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凛站在一旁,眼中颇有几分不服气,可却也不好说什么。
裴溪故的视线扫过来,见只有他们三人来了,不由得皱眉道:“吴家没来人么?”
云郴见他问起,便答道:“回陛下,吴道子前些日子说瞧见了一种极为稀有的天象,正在朱雀观里潜心卜算,已有数日没看见他人了。”
楚梁四大望族之中,吴家为最末,曾以一手占星之术名动楚梁,而这吴道子,便是吴家这一代唯一的传人。
其实按吴家的资历,根本算不上什么望族,只是原来的蒋氏一族突然没落,这才让吴家攀上了边儿。
蒋家世代经商,整个楚梁的粮草货运,都由蒋家掌管,论起富裕,没人可比得过蒋家。
可偏偏蒋氏夫妇喜爱云游,常常四处游历,有一次不知去了哪儿,竟是再也没能回来。
蒋氏夫妇失踪数年,朝臣们虽没把此事放到明面上议论,心里却都清楚,他们多半已经遭遇不测。
他们这一死,蒋家商路无人经营,便渐渐没落下来,吴家趁机靠占星奇术得了先帝欢心,一时倒也风光无限,勉强算是顶替了蒋家的位置。
按着规矩,每次议事都是四家各派一人,一同前往御书房面见国君。可是裴溪故一向不信占星术这些东西,每次也没什么话可跟吴道子说,吴道子觉得脸上无光,渐渐的便开始找各种理由,不再来御书房议事。
裴溪故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听云郴这样说,便微微点了下头道:“既如此,就让他好好在朱雀观里观天象,往后议事,便不必来了。”
反正那吴道子只会占星,来了和没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云郴应了句是,又问了些朝堂上的事,便准备带着几人告辞离开。谁知已经走到了门口,崔凛偏偏又停了下来,转身问道:“陛下,不知小妹崔鸾,近日在宫中可还安好?”
第46章 照顾 “像只猫儿朝他喵喵叫唤。”……
裴溪故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崔凛直挺挺站在原地, 眼神毫无顾忌,等着他的回答。
裴溪故慢慢转过头, 望着窗外的积雪,沉声道:“鸾妃好的很,崔将军不必记挂。”
“如此甚好。”
崔凛大剌剌地笑了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御书房。
裴溪故盯着他的背影,眼眸渐渐暗下来,手慢慢捏紧成拳。
他知道,崔凛这是在警告他。
崔家表面上虽然宣布效忠于他,但背地里打着的小算盘可不少。
裴溪故不是不知道崔家的野心, 当年崔家替太子做事, 便是为了太子手里的兵权。
他登基之后, 虽借着各种由头将崔家手里的兵权收回了大半, 但崔家在东南边疆一带仍有不少兵马,一时难以收回。
崔凛便明里暗里地以此为要挟, 提出要将他的小妹崔鸾送入宫中为妃。裴溪故忌惮他手中兵权,纵然心里百般不愿, 也只得勉强答应。
只是他虽然封了崔鸾为妃, 却从未踏足过她宫中一步。今日的事, 定是她向崔凛抱怨了什么,所以崔凛才故意问出这样的话来。
为的便是警告他,要他多去崔鸾宫中看看。
裴溪故冷嗤一声,警告他又如何?他不喜欢的女人, 便绝不会多看一眼。
这辈子,除非把他双眼剜去,否则他的眼里, 便只能容下宋栖迟一个人。
一想到宋栖迟,裴溪故的眼神立刻变得柔软,他连忙收起桌案上的奏折,起身出了御书房,快步往峦山殿走去。
地上积了好几日的雪,本是极难走的路,可他的步子却迈的飞快。
走快一点儿,就能快点见到栖迟啦。
他微微笑起来,厚重的靴履将地上的雪踩的咯吱作响,轻快又动听。
*
峦山殿。
裴溪故连衣裳都没顾得上换,进殿便匆匆推开内室的小门进了暖阁,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暖阁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裴溪故朝躺在床榻上的人走过去,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宫女立刻跪下来,向他行礼问安。
“栖迟,我回来了。”
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努力放轻了脚步,生怕吵着她歇息。
可当他走近了,看清了床榻上的情景时,却骤然变了脸色。
宋栖迟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睡了许久。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那衣裳轻.薄.露.骨,箍着她纤细的腰身,雪白的肌肤隐隐若现。
“谁让你们把她弄成这样的?”裴溪故怒不可遏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吓得不轻,连忙答道:“回陛下,是贺公公吩咐的,他说陛下今夜要让她侍寝,所以便让奴婢们把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裴溪故气的咬牙切齿,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什么时候说过侍寝两个字?
再说了,他怎么敢让殿下侍奉他?若说侍奉,也该是他侍奉殿下才是。
裴溪故好不容易才压下心里的火气,他大步走到榻边坐下,一眼便看见宋栖迟脸上透着淡淡的红,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眉头也微微皱着,似乎十分难受。
他忧心忡忡地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竟是滚烫的厉害。
“去叫太医。”
裴溪故沉声吩咐,那两个宫女慌忙起身,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暖阁内顿时安静下来,他垂眸凝视着宋栖迟的脸,视线慢慢移到她身上。
那件衣裳将她姣好的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他只不过偷偷瞥了几眼,耳根早已红透了。
他从来没见过宋栖迟穿这样的衣裳。
妩媚娇娆,又风情万种。
裴溪故直愣愣地看着,不知不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唔……”
榻上的人儿突然轻轻挪了挪身子,眼睛仍旧紧闭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裴溪故回过神来,眉宇间浮起担忧之色,他看得出,宋栖迟的身体正被那件衣裳箍的十分难受。
他想了想,便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细带,打算把这衣裳脱下来,给她换件舒服一些的。
他尽力不去触碰宋栖迟的身体,可那层薄薄的衣料和不存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少女如凝脂般细滑的肌肤仿佛已贴上他的指尖。
他慌忙松开手,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
算……算了,这件事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裴溪故走到楼梯口处,唤来一个当值的小宫女,吩咐道:“去把蕙女官叫来。”
小宫女得了令,便飞快地跑出了暖阁,不多时便将蕙女官带了过来。
蕙女官一进门,便朝他低头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姑姑不必多礼。”裴溪故侧身给她让出位置,示意她到床榻跟前来,“有劳姑姑为她更衣,旁的人,朕信不过。”
蕙女官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恭敬应道:“是。”
她本以为陛下叫她来,是为了什么极要紧的事,不曾想竟只是要她替这个女子更衣。
她如今是峦山宫里的掌事女官,这种服侍更衣的小事,通常是不必她亲自来做的。
裴溪故转过身,只留蕙女官一人对着宋栖迟。她不免多看了宋栖迟几眼,心里暗暗猜测着她的身份。
陛下送了个女子进暖阁,此事早已在宫中传开,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女子的身份,却极少有人知晓。
蕙女官除去宋栖迟身上的纱衣,又取了件软罗裙帮她换上,便转身恭敬道:“陛下,奴婢换好了。”
她虽好奇,却什么都没问。
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
蕙女官话音将落,就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方才请的太医到了。
杨太医提着药箱上来,朝裴溪故行过礼,便去替宋栖迟诊脉。他皱着眉诊了好半晌,才起身道:“陛下,她这病症,乃风寒入体,加之忧思过度所致,需得喝药静养些时日。依臣所见,陛下应当将她挪到别处静养,免得陛下染了她的病气。”
裴溪故淡淡道:“无妨,朕在这里守着她。”
杨太医吃了一惊,忙道:“可是……”
“去配药吧。”
裴溪故沉声打断了他,转身坐到宋栖迟榻边,低头细细擦拭着她额上的汗,不再理会杨太医。
杨太医无法,只得领命退了下去。
蕙女官犹豫了下,还是小心地上前一步,试探着劝道:“陛下,杨太医的话在理,您要不还是把她挪到别处……”
“蕙姑姑。”
裴溪故突然开口,蕙女官吓了一跳,觉着他定是生气了,连忙低头道:“奴婢失言。”
“姑姑是关心朕,不曾失言。”裴溪故笑了下,“当年若没有姑姑关心,朕也活不到今天。”
蕙女官睫毛颤了下,忙道:“都是旧事了,难为陛下还记得。”
那时,她还只是个负责御书房洒扫的二等宫婢。
有一次她无意中瞧见,年幼的裴溪故被那个叫春杏的宫女揪着罚跪,少年眉目清冷,身子跪的笔直。
她心生怜惜,便偷偷从冷宫院墙下的小洞里塞了瓶祛瘀止痛的药膏给他。
后来她听人议论,才知道他平日里连口饭都难吃上,于是便每晚都从那处小洞里递些食物进去,虽然不多,于裴溪故而言却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其实当初她帮裴溪故,也不仅仅是看他可怜,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裴溪故是清禾的孩子。
昔年她与清禾同日入宫,又一同被分配到御书房做事,清禾长她两岁,平日里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着。
只是后来……先帝一道圣旨赐死了清禾。
蕙女官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的紧,她默默地低着头,努力掩去眼里的哀伤。
“姑姑救命之恩,朕不敢忘。”
裴溪故顿了顿,转头看向仍旧昏睡着的宋栖迟,轻声道:“只是,朕已决意留在这儿守着她,姑姑就别再劝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