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冷笑,拾起佩剑撑着自己起身,斜眼瞟见了对方眼神里的难以置信。
“怎么?”他对着那具再也无法行杀人灭口之事的尸体轻蔑道:“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会用暗器?”
“搜身。”他抬眸吩咐卫达,利落干脆,却突然想起了身后的林诗懿,急忙补了一句,“弄出去搜,碍眼。”
卫达领命,很快带着尸体出了房间,方才的打斗声剧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有许多相府的下人和护院赶了过来,卫达正好关上房门,拦住了众人。
外面喧嚷不断,齐钺愣愣地站在房中,直到现在额边才滴落了第一滴冷汗。
他没有回身。
在危险面前保护林诗懿几乎已经是刻入骨血的本能,但是在危险之后,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直到林诗懿发出一声尖叫。
“爹!”林诗懿的呼喊中带着哭声,“您怎么了!”
齐钺连忙回身,看见圈椅中的林怀济已经陷入昏迷。
“懿儿!”他走到林诗懿身边,那只本能地伸出想揽住林诗懿安慰的手生生地僵住了,他看着林诗懿颤抖的双肩,“冷静,你是大夫,你可以的。”
林诗懿看着齐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对方的眼神中攫取理智和戾气,她强忍拄尚未夺眶的泪水,颤抖着搭上林怀济的脉象。
其实即便不用搭脉,她也基本上可以确诊眼前的病情了。
在雪信那件事之后她就留意到,林怀济时常头疼头晕,肢体麻木,至今更是异常嗜睡,昏沉难醒。
她搭过脉,五志过极,心火暴甚,肝阳暴亢,风火上扰。
这分明就是脑卒中的前兆。
而现在林怀济的脉象中的这些症状较之前更为明显,甚至已经出现了“风痰瘀血、痹阻脉络”的症状……
“能帮我……”林诗懿睁眼,却没有再看齐钺,“帮我把他抱到榻上去吗?”
齐钺照做,待林诗懿安顿好林怀济后,他踟蹰良久才终于开口,“严重吗?”
“脑卒中,不轻。”林诗懿还是没有看齐钺,声音也很轻,“性命无碍,但不知醒来后还能不能站得起来。”
房中一时陷入沉默。
林诗懿开好方子递了出去后又重新步回里间,坐在林怀济的床前。
“你有事……就去忙吧……”她轻轻道。
“懿儿……”齐钺喉间喃喃。
隔着屏风,齐钺伸手攥紧了胸口。
两颗心,都是一样的痛。
“侯爷!”卫达突然闯进房来,手上握着一块腰牌,“除了一些暗器毒药,我还搜出了这个。”
齐钺接过腰牌细细打量——
五府中郎将,皇帝身边最贴身的近卫统领。
他深深地吸气,攥着腰牌的手觳觫而栗。
“齐钺。”屏风后飘来林诗懿的声音,“是我父亲对不起你们齐氏满门,所有罪责,我林府甘愿领受。”
“你去罢,齐钺。”
她的声音苍凉却坚毅。
“你所有的决定,我也都会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打斗场面不是阿鱼的强项,这一章我磨了很久,双更失败..
是he鸭,大家别紧张!正义和爱情会战胜一切!善良的人们都该得到幸福!
不过正文真的快完结了,大家对番外的事情如果没想法,那我就信马由缰啦~
文中提到的脑卒中就是中风,中医叫法.
第102章 自古天家无父子
齐钺吩咐完卫达照料好相国府后转身要离开, 卫达怔怔地望着齐钺的背影,没有应声。
虽然他与齐钺的感情不比荆望, 但是他要比荆望细心得多,他看得出, 齐钺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 齐钺拉着枣雪的缰绳却很久都没有上马,他终于还是转过身来, 不放心道:“派人去通知荆望和府上的人,收拾着, 还有夫人……如果真的……”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的话。
“带他们去北境罢, 隗都虽繁华,却不一定容得下这么多人;北境虽苦寒,却未尝不能是一方自在天地。”
“侯爷。”卫达也认得那枚腰牌, 即便是不说, 他也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您要去做什么?”
齐钺说完了想说的话,已经翻身上吗, 扬起马鞭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要去为枉死者,讨一个说法。”
晨雾弥漫, 东方欲晓。
齐钺进宫的时间还不到早朝, 隗文帝不比当年,能天天在早朝前两个时辰就起来批阅奏折,齐钺到时,他还在太监的侍候下洗漱更衣。
齐钺侯在殿外, 脸沉得教平时溜须拍马惯了的老太监都不敢多话。
“齐卿今日这么早。”隗文帝被人扶着出了寝殿来到中堂,见齐钺要跪先抬手免了对方的礼数,“可是有要事?”
“对齐钺是要事。”齐钺抬眸看着隗文帝,“却不知,对圣上来说是不是。”
隗文帝闻言坐直了身体,他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齐钺,没有言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齐钺撩起袍摆单膝跪地,掏出那枚腰牌双手奉过头顶,“圣上若要取臣的性命,奇毒可以,黄曲毒米也可以;可偏偏来者没有带着圣谕,臣无知之下奋起自卫,不想却是忤逆了皇命。”
能在御前侍候了大半辈子是何等聪明的人,惯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老太监觉察出气氛诡异,并没有立刻上前接过齐钺递上的东西,而是试探着偷瞄着隗文帝。
隗文帝挥了挥手,老太监便识趣地带着殿前一众下人退了下去。
接着,隗文帝歪倒在椅子里,他右手撑着前额,没有再看齐钺手上的东西。
齐钺的话说得明白,他哪里还需要看那是什么。
“齐钺可以死,齐锏、齐铠、齐重北都可以死,因为我们都是圣上的臣子。”齐钺还是举着那枚腰牌,语气出离的平静,“可是北境的将士们不该死,裴城万人坑的五万白骨何辜?满目疮痍的北境何辜?”
“朕险些以为你忘了。”隗文帝冷哼一声,“你居然还知道你是朕的臣子?”
他抬眸,目光阴鸷,“可是齐重北他不知道!”
说话间他拍案而起,“如果他还知道他是朕的臣子,他就不该让北境十二城差点改了姓齐!”
“那是朕的天下!”
“可是没了齐重北——”齐钺放下手中的腰牌,抬眸冷冷地盯着隗文帝,像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北境十二城便成了巧那的天下,成了人间炼狱!”
“圣上心里只有您的天下,可想过生活在这天下的,您的子民?”
“齐钺是不是过分苛刻了?当年您夺嫡登位,连骨肉至亲也没有放过,何会在意旁人卑贱的性命。”
“齐钺……”隗文帝突然颓然地坐回宽椅上,收起了之前的狠戾后,老态毕现,“若是朕同你说,朕是在意过的,你可会信?”
“朕曾经有过太多次机会可以取你的性命,可是朕没有。”
“朕老了,总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会哭、会闹又很皮,跟朕的皇子们都不一样。他们看见朕都只会毕恭毕敬,害怕得要死……”
“还有你和齐锏,朕年少的时候也总是想着,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个亲密的兄长,或是乖巧的弟弟?”
“齐钺你看看,朕的兄弟们都做了什么?朕的兄弟要同朕争这天下,他们不死,朕就要死!后来朕终于赢了……可是巧那又来了,朕在这个皇位上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那时朕就会想起当年朕登基前和齐重北在一起的日子,朕同他,比同宫里的那些兄弟们还要亲……”
“巧那来来去去,齐重北就一升再升,当初,明明是他亲手把玄武符交还与朕,朕明明那么信任他!他却差点让北境十二城改了姓‘齐’。”
“于是朕看着身边的儿子们,就慢慢明白了——”
“自古天家无父子,又何来的兄弟?”
齐钺盯着隗文帝长篇感怀,情绪却再难有半分波动,“若齐重北真的有谋逆之实,圣上大可以拿他下大理寺狱,着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查个明白。”
“他拥兵自重,几次三番以战事为借口对朕的旨意置若罔闻,好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隗文帝冷笑,“整个北境都对他感恩戴德,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所以您就要让整个北境给齐重北陪葬?”齐钺也笑了,笑得苍凉戏谑,“要他们在黄土下记得您的恩情?要他们化作白骨去记得您才是隗明的帝王!”
“不、不……不是这样的……”隗文帝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刚才梳理好的发髻也被带乱了,他突然放下手重重地砸向座椅的扶手,“兵败一事是他自己没有用!怪不得朕!朕怎可能将自己的河山拱手让人!”
“那您真的,就什么都没做过吗?”齐钺眸色深沉。
方才他走时,终于还是没有带走林怀济留下的小册子。那小册子一旦呈到御前,那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林怀济和整个相国府就再也不可能跟这件事撇清干系。
他心里不是没有恨,但恨意最终还是遮不住他知道相国府还有无辜的人。
“您疑心甚重,忌惮功臣,却又不愿背负枉杀忠臣良将的千古骂名,所以黄曲毒米的伎俩,您用在齐重北身上,也用在我身上。”
“甚至,为了撇清干系,您两次先后选了两把好刀,前任宰相和秦韫谦到底是不是有您的授意我不知道,但都少不了您的暗中相助吧?”
“您说您心软过,可当初假扮的苍鹰弯刀客和奇毒没能要了我的性命,到底是因为您老来见不得杀业,还是因为您担心没人帮您料理丹城的烂摊子?”
“不管是我还是齐重北,前宰相或是秦韫谦,都不过是您手中的刀。前者替您驱除蛮夷,护你河山无恙;后者替您排除异己,助您皇权永固。”
“帝王之术,当真是,高明得令人齿冷。”
“哈哈哈——”终于听见齐钺说出了心里话,隗文帝不怒反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齐钺,朕真的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有了结你,看来妇人之仁真的是要不得。不过——”
他说话间突然眸间一凛,“只要朕还是皇帝,现在也还来得及!”
隗文帝抬手像是正要下什么命令,门外却突然传来太监的一声通传——
“太子殿下到——”
“你来做什么?”隗文帝大怒,抓起一旁的茶盏砸向太子的脚边,“朕不是说过了,任何人不准进来!滚出去!”
“父皇!”李瑊恭恭敬敬地行礼,奉上了今天的第二块牌子,“您醒醒罢!”
隗文帝看见李瑊手上的令牌,似乎比看到刚才齐钺呈上的腰牌还是惊惧,他脚下不稳,直接跌到在了宽椅上。
“父皇。”李瑊还是捧着牌子,“既然您忌惮北境十二城姓‘齐’,那若是当年的事情传到北境军的耳朵里,乱的只怕就不是区区北境十二城了罢!”
李瑊抬头,竟有种说不出的威势。
“若是有人执玄武符重返北境,这天下,还会姓‘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