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含元殿里席面上便已经坐满了人,如意来得不早也不晚,只剩圣人和皇后还没有到。
如意一进来便理所当然地收获了所有视线,她头一回出现在朝臣宴会上,往年从没见过公主真颜的夫人小娘子们皆回首望去。
身穿皇太女的朝服,盛妆出席,虽不过十六的小娘子,那身迫人的气势一点儿也不掺假。让人不由感叹,到底是皇太女。
如意笑着免了众人的礼,目不斜视地坐到圣人右手下的位置。正对她坐着的是崔相和他的夫人,崔甫的位置可没有离圣人这么近。
如意只顿了一下,便起身走到崔琰面前行了个学生礼,道:“学生问老师,师母安。”
郑氏方才一眼见到公主,便知道她家大郎君为何会对公主动心了。没动过凡心的小郎君,乍一见如此美貌出众的金枝玉叶,实在难逃得过。更何况,这位还不止美貌出众,更有才情和教养。
郑氏满眼复杂地笑道:“公主实在客气,相爷常与臣妇夸赞公主聪慧,才貌出众。”
崔琰在旁边不搭腔,显然是不想承认。
如意闻言倒是朝崔琰一笑,嘴里道:“当真如此?我还当老师认为我愚不可及,难以教导呢?”
崔相显然不想搭理如意,不想拂他夫人面子,只低头喝着酒。
郑氏心里更不好受,万没想到二人竟是这般相处模式,想到家中连话都不敢与阿耶说的幼女,再难说什么客气话。
如意见郑氏面色不是很好,只当她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体贴地告辞。过了一会儿,一个穿戴显然是有品级的姑姑亲自端了一杯清神醒脑的茶来。
郑氏有些愣,那位姑姑小声解释道:“公主瞧夫人似是有些不适,想来是殿内人多,有些闷。便让奴婢煮了杯清茶来,望夫人用了能好受些。”
郑氏有礼道谢后不由得望向那位体贴的皇太女,此刻正被卢夫人拉着说些什么,耐心地听着。她望着面前这杯茶,有些触动。
卢夫人拉着如意说话有一会儿了,她同殿内所有夫人小娘子一般,方才被穿朝服着盛妆的皇太女气势给狠狠地震了一番。
从前只听闻公主的名声,什么美若天仙,倾国之姿。纵然是听闻,也只觉得旁人多少还是有些夸张的成分。毕竟有一国公主,皇太女的身份加持,光环太多,便是只有几分姿色,也会被人夸大数倍。
但今日一见,想必再不会有人怀疑传言真假。
她想到自己的长子,说话间态度更亲切了几分。只希望自己能为卢炀给公主留下几分好印象。
“卢炀那孩子打小就懂事,但就是偶尔会有些犯轴。若是往后给公主添麻烦,还请公主多多担待些。”
如意理解地笑了笑:“今日一见卢郎君,性情温和,才学出众,夫人放心便是。”
果然,卢夫人闻言更是笑得像朵花似的,态度更加殷勤。她惯会说话的一个人,一张嘴就没有别人开口的机会,此刻凑近如意说话许久,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卢炀坐在他阿耶身边,远远地听见两句,心中害羞,但仍挺直了脊背坐在原地。
卢夫人气场全开,恨不得坐在公主身边时,圣人和余皇后终于到了。
众人行礼叫起之后,圣人例行要在宴会开始之前说几句话,无非是嘉奖些朝臣,兴致来了甚至会亲手做一些东西赏赐功臣。
不过这会儿,圣人说话之前,眼风先扫了一圈殿内。心情不错地开口道:“怎么崔甫坐那么远,来来来,坐近些。”
殿内众人静了一瞬,李公公极有眼色地忙在圣人下首处添了座,恰巧就在公主的右手侧。如意隐晦地看了一眼李公公,面上倒是没有变化。
大臣们倒还好,见惯了。可随丈夫阿耶来的内眷小郎君们可是头一回,见崔甫果然如传闻中圣眷极盛,心里止不住地感叹。
崔甫行了个礼道:“多谢圣人赏赐。”便施施然地坐下了,如意只觉右手边身子一瞬间便麻了。
圣人例行公事地赏赐几个大臣后,便挥手示意宴会开始。
宴会么,如意也是参加过的,不过那都是家宴。圣人也只会召些亲近的朝臣一道,像今日这般这么多人参加的倒是没有。余皇后一向护得极严。
但想来无非便是听听曲,赏赏舞。如意大方地将芳蔻献了出来,这会儿殿内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
崔甫侧目看了一眼,瞧着是端坐认真地听曲,但眼神有些放空的公主。笑了笑,丝毫不避讳地端了杯酒,靠近了些,但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臣敬公主一杯,还望公主勿怪午时臣失礼之处。”
嘴里说着失礼,但那暧昧至极的语气可一点儿也不像赔罪的样子。
如意从他靠近开始,身子便绷紧了,听见这话差点忍不住端杯酒泼到对方脸上。
放肆之极。
但好歹还有些理智,她脸上挂了笑,但却是咬牙切齿小声道:“崔甫,你是嫌命长是不是?”
崔甫看了一眼公主,色厉内荏。
崔甫低低地笑了一下,如意被那声音刺激得耳朵都红了。
“公主何出此言,可是臣哪里做得不好,臣改了便是。”明明是极为普通的一句话,但那语气,让如意开始怀疑人生。
含元殿也没海,他崔甫这是发什么浪?
她再也不怀疑了,崔甫就是故意的,故意撩拨她。
从崔甫端酒杯凑近开始,整个殿内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们看去。如意不用抬头都知道余皇后一直盯着她,她忍住不发作,端起了酒杯朝崔甫示意,一口饮尽。
崔甫有些可惜的也饮尽手中的酒,目光转回殿内。心道:原当是个胆儿大的,没料到是个脸薄的。
等芳蔻一曲终了,圣人领头热烈地鼓了鼓掌,果然是欣赏得很。不过想到是如意宫里的,倒也没开口要人。大臣们殷勤地上前敬酒,冷不丁地听见余皇后开口。
“今日宫里热闹得很,许多小郎君小娘子们我还从未见过,卢炀何在?”
殿内众人反应各异,卢炀闻言立刻走上前,开口道:“卢炀在此,给圣人,娘娘问安。”
余皇后仔细打量了两眼,丝毫不吝啬地笑着夸奖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你阿娘前些日里进宫还同我说起你,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郑氏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捏紧了手帕。余皇后连个场面话都懒得想了,先不说卢炀年年随家中长辈入宫,哪里来的面生。
就说余皇后此人,跟卢夫人可是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不只是卢夫人,便是整个殿内,跟余皇后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
谁人不知余皇后长居深宫,从不与前朝臣妇打交道。按例来说,她们这些诰命夫人参加宫宴,得先去长乐宫给皇后请安。但余皇后很早以前,便不再接受她们的问安,连出席宴会也不过是露一面便走。
今日却惊掉人下巴的主动唤卢炀上前,说没个鬼谁信。
更何况这段时日金陵早有传言余皇后正为公主选夫婿,郑氏心里翻江倒海。看那卢大人和夫人眉眼松快的模样,便知二人满意得很。再联想卢夫人对公主殷勤的模样,郑氏有些控制不住的暗悔,方才对公主该更亲切些才是。
郑氏的想法也是殿内大多数人的想法,众人视线皆在卢炀和公主身上来回移动。
崔甫从余皇后开口唤人时,心里便咯噔一下。面上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但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没料到,余皇后竟然瞧上了卢炀。不过片刻,便意识到怕是前头二人相见也是余皇后有意安排。瞥到如意盯着卢炀不错眼的打量着人,更是胸口堵了一口气。
余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便是周乐言坐得有些远,听不大清前头皇后说了什么,也意识到卢炀可不仅仅是个公主宾客这么简单,他可能往后还会是公主夫婿。
众人心里各有想法,但面上还是你一言我一句夸赞,附和着余皇后的话。卢炀此时倒不脸红了,站在殿里颇为沉得住气地任人打量,问答自如。
余皇后看他这番表现更是满意几分,她眼风暗暗扫过崔甫,不知在想什么。
圣人原也没太在意卢炀,但见卢炀这番表现,也起了两分惜才的心思,开口道:“不错,身上可有功名?”
“回圣人的话,未曾有功名在身。原打算今年下场参加科举。”
圣人望了余皇后一眼,又看向如意:“虽无功名在身,倒也有几分才学,不如先去东宫做个幕僚,公主觉得如何?”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皇太女身上,崔甫也顺势侧首看着对方。
如意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卢炀,圣人话说在这里,她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余皇后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
“卢郎君才情出众,东宫自然欢迎。”
话音刚落,崔甫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这话落在他耳朵里,怎么就那么刺耳。
他凉凉地看了一眼卢炀,轻轻地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扳指。若是松青在这儿,必然知晓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