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躲在云层之后,星光无声地闪烁。当夜来香的香气渐渐揉散在夜色中,缱绻的时光才渐渐停息。
李怀懿神色餍足,把滑落而下的薄被拾起,盖在她的身上。
酸软疲惫的身躯陡然得到安宁,姜鸾往薄被中缩了缩,小声道:“陛下……臣妾先睡会儿。”
李怀懿低低地“嗯”了声,抬手,小心地把姜鸾略有凌乱的细发拢好。
困意沉沉地涌来,姜鸾终于阖上眼睛,堕入了梦境。
李怀懿摸了摸她的头,起身,把衣裳披好,拾阶下了高台。
“什么事?”他静立在台阶下,眼睫低垂,看着坐在此处的王保。
早在之前,他就瞥见此处有灯笼一闪而过,随后这盏灯笼很快识趣地避开了。
王保坐在台阶上,旁边放着一盏纱灯,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着瞌睡。听到李怀懿的问话,王保陡然惊醒,他醒了醒神,立刻站起身,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封信,“陛下,越国来信了。”
“越王的信?”
“是。扈启说,越王好像发现了他和越国丞相的关系。”
“这个扈启,未免也太不小心了。”李怀懿皱了皱眉,并没有深究的打算,他此刻的脾气好得很。
修长的手指,从王保手中接过信件,李怀懿长身玉立,慵懒地把信拆开,取出里头的信笺。
王保连忙把手上的纱灯提高,方便李怀懿读信。
李怀懿浏览一番,渐渐缓了神色。
这个越王,还算懂得看脸色,并没有胡乱说些什么,只是问候了一下阿姐的安康。
他把信笺塞回信封里,交到王保手上,“把它弄成原来的样子,明日交给贵妃。”
“是,是,奴才明白。”王保一边应,一边忍不住想打哈欠,他费劲地把这个哈欠忍住。
“行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守着了。把宫人都驱逐开,朕要抱贵妃回宫。”李怀懿淡淡地道。
王保应是,利索地去办事。已到寅时,正是晨曦与黑夜的交接点。天光即将亮起,但此时却仍是黑黝黝的,宫道寂静,悄无声息。
李怀懿回到高台上,用薄被把姜鸾仔细地裹紧,然后把她抱起来。她骨架很轻,陷在李怀懿瘦劲的臂弯里,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
李怀懿真担心她会飞走了。
他的手臂紧了紧,抱着姜鸾,脚步沉稳地往寝宫去。承乾宫的高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观星台,李怀懿下了台阶,顺着廊庑上悬挂的宫灯往前,再向右拐,便到了寝殿。
他把姜鸾放下来,安置到床榻上。她似乎确实倦极,嘤咛一声,便翻面朝里,背对着他,继续沉溺梦境。李怀懿叹了口气,把烛火吹熄,也上了床榻。
时光须臾而过,天光大亮,经年累月的习惯,让李怀懿自然地醒来。如同从前的每一天,他不愿意惊醒姜鸾,尽量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换好玄色龙袍,去前头上朝。
“陛下!”金銮殿上,刑部尚书手持笏板,出列禀道,“微臣已经查明,两月前刺杀贵妃娘娘的刺客,正是国师请来的人!”
国师脸色煞白,哆嗦着手指,指向刑部尚书,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向李怀懿俯首道:“陛下,微臣认罪!”
他摘下头上的官帽,和笏板一起,放到面前的地上,花白的头发露出来,抖得像秋风中的枯草。
李怀懿轻轻敲了下扶手,饶有兴致地问:“有证据吗?”
“回禀陛下,微臣早已寻到如山铁证!”刑部尚书立刻提上一堆的人证物证,桩桩证据确凿,极有说服力。
国师跪在金銮殿上,哭得涕泪横流,“陛下,微臣早就看出贵妃娘娘是个妖物,为了陛下的英明和王朝的辉煌,微臣不得不行此下策!若陛下赐罪,微臣愿引颈就戮!”
李怀懿笑了一下,“国师,朕记得,你家中高堂尚在?你告诉朕,现在你的家中,有几口人?”
国师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他伏在地上,肩膀耸动,哽咽得更厉害了,“微臣、微臣家中高堂,的确健在。微臣家中有四十三口人,除伯叔兄弟外,还有三男两女、妻妾成双……”
“够了。”李怀懿眯了眯眼,“太傅,你去把这个案子,再查一遍。”
祝青山的脸色抽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出列,恭敬地应道:“微臣谨遵陛下之命。”
李怀懿又听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禀报,下达命令,便宣布退朝。他出了金銮殿,乘坐步辇,穿过御花园,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卫飞章跟在李怀懿的步辇旁边。他覆灭了魏国的国都,让魏国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今日,李怀懿让他前往御书房,商讨将士们的封赏事宜。
“陛下,您为何让太傅大人重新查案?”卫飞章满脸疑窦。
“因为太假了。”李怀懿坐在步辇上,微微阖眼。
“假?”卫飞章挠了挠后脑勺,更加懵懂。
“等你娶了妻子就知道了。”李怀懿漫不经心地道。
青史留名,那是骗愣头青的把戏。而国师,连头发都花白了,早就该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夏日的阳光洒在指骨上,带来融融的暖意,夜来香的芬芳已经散去了,目之所及,是御花园的苍翠树木和似锦繁花,从城外移植到御花园的树已经发出新芽,但似乎要等到来年,才能开花结果。
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和鸾鸾出来散心啊。
李怀懿的心里倏然滑过这个念头,他坐直了身子,决定要尽快把今日的政务处理好才行。
……
“娘娘,您醒了。”宫女听见姜鸾的呼唤,揭开帐幔,轻声道。
姜鸾坐在床榻上,忍不住按住酸软的腰肢,“你退下吧,去把本宫的陪嫁宫女叫来。”
宫女应是,不一会儿,玉棋入内,手上捏着一封信。
“娘娘,您终于醒了,今天一大早,王总管送了越王的信件来。”
姜鸾叹口气,示意玉棋把信呈上,“昨日歇得太晚了。玉棋,什么时辰了?你速速去煎一碗避子汤来,再晚一会儿,陛下就要回来了。”
每日中午,李怀懿都要回到承乾宫,同姜鸾一起用膳。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亮了整个寝宫,姜鸾猜测,时辰肯定不早了。
玉棋把信递过去,“已经是巳时末了。”她顿了一下,劝谏道,“娘娘,您还是先用些早膳吧,一醒来就喝药,容易损伤脾胃。”
姜鸾一边拆信,一边摇头,“去煎药。”
玉棋没有法子,只好退出去,为姜鸾熬药,又让玉书进来服侍。
姜鸾坐在床榻边,柔软的乌发垂落下来,面颊白净美丽。她垂睫读着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无外乎是阿姐要注意身体,他和阿娘都很思念她,云云。
姜鸾读完信,随意地把它搁到桌案上。
过了一会儿,玉棋提着金丝楠木食盒,小心地闪进来。
“娘娘,药还有些烫,您等它凉一凉。”玉棋把食盒放在床边的桌案上,揭开盖子,先取出上层的糕点蜜饯,然后才把下方的药碗取出来。
白瓷药碗袅袅升着雾气,一股淡淡的苦味逸散出来。
姜鸾摇了摇头,笑道:“还是上国有办法,我们的避子汤没有先前的好,光用药膳都不够弥补亏空了。”
之前,李怀懿赏给她的避子汤,用的是上国的方子,姜鸾现在用的这份,是越国带来的土方,寒性更重些。
玉棋和玉书皆抿唇不语,她们都知道姜鸾在此事上不愿妥协。玉棋用调羹搅拌着药碗,希望让热气散得更快些。过了一会儿,她试了下温度,端着碗过去,“好了,娘娘,可以用了。”
……
“好了,今日就先这样吧。你们把这些奏折发回去。”李怀懿搁下笔,从御书房的龙椅上站起来,对通政司的人道。
通政司的人应是,把奏折收好。卫飞章也站起身,对李怀懿道:“微臣先告退。”
他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起来,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响。
李怀懿摆了摆手,让卫飞章退下。他身姿挺拔,步态从容地从御书房走出去,面对盛夏的阳光,李怀懿立了一会儿,忽然道:“王保,库房里是不是有两枚慈康皇太后留下的龙凤玉佩?”
慈康皇太后,是李怀懿的生母。
王保忙道:“正是。”
“去把那两枚玉佩找出来。”
王保应是,命人去找,不一会儿,宫人用托盘呈上两枚玉佩。
这两枚玉佩是一对儿的,一龙一凤,通体莹白,乃是良玉。当两枚玉佩合在一起时,会并成一个圆形。
李怀懿攥着玉佩,上了步辇,“回承乾宫。”
这么好的玉佩,他和鸾鸾一人一个,他为龙,她为凤,一看就是一对儿。
步辇平稳地前行,夏季的热浪洒下来,李怀懿却并不觉得难挨。三年的时光,早已让他学会了忍耐。独自吞咽下过去因刺痛她而带来的苦果,以越国为棋,让鸾鸾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他会渐渐让她明白,他一心待她,别的女人所出的太子,不过是他们之间微不足道的阻碍。
“陛下,承乾宫到了。”王保恭声道。
步辇停下,李怀懿迈开长腿,下了步辇,迈入承乾殿内。
殿中侍立着许多容貌美丽的宫女,她们看见他,连忙屈膝行礼,“陛下——”
李怀懿抬手,打了个往下压的手势。
“噤声。”他嘴角含笑。
“贵妃还在寝宫里吗?”
“是。”宫女们眨眨眼睛,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娘娘似乎刚醒,还未出寝殿。”
李怀懿颔首,步伐沉稳地迈向寝殿。最近鸾鸾有些畏寒,他便命人将殿中的冰块撤下,承乾殿有些热,夏日的光一晃一晃地洒在宫苑里。
他走过正殿和游廊,又穿过寝宫外的大殿,推开寝室的门。
“鸾鸾——”
看看朕为你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剩下的话被掐灭在脖子里,李怀懿敛着眼睫,漆黑深邃的双眸,定在姜鸾的身上。
姜鸾坐在床榻边,似乎被他吓到了,抬起眼眸看过来,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
美得像绸缎一样的乌发散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嫩白小脸亦褪尽了三分血色。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指托住一个瓷碗,里头荡漾着最后一口黑色的药汁。
他的鸾鸾,在做什么?
第45章 “陛下,这是避子药。”
………
李怀懿走近, 静默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她的身上。
“鸾鸾,”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低缓沉静, “你在做什么?”
姜鸾当着他的面,喝下最后一口药汁, 随后将药碗放到桌案上。
“没什么。”她弯起唇角, 露出甜蜜的微笑, “臣妾最近有些惧寒,便让宫女们煎了一些温补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