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此时, 哪怕心里头一万个不愿意沈爹两口子远远离了,但此时此刻, 面对眼前主意已定的大侄子,到底少了份底气。
此处不通,众人目光不由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沈全身上。论起情分,能说的上话的, 也就眼前这位了。
众双眼睛之下,沈二爷爷缓缓放下烟袋。
“京城多好啊!要啥有啥,侯爷又这么孝顺,大侄儿苦了大半辈子,合该过去享享福了。”
“他二叔!”
“前儿他爹!”
此话一出,众老人纷纷变了脸色,这不帮忙也就算了,这尽拖后腿是咋回事儿啊!
不看众人变了的脸色,沈全依旧自顾自说道 “侄儿过去好生当老太爷就是,都到侄儿这地位了,旁的想还恁多做甚?”
众老不由气到仰倒,沈爹脸上却多了分笑意。
“二叔这理儿不糙,今个儿侄儿先走一步,几位叔伯们日后多保重。”
沈爹这厢刚走出几步,便有小厮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老太爷上车。
几位老人硬是啥子话都没得说,想着自家儿孙的前途,还有逢年过节特意前来拜访的大官儿们,对眼前的沈二爷爷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
然而一旁的沈二爷爷对此充耳不闻,手上只一下下摩擦着袖口处那颗椭圆形袖扣。这还是年前侯府特意送来的年礼之一。
灰蓝色的玉石瞧着却是清透的很,搭上四周的足金襄上的边儿。比他早年在县里大户人家那里看过的都要贵气的多。今年送来的众多年礼中,他一眼便瞧上了这个,便是最疼爱的孙子来讨都被他老头子踢了出去。
戴着这个出去,村里头哪个老头子不羡慕他?他们这群身子都快埋在土里的老东西们,除了大哥,谁还能比得上他风光。
煊侄孙儿便是如今当了侯爷,也是个知恩的人儿呐!当年他不过是载了人家几年,还是个破破烂烂儿的牛车,如今得的,光是每年送到他这儿的节礼,都够一大家子吃喝不愁了。
他老头子不懂啥大道理,却也晓得。
这人啊,得知足!
最后看了眼煊煊赫赫的车队,沈二爷爷这才躬着背在孙子的搀扶下慢悠悠的往村里走去。
此时车队旁,沈煊又一次问道:
“长生当真不再想想吗?”
看着眼前瘦瘦高高,斯文有礼的外甥,沈煊是真觉得惋惜,举人之于秀才这般关口又哪里是好跨过去的?更别提在这资源严重不足的小地方了。
知道舅舅的意思,长生抿了抿唇,看着即将出发的众马车,有那么一瞬间心念转动。嘴巴张了张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一旁妇人清晰的哭泣声打断了对方还未出口的话。
沈煊转头,就见自家大姐正拉着他娘的手迟迟不愿松开,正哭的眼泪婆娑。
沈煊心中一叹,长生最后还是没能一道离开。
“外甥知道舅舅好意,可长生天资如此,并不比旁人强上多少,举人更是遥遥无期。爹娘唯有外甥这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二老年复一年一直孤零零的等下去。”
“外甥能有这几年开开眼界就已经知足了。”
看着一辆辆车子缓缓驶出村子,长生直直的站在原地。秋日里,按理来说当是没什么烈阳的,然而此刻,长生却觉得两眼涩涩,几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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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处,阔别了前来送行的众位同僚好友,沈煊扶着二老慢慢走上甲板。众人上的还是来时包下的那艘船,说来那位原姓商户也是个奇人了,不晓得从哪里听得他对此船只颇为满意,竟是早在一月之前,便将这艘船停在了此处。
说来磐安这等小地方,想找来一艘速度平稳度都同这艘相媲美的轮渡几乎没有,想着自家爹娘还有船上的几个孩子,沈煊到底没拒了这份儿奉承。
高高的船只耸立海中,李氏这一辈子可以说连县城的大门儿都没出过。骤然离开原本还有些伤感,再看到这么个庞然大物之后便只剩下震惊了。
“这船咋还有这样的?”
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李氏来来回回将整艘船逛了个遍儿,那腿脚利索的,丝毫不显得疲惫。
沈煊微默,他娘这般精神抖擞的模样,临行前托冯御医制好晕船丸子倒是派不上用场了。末了,李氏还心疼的叹了口气。
“哎呀,这么大的船肯定老贵了,就咱们一家子多不值当啊!”
他们这几口人能占多大的地儿,方才她瞧着这船上很多房间都还是空着的,这费的都是银子啊!哪怕家里比之以往富裕了不知多少,但李氏一辈子精打细算惯了,见状直捂着心口心疼不已。
沈煊扶额一笑,这么多年了,他娘还是这般可爱。
顾茹见状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坐着的沈爹就已经摆手道:“老婆子不懂,别瞎指挥,什么身份就得干什么事儿,没得让旁人笑话。”
“儿子有这能耐,咱耳边也清净一些。”沈爹携着大宝坐在甲班处,一老一小手上各自拿着一只鱼竿儿。
不过一会儿,一条盘口大的大肥鱼便躺在了鱼桶里。
“哇,爷爷好厉害啊!比爹爹还厉害!”大宝见罢惊叹不已,老爷子面上不动,嘴边小胡子却不自觉翘了翘。
“大宝,这钓鱼啊,可是有技巧的………别看你爹能得很,论起这个啊,可是连你爷爷我半成功夫都没!”
“嗯嗯,爷爷懂得真多,爷爷看…是这样吗?”
“嗯,不错,咱家大宝真聪明……”
在一旁默默听完全程的沈煊“………”
得,爹您高兴就好。
随后这些日子,老爷子不是带着大宝霍霍水里的鱼儿,就是在正午十分,日头最好的时候,躺在椅子上吹着江风晒着太阳。
这份儿惬意便是沈煊都有所不及,连李氏私下里都吐槽老头子真会享受。话是如此,船只每每停到个新地方,待管家等人下去采买之时,李氏也会兴致勃勃的带着儿子媳妇儿过去逛上个一圈儿。
二老这般活跃,倒让沈煊两口子早前的准备一应没了用处。转眼间,诺大的京城码头便已近在眼前。
知晓这两日主家归来,管家早早便派人侯在此处。马车驶过人声鼎沸的街道。透着车帘,高高的阁楼,整洁有序的街区,两边琳琅满目的饰物,还有一路上各色行人。
“这天子脚下就是不同,光是瞧着精气神儿都跟咱们那儿不一样。”
没过多久,便听沈爹轻声叹道,一旁的李氏连声附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瞧着人家京里人比之他们总是多了什么。
沈煊听罢不由莞尔一笑:“今个儿大家一路上都累了,改明儿儿子带你们过去好好逛上一逛。”
二老听罢,面上笑意果真更多了些。
“娘,您不是最喜欢听戏的吗?京里头有个梨香园,听过的都说唱的不错,明天儿媳陪您去看看。”
“还有大宝,大宝也陪您玩儿!”
“好好好,咱们到时候都去……”李氏直笑的合不拢嘴。几人说笑间,裕圣侯府便已近在眼前。
哪怕二老一早便有了准备,还是被眼前这个气势恢宏,富贵逼人的侯府惊的失了言语。
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头的回廊,桥边各种没见过的花儿,草儿的,还有几人高的大柱子,李氏只觉得便是神仙住的地方也莫不过如此了。便是沈爹一时间也有些怔愣。
其实这还是沈煊接手之后,已经全方位大改过的,原先那位正儿八经的勋贵做法,那才是要多铺张便有多铺张。只是底子如此,再大改也不能把原有的东西尽数都丢了吧!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暴殄天物呢。
见沈爹看过来,沈煊马上上前解释了一番,他们家这个其实在京里众勋贵里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沈爹听罢,这才点了点头。他就知道,儿子不是那般得势便轻狂的人。
“请老太爷,老夫人安!”几人普一进门儿,管家便带着众下人前来行礼问安。瞬间近百个人齐齐跪下,要不是李氏这两年好歹也算见过场面的,怕早就被吓的拔地而起了吧。震惊过后,心里到底觉得。这侯府下人实在太多了些。
然而这点想法在逛完一圈儿后,气喘吁吁之余,李氏再也不这么想了。无他,这么大的府邸,逛个一圈儿都得这般久,没这么些人怕是连打扫都是问题。
“爹娘,您二老要不先回院里歇上一会儿。”见两人体力不支,顾茹适时上前道。
“二老的院子,夫君分府之时便已经安置好了,这些年就等您二老过来呢!”
闻言,不拘是沈爹还是李氏不由心上又欢喜了几分。儿子这是心里有他们呢!”
待众人一应安置下来已经天色已晚。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了顿饭,累了一天众人这才各自歇下。
回到房里,沈家二老才赫然发现,这房间里的一应规制竟与家中甚是相似,不过更为精细贵气些罢了。不由感慨儿子媳妇有心,本以为初到侯府第一夜,定然会难以入睡,谁成想二人却是早早入了梦里。
第二日正午,沈煊见二老休息过后面上已无疲色,还想着要不要带着二老到附近转转,消消食也熟悉下周围。
谁成想,几人这厢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前头管家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老爷,前头宫里来人了,说让您收拾一番赶紧入宫!”
完了还凑在沈煊耳边小声道:“老奴瞧着那公公好似很是着急样子!”
第218章
听出管家的意思, 沈煊没敢耽搁,安抚了自家爹娘,又对着夫人交代了几句,到内室换好衣裳便大步走了出去。
眼见自家儿子来去匆匆, 又是皇宫那种地方。哪怕说的再好, 沈家二老也不免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倒是沈爹留心扫了眼厅中众人, 还有儿媳妇脸上并太大异色,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旁的顾茹也适时解释道:
“朝中事多, 相公又得陛下看中,如今日这般也不是头一回儿了, 爹娘大可不必担忧。”
话虽这般说,如今日这般着急, 也不晓得究竟出了何事。顾茹到底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敢问公公,陛下这般着急宣召于我,究竟出了何事?” 沈煊普一出门便开口询问道。
“哎呀,小的也不瞒沈侯爷。”小内侍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意, 这才继续道:“打从今个儿早上自从大殿下离开后, 陛下便一直呆在书房里,连午膳都未用上几口。”
说话间,内侍脸上不由更白了几分, 瞧了眼一旁眉目微动的沈煊,心中只盼着这位沈侯爷能劝上几句。也让他们这些无根之人少遭些池鱼之殃。
而一旁的沈煊已经开始思量开了, 大殿下同陛下感情一向极好, 这不仅在皇室,便是普通大臣家里也难得的很。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若是因着大殿下,陛下这般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不晓得对方到底做了什么,竟是惹得陛下气怒至此。
这般想着,沈煊心中不由更谨慎了几分,怎么着人家也是亲生父子,跟他们这些外臣终归是不同的。
心思百转间,御书房已然近在眼前。书房外,众宫人具都整整齐齐的守在外头,沈煊心头一跳,李总管却是眼前一亮,如同瞧见救星一般,连忙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一室茶香,御案前天成帝单手撑着头,双目微阖。书房内一时间安静的吓人。
沈煊小心绕过脚底下散落的瓷器碎片,只身上前来打破了殿内的沉默。司马睿微微抬头,面色疲惫道:
“沈卿来了,过来坐吧!”
因着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此情形,沈煊也只得轻言劝道:
“陛下,龙体为重。”
“呵,连你们都晓得让朕龙体为重,偏偏有人竟是晓不得!” 御案之上,天成帝拳头紧握,眼眶隐隐发黑。
沈煊微默。得,人在生气时,果然啥话都能踩雷。
室内转瞬间又是一片寂静,半响,才听得上首一声轻喟:“沈卿,你说是不是太容易得到总是不那么让人珍惜?”
“朕这么些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最后一句轻不可闻,若非沈煊离的近,怕是也难得真意。
然而只这一句,沈煊便已经明白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