开一看,不由的摇头苦笑,这封情书是小丫头写给徐老师的,徐老师年轻,家里可能也有点钱,人也比较帅,很受女孩子喜欢,情书上小丫头写的酣畅淋漓,完全表达了一个未知少女,对老师的热爱。
贺东道:“上面说约你去宾馆你去了?”
徐老师点点头,“不瞒你说,我去那里不是为了赴约,而是为了拯救一个堕落少女。”
拯救一个堕落少女?鬼才信呢。
徐老师将手机放下,“你猜怎么着?呼……”他很是气愤,“我不知道那里得罪了这个小姑奶奶,她找了一个未成年的妓女去酒店,然后居然报警?天啊,十六岁?她才十六岁!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小小年纪,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贺东哑然失笑,这小丫头有点意思啊。
徐老师将张楠的丑事通通说了出来,在他眼里小丫头成了无恶不作的坏蛋,罄竹难书。
离开办公室,走在甬道上,耳后传来摩托车强大的发动机轰鸣声,贺东三人回头看去,是一辆川崎摩托,开车的则是黑衣打扮,烟熏妆的冷艳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