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早就料到了,可还是生生受了她这重重刺过来的一刀,猝不及防,无处可避。
他语气冷冽地说道:“吴枕云,我并没有问你,不需要你的答应,我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是赵墨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现在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每一个落音都像是自己往自己身上剜掉血肉。
确实,赵墨只是说了“和我成亲”,并没有说“和我成亲可以吗?”
吴枕云皱了皱眉,同他说道:“可成亲需要双方合意的。”
赵墨寒冷彻骨的声音淡淡问她:“谁告诉你的?”
“你啊。”吴枕云看着眼前的赵墨,只觉得他周身都凝结了霜雪,不得靠近。
这样的赵墨让她有些胆怯,小声地说道:“小时候有个小男孩说要娶我,你告诉我说成亲需要双方合意的,如果我不愿意可以拒绝他的,然后我就拒绝他了。”
以前?她现在还敢跟他提起以前?那她可曾记得以前她答应过赵墨会和他成婚的?以前她还答应过赵墨,她绝对不会逃婚的?
赵墨上前两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那我有没有告诉你,合意只需要一次。”
吴枕云高声道:“我何时答应过你?!”
她的手腕被赵墨掐得好疼,疼得快把她眼泪给逼出来了,她强迫自己忍住,坚决不能在这种时候掉眼泪。
去了西疆五年回来,她的手腕比以前更细更软,赵墨再用力一点就能把她的手腕给折断,可她却不知死活地拼了命想要挣脱,还敢厉声质问他。
赵墨手上加重了力道,“你果然是忘了。”
大理寺少卿签押房,隔间内,生着炭火,静默安宁,是再寻常不过的雪夜了。
大理寺少卿吴枕云被迫躺在床上,枕着从赵墨床上拿回来的蔷薇绣纹枕头,盖着从赵墨床上抱回来的漫开蔷薇的被褥。
这并非她所愿。
静默之前,赵墨一进屋就把她强压于竹榻上,一手紧紧扣住她的双手,一手死死掐在她颈脖下,猩红着一双眼眸问她:“你可记得你何时答应过我的?”
吴枕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身子压下来时的强烈压迫感和重重的侵占欲,甚至读懂了赵墨那双自己从来看不透的泛着血丝的眼。
她在他身下瑟缩着,抿着下唇点头道:“记得。”
“记得就好。”
赵墨的脸伏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
他暂且放过了她,扯过床角那块叠得整齐的漫开蔷薇被褥给她盖上,不让她下竹榻,连翻个身向里背对着他都不行。
隔间里点着烛火,昏黄地投在赵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火红的炭火映在他眼眸里,与他眼中猩红的血丝融为一体,不知是炭火更烫热还是他的血丝更炽灼。
赵墨低着头屈腿坐于矮桌前,若一只受伤后兀自舔血的野兽,吴枕云一动不动躺在竹榻上,对刚才突然往自己身上压下来的赵墨心有余悸。
许久,许久。
“赵遇白……”吴枕云弱弱开口道。
“闭嘴。”
赵墨现在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字,所以不许她多说话,让她老老实实待在竹榻上睡着。
“是公事。”吴枕云抓着被角,声音怯怯道。
“说。”
“明天我要去大理寺西院寮舍审问孙浩,还有翻查他的行李和随身物品。”吴枕云言简意赅地与他说明了公事。
“知道了。”
听赵墨的语气和缓了一点点,吴枕云又大着胆子问他:“你今晚不走吗?”
“走。”
可看他现在又是喝茶又是拨弄炭火的,根本不像是要走的样子啊。
吴枕云压低声,颤颤道:“那现在你……”
“这是我的事。”
吴枕云无话可说:“…………”
她迫于赵墨的强势,不得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过了半个时辰她实在受不住想要起身,手撑着床慢慢从被褥里出来……
“躺下。”
吴枕云的肩膀刚刚离开床榻,又立马听话地躺了下去,一点迟疑都不敢有。
烛光在赵墨黝黑深邃的眼眸里跳跃,冷得能把烛火冻住。
赵墨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要如何报复吴枕云才能将今晚这事受的气给平息过去,还是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把吴枕云再贬到西疆去甚至是北境去,或者是在想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吴枕云。
无论他在想什么,对吴枕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静下心来分析此事的利弊,发现一个了不得的事情,自己若是答应嫁给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等阿言姐姐的案子了结后,赵墨会放自己离开的;自己若是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地摇摆不定,等过了一段时间赵墨可能会改变主意,不用她嫁给他了;自己若是直接开口拒绝他,那就难收场了。
可吴枕云偏偏要选最后一个!!
也是冻昏了头了。
当真是昏了头吗?当然不是。
只有吴枕云自己知道,她只是……只是不想再受一次当年那样的委屈而已。
当年吴枕云问赵墨:“为什么要娶我呀?”赵墨说:“因为你乖。”
那时候吴枕云答应了他,只是答应过后她顿觉自己很委屈,四肢百骸都满满地充塞着酸楚与苦涩,还有莫名涌上心头的悲凄,无法承受的窒息一日又一日地压迫着她。
吴枕云很少觉得自己可怜,唯独那一次。
自己可怜自己,比旁人可怜自己更凄凉。
“好好睡觉。”
赵墨起身出门前对她说道。
他一掀开竹帘走出隔间,吴枕云就把盖在她身上的漫开蔷薇的被褥给踢掉。
“盖上。”
是赵墨的声音,从隔间竹帘外传来,透过丝丝密密的缝隙,将她紧紧缠缚起来,不得有一丝一毫的违逆。
“知道了。”
吴枕云不情不愿地把踢掉的被褥给扯了上来,瞥见竹帘下那双乌皮六合靴还没离开,又老老实实地把四个角一一掖好。
躺下,睡觉。
从大理寺出来的赵墨径直去了国子监西院寮舍,同值守的衙差说道:“你们几个今晚给孙浩透点风声,就说明日吴少卿要来搜查他的行李与随身之物。”
“是。”
“然后再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是,卑职明白。”
交代完这些之后,赵墨转身往盛都府衙的方向走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晚的赵知府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感觉好像受了什么重伤,快没了半条命的样子。”
“不会是真的受了重伤了吧?可没见着他身上有血啊?”
“刚才应该问一问的。”
“问了赵知府也未必会说啊!”
“身为盛都知府还挺危险的,处处有人想要暗杀他,幸好赵知府身手不错,要不然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身负重任呐,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盛都府衙。
知府的签押房外,纷飞的飘雪停息,签押房内,大雪簌簌而落,寒意深重。
作者有话要说: 吴枕云小本本记下:今晚赵遇白又欺负我了,好凶好凶。
赵墨: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赵墨和吴枕云快成亲了,我先去给这两人算算良辰吉日。
第23章 我才不要这种奖赏
这一晚吴枕云睡得并不好,她用枕头将自己的脸蒙起来,一颗泪一颗泪的往脸颊上流淌,咸咸的泪水浸入松软的枕头,枕头陪着她一起泪如雨下,湿湿嗒嗒了一宿。
她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赵墨很不明白她到底在哭什么,还哭得这样委屈可怜,一声又一声地抽噎着,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明明是她开口说不愿意和他成亲,该哭的人是赵墨而不该是她。
嫁给他就这么让她委屈难过吗?
冬夜漫长,苦痛难熬,赵墨沿着盛都府衙到大理寺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也望着许多遍冷酷无情的大理寺门。
他终究还是踏了进来。
本不想进到签押房的,可里头呜呜咽咽的哭声实在是缠人得很,他踟蹰半晌后还是进来了。
赵墨半蹲在矮矮的竹榻边上,借着雪夜的半寸光盯着竹榻上这位哭成泪人的入梦之人。
他扯了扯被褥给她盖好,手放在炭盆上烤了一会儿,再用温热的手背替她抹去一道道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娃娃。
“吴枕云,你凭什么哭?”
赵墨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给掐醒好问问她枕头上这些眼泪到底从何而来,可最后他欲要掐她小脸的拇指和食指还是放轻了力道,蹭了蹭她红红的鼻尖。
比起吴枕云,赵墨更恨此时此刻狠不下心的自己。
看她眼睛又红又肿,拇指又忍不住轻按在她阖起的眼眸上,指腹上薄薄的茧摩挲过她娇嫩轻薄的眼皮和湿润的眼角,将她蹙起的眉间轻轻揉开。
睡着的吴枕云真是又乖巧又懂事,只是帮她揉了揉眼睛,她的小手就从暖融融的被窝里钻出来,下意识地捏住他的手,紧紧地不肯放。
是小云儿会做的事。
赵墨的手一动不动,任由着她紧紧握着,捏着,勾着,坐在竹榻边上,贪婪地望着此时此刻的吴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