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脚安算是广州城最神秘的人,神秘到军帅府中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朝廷那边知道的则更少。现下太平军中论资排辈时,很多人习惯性的会漏掉张安,不将他当一回事。但实际上张安却是和葛义、赵四海、蒋和他们一样都是大樵山老弟兄出身,眼下虽没有领兵在外,不像葛义他们一样风光,可却掌握着太平军的最要害部门——军情司。
军情司是直属军帅府,由周士相直接掌控的一个机构,连军部都没有管辖权,设在内阁旁边的那个大明兵部更是听都没听说过这个机构的存在。军情司,顾名思义,便是负责军事情报收集的一个机构。随着太平军在两广、湖广接连取得的几次大胜,军情司的活动范围也随之越来越广,能够吸引招募到的情报员也更多,在清占区的活动也得到了很多当地士绅暗中支持,不像起初到处碰壁,不少情报员被当地士绅出卖牺牲。
眼下军情司的情报员已经密布大江南北,北京也布下了线,甚至在解往关外宁古塔的犯官中也有军情司的人。安南那边,郑氏,阮氏、莫氏三家都有军情司的人在活动,而各地清军营中军情司的人也时常出没,至于友军如忠贞营、延平藩下郑军,军情司也悄悄伸出了触手。
情报工作开展顺利的同时,军情司却像一个吞金兽般吞食着广东不多的财力,但即便财政再困难再紧张,周士相给主管广东财政的宋襄公指示都是优先拨给军情司所需。在周士相的大力支持下,各地常出现拿着银票,甚至直接提着金银袋子往清军将领或官员府上跑的人。当然,这些人对外的统一面目都是商人,或者是有求上进的士子。
对于情报的重视,令得周士相能够不出广州便知天下事。军情司的壮大和成熟,张安出力甚众。很难说当年周士相是慧眼识人,因为当初组建军情司时,实在是没有适合人选,能说会道又识字的张安才被周士相赶鸭子上架,结果却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现在,除了收集军事情报、收买清军将领和官员这一任务外,周士相又给张安布置了一个任务,这任务却是有些大逆不道,乃是监视内阁六部乃至监国行宫。如从前一样,张安一声不吭的领了任务,又无声无息的暗中布置,一切如没有发生,一切又是确切存在着。
张安在军帅府管事向荣的引领下参见了周士相,看着比从前稍胖了些,颇是富态。正陪周士相吃饭的林婉儿见状,乖巧的起身退出。
周士相冲张安点了点头,向荣也识趣的退下。周士相指了指墙上的巨幅地图,对张安说了三个字“做得好。”
这是幅囊括了长江以南八省的地图,绘制的极其细致,官道、水道、水陆要卡、山陵地势无不标注清楚。为了绘制这幅地图,军部派出了不下百人的参谋跟随军情司的人前往清占区,为了保障这些测绘人员的安全,军情司可是出了大力,为此牺牲了数十人。
“这都是属下当做的。”
张安仍如从前一样在周士相面前有些拘束,周士相让他坐,他不肯坐,只愿站着。
“大帅,张孝起他们没理会潘公公的话,这会奔郭阁老府上去了,看架势,怕是要把这事闹大,”说到这,张安犹豫了下,“是不是派人把他们抓起来?”
“抓他们干什么?”
周士相笑了笑,挥手道:“再给他们一次警告,本帅耐心有限,不要真以为本帅是没牙的老虎。”
张安小心翼翼问道:“大帅要属下做什么?”
周士相想了想,随口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嘛。”
.......
郭之奇的家人大半死于清军之手,余下的也在永历八年那场海难中遇难,如今首辅大人是凋零一身,所以他推了周士相给安排的大宅,执意在离内阁所在只里许的地方找了间看着还不错的院子。不过地方首辅可以随意选择,该有的待遇他却是不能再推。
按规制,广州府给首辅大人府上配了十几个使唤下人,另外还抽调了50名兵丁作为首辅大人的护卫加仪仗。郭之奇潮州老家的乡亲听说他当了首辅,近来有不少人前来投靠,念在乡亲份上,首辅大人收了几人,余下给了些银两盘缠让他们归家去了。
张孝起他们从都察院出来后便直奔郭之奇府上,路上却有一队军士冲了过来,吓得张孝起他们吃了一惊,以为周士相抓人来了。但见那些太平军的军士只是叫他们站住,却没有上来动手捆人,不由有些奇怪。奇怪之余倒是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在场的都是朝廷命官,均是四品以上的大员,只要这些士兵不是周士相派来抓他们,那他们还真不怕,就算真是周士相派来抓人的,他们也不畏惧。
这就是体制的好处,只要周士相一日是大明的粤国公,只要他手下的虎狼之师一日是大明的官军,那这些同为唐王政权的大明官员们就不担心自己会死于非命。便是那周士相真恼他们,起码,面子上总要跟唐王殿下交待,这么多官员可不是他想抓就抓,想杀就杀的。
张孝起把脸一扳,怒声喝问那队兵士道:“你们要干什么,未见我等乃朝廷官员吗!”
“朝廷官员怎么了?”
领队的太平军百户笑咪咪的上前,嘴角一咧便把手一挥,大喝一声:“搜!”顿时手下们如狼似虎的就扑向这帮官员们。
“混帐,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敢…”
张孝起话还没说完,就被兵丁们围了起来。一同来的郭天叙见状不好,看到郭府前有守卫的兵丁,便张口呼救,不想那些值守的卫兵充耳不闻,反而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路上一队过来的广州府差役见了,也是远远躲开,不敢来趟这混水。官兵差役都不敢管,寻常百姓又哪个敢过来,一个个都是跑得老远。
一帮书生如何是五大三粗的士兵对手,三四个对一个,很快就把他们控制了。不过那些太平军士兵却也没有让张孝起他们吃苦头,只挨个在他们身上搜来搜去,搜了一会什么都没有,那领队的百队才点头走到张孝起面前,对他们作了一辑,赔笑道:“几位大人,多有得罪…”顿了一顿,做了个请的动作,“几位大人,请吧!”
“你们目无王法,竟敢当众羞辱朝廷命官!”
张孝起的眼中满是怒火,刚才发生的事情比潘应龙那个阉寺敢干政都要令他震惊,他万没想到太平军的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敢在这内阁首辅家门口如此羞辱自己。其余诸官也是义愤填膺,对着这太平军百户和他的手下怒目相向。
那百户煞有介事道:“大人莫要如此说,只是最近城中有鞑子奸细潜入,据说朝中有人和清狗私通,所以卑职便奉命搜查。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家大帅马上就要北伐,若真是朝中有人和清狗私通,泄露我方军情,那可是天大的祸事。所以为防万一,卑职本着宁搜错一千,不错过一人的念头行事,若是有所冒犯,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宁搜错一千,不错过一人”这句话可让张孝起他们愣住了。人人脑中只一个念头:这太平军太跋扈,太霸道了!
那百户躬身又施了一礼,挥手带人大摇大摆而去。张孝起怔了足足半刻后,方涨红着脸对众人道:“此辱大伙可记住了,日后定会周士相算帐!
......
带着一肚子怒气到了郭府后,张孝起向门房说了来意之后,不一会,门房就过来说:“阁老请几位大人进去。”
嗯?
张孝起一怔:这么顺利?
但肯见总是好的,当下忙拉着王万达、马安民他们进了郭府。到了客厅后,便见郭之奇正端坐在那品着清茶。
见郭之奇这个样子,张孝起气不打一处来,暗骂一声,急步上前说道:“阁老,国家养士,即为伸张义理!周士相要翻今上钦定铁案,今后即便不为清亡,义理亡了和亡国又有什么区别?”
郭之奇叹口气,他早就知道周士相授意丁之相为绍武平反之事,也知张孝起他们起来闹是连城壁背后指使,但他真不愿掺和其中,因为眼下朝廷要忙着的大事是北伐,而不是就一死人尊号争吵不休。再说了,绍武毕竟是唐王的亲兄,这做弟弟的不给兄长平反,似乎也说不过去,有违人伦啊。
“既然唐王殿下监国,有隆武先例在,追封也未尝不可。”
郭之奇起身,劝说张孝起他们以大局为重,不要再闹这事了。不想,张孝起等人根本不听劝,反而说什么如今朝廷就是周士相一手把控,不但军令是从周士相的军帅府出,就是内阁六部大小衙门的俸禄也要从他军帅府领,两广大小府县也都是唯军帅府之命是从,朝廷之设如同儿戏,六部自创办以来竟无任何公事可为,大小官员每日只是往堂上点个卯,这成什么体统。这朝廷到底是听他周士相的,还是听唐王殿下的!
张孝起在话中使了激将法,想以此激怒郭之奇出面,不想郭之奇听后,却是无动于衷,只轻笑一声,示意张孝起他们坐下说话,尔后才缓缓道:“老夫年迈,虽不惜一身报国,但倘若粤国公不听,公等将置殿下于何地呢?”
张孝起一听这话,急了,郭之奇这摆明是袖手旁观,不受自己的激,情绪激动之下,忍不住起身怒道:“阁老身为大明首辅,身为百官之首,却眼看朝廷大权落于他周士相一人,又眼睁睁的看着周士相要翻钦定逆案,逆案一翻,天子与唐王再无关系,两广与大明再无关系,届时那周士相真要学了孙可望,一切皆是公之过错!”
张孝起这话说得太过伤人,郭之奇再和气,也不能不动怒。霍的起身,盯着张孝起怒道:“你眼中何曾有过内阁,何曾有我这首辅,又何曾把我大明安危挂在心上,世上之事,但分轻争缓重,你不竭力报效以图北伐,恢复江山,却在这斤斤计较,串连百官,肆意妄为,你安的什么心!若因你所为而置百官于险地,老夫不倒,尚能挽回;老夫若倒,则朝廷上下还有何人能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