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点点头,快步进去,少年则守在门外。
邱雁君看了迷你版云瀚两眼,忽然意识到什么,快步抢进了偏殿,时季鸿一怔,随即也跟了上去,云瀚果然看不到他们,眼神都没动一下。
偏殿里间,循清和刚才来的那人对面而坐,掌心上不知什么东西发着光,虚空中就显出一个影像来,青龙看见那影像,立刻哽咽一声,叫道:“老祖!”
邱雁君眼疾手快的按住它,不许它动,“别说话,听老祖说!”
影像并不很清晰,但能看清那人确实如青龙所说细眉长眼,有一双招风耳,正是紫浮宗前长老钟华。
“掌门,台主,我现在北大陆最东端,不慎误入罡气阵,骨肉消融、神识损伤,即将离世,无法回返,临终之时,只有一事须报知两位。”
明知这些人都是虚像,邱雁君还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听钟华继续说,“我此次冒险接近罡气阵,是因听闻千年之前,剑庐飞升的那位剑仙董翼君就是在此地破空而去,且据说他在破空飞升之前,曾与一宗师级大能在玉虚林中斗法切磋,我在玉虚林中找到了本门功法留下的痕迹,据此推测,那位大能就是下落不明的导善老祖。”
说到这里,影像开始扭曲,钟华老祖的脸变得模糊,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此事……可……询……玉莲……,无因……也……详情……”
到此画面彻底消失,循清开口说道:“师叔,你怎么看?”
邱雁君终于想起来这时候的瀛台台主是谁了,是列悬的师尊秉存。
“我们找了导善老祖千余年,纷纷杂杂的消息听了许多,却从没听过他曾与剑庐的剑修切磋……”秉存声音低沉,“但师叔既然查探到了痕迹,应不会有假,这千余年来,我们门中也从没有旁人与剑庐中人比斗过,我想不明白,导善老祖为何如此。”
循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师叔应当知道导善老祖为何要将掌门之位让出来。”
秉存一愣:“你是说……”
“我只是这样猜测,而且师祖确实有话传下来,说导善老祖并不死心,仍旧希望能博采各派之长,集结成一部仙法,大家一同飞升上界。切磋斗法,也不失为一种办法,甚至,还能定下赌注。”
邱雁君、时季鸿听了这话,同秉存一样,不由浑身一震。
“胜了,可以一观别派功法;败了,将本门功法与对方解说探讨。”循清说着轻轻一叹,“既有剑庐,只怕中州、无因寺、玉山派也都印下了导善老祖的足迹。”
☆、第83章 一代宗师
循清这番话说完, 偏殿里的人就缓缓消失, 邱雁君松开手,青龙得到自由, 立刻怒道:“这个秉存太不像话了!老祖出了事, 他居然一点都不难过, 只想着什么导善, 哼!亏老祖那么支持他!”
秉存和循清对钟华出事确实表现的有些冷漠, 但事有轻重缓急, 且这两位都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当然不会像青龙一样浮夸的嘤嘤嘤。邱雁君摸了两把青龙头上的黄毛算是安抚,转头跟时季鸿说:“循清是不是有点阴谋论了?”
“如果导善确实一心融合各家功法, 循清有这番推论也正常。”时季鸿说着, 示意邱雁君一起出去,“不管怎样,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 肯定会想办法探查验证。”
邱雁君也赞同,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猜他们应该会先去那个什么玉虚林……我去!这怎么回事?”她呆呆的望着取正源宫殿前庭院而代之的银杏林, “这个不会就是……玉虚林吧?”
青龙也跟着大惊小怪:“金槐树不见啦!我还没吃完那一窝虫呢!”
两个人都没理它,因为天上有道炫目虹光闪过, 显然有人御剑而来, 虹光之后紧跟着一位身穿灰袍的修士,两人到了树林上方,一句话没说就打了起来。
这是邱雁君第一次看到宗师级别的斗法,一方剑意森然凝成实质, 让人不由自主运功相抗却抗不住,只想臣服在地,另一方灵力精纯,和煦如春日朝阳,轻描淡写间就化解了霸道剑意。
这等时刻没人顾得上说话,连青龙都瞪起圆溜溜的小眼睛看来看去,刚突破的邱雁君更是在观战中收获良多,并且隐隐感觉到剑意和灵力与自己所修习功法之间的联系。
剑气斜飞,十几株千年银杏拦腰斩断;灵力四溢,满园黄叶瞬间转绿。双方你来我往也不知战了多少回合,终于到了决胜之时,仙剑于空中凝成实体,那是一柄闪着蓝光的长剑,剑身比一般宝剑要宽一半,因剑意充盈,而发出嗡鸣之声。导善没用任何兵器法器,他双掌在空中画了个圆,一面闪着浅金光芒的盾就凝结出来。
仙剑一往无前,直刺向对手,灵力结成的光芒之盾也毫不退缩,正面迎敌。当厚重仙剑撞上光芒之盾,爆发出的巨大能量不亚于原子弹爆炸,地动山摇、声振寰宇,刚刚回春的银杏林瞬间化为齑粉。
明明不在一个时空的邱雁君和时季鸿也在这种震荡中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他们的修为差的实在太远,即便用尽全力,也难以定住身形。时季鸿先是拉住邱雁君的手,然而下一刻她站的地方就豁然开裂,露出一条巨大地缝,他只得将她整个人拉入怀里,向身后飞纵。
青龙原本站在邱雁君肩头,异变突生时,它吓得直缩脖子,没顾上别的,所以邱雁君被时季鸿拉过去,它爪子又没有用力抓着衣服,这一下就被闪的掉落下去,吓的哇啊哇啊叫了两声,才想起自己会飞。
然而就晚了这么一下,时季鸿和邱雁君已经因为要避开不停出现的地缝,而飞纵到了距离青龙几十丈远的地方。放在平时,几十丈不算什么,可这时导善和董翼君的斗法正在紧要关头,被他们带起的巨大能量根本不是青龙所能承受的。
它胆子又小,不敢乱动,索性搭了个地缝的边儿,躲到了地面以下。
邱雁君远远看见这鸟还算有脑子,暂且放下心,和时季鸿闪避到了最边缘处,正要松口气,就听见有人朗声大笑。
“真是痛快!翼君兄剑意之锋锐无匹,当世无敌,看来破空飞升,指日可待!”这是导善。
“彼此彼此,导善兄灵力精纯、明明至阳却有润物无声之能,已登造化之境。”
董翼君回完这句,与光芒之盾相持不下的仙剑陡然绽放异彩,硬生生往前推进了小半个剑身,邱雁君清楚的看见剑尖已经刺入圆盾。
导善却毫无异色,右手捏了法诀,左手画了半个圆,圆盾四周忽然多了一层白色光圈,光圈将剑尖包裹其中,突地回弹,将剑尖弹了回去。
仙剑被这一弹,在空中跳跃了两下,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从各个角度向圆盾攻击,劈、刺、斩、挑,无所不至,邱雁君看得眼花缭乱,更被每一次仙剑与圆盾的撞击声震得脑中嗡嗡作响。
随着仙剑不停攻击,地面摇晃震颤也加剧,这一切在圆盾转守为攻时达到顶峰。圆盾突地横飞出去,直袭董翼君腰间,仙剑飞回主人身前,结成剑幕。两下相撞,比第一次更加恐怖,直如火星地球相撞,脚下本就开裂的大地瞬间塌陷下去。
邱雁君被震得耳朵近乎失聪,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在掉落下去的瞬间,唯一的反应只是抱紧时季鸿的腰。时季鸿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虽然心中觉得这是幻象,彼此不会有事,但抱着邱雁君坠入深渊之时,他却自心底涌出一丝“就算真的要死,能死在一起也不遗憾了”的想法。
随着飞速下落,周围光线也暗了下来,等二人摔在实地上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发现自己都能听见之后,又一起说:“我没事。”
邱雁君忍不住笑了,笑完才发现自己趴在时季鸿身上,胳膊还压在他腰下面,虽然不怎么痛,但这姿势实在不雅,赶紧抽回手,从他身上爬起来,并取了一簇火苗出来照明。
“好像是个隧道啊!”她举着火苗照了照四周,看时季鸿缓缓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甘为肉垫的时季鸿摇摇头,从邱雁君指尖接过火苗,站起身查看了一下隧道两边墙壁,“没有点火照明的地方,还是用我们自己的火把吧。”
邱雁君见他竟然把之前打鬼怪时插在地上的火把都带着,不由一笑,笑完忽然想起一事:“啊呀!不知道青龙哪里去了!”
“不用担心,只要我们最后能平安出去,它们都不会有事。”时季鸿一边说一边把火把点着,然后回身伸给邱雁君一只手,“走吧,往前面走走看看,风是从那边来的。”
这隧道里黑漆漆的,只有火把那点光亮,邱雁君不由自主走上前,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跟时季鸿并肩在狭窄的隧道里往前走。
“你手还是这么冷。”她嘀咕。
时季鸿忍不住松了松握住她温暖指尖的手,怕她嫌冷,但邱雁君并没顺势松手,反而把手指往前伸了伸,将掌心和他的贴在一起,握的更紧了些,说:“我帮你暖暖吧。”
他没有说话,唇边却露出一丝笑意来,默默的往前走。
“小时候,我也帮你暖过手的,你记得吗?”邱雁君也沉默了一会儿,但两人就这么手拉手在黑洞洞的隧道里走,不说话很奇怪,她就随便找了个话题。
“嗯。那时候你手上还有肉。”
“呸!什么叫还有肉?现在是鸡爪了吗?”
当然不是鸡爪,但,他捏了捏纤细柔软的手指,道:“鸡爪没有这么柔软吧?”
这混蛋!这是调戏还是损人呢?邱雁君往回抽手,那厮却握紧了不放,还一本正经的说:“别闹,快到出口了,你看前面有亮光。”
邱雁君往前面看了一眼,确实有亮光从顶上投下来,就加快脚步,拖着时季鸿快走,时季鸿回了句“急什么”,一双长腿故意拖拖拉拉不肯跟上,但再怎么拖拉,路的长度总是有限的,他们很快就到了亮光投下来的地方。
“原来只是个通风口。”邱雁君仰头看上去,那通风口倒不高,离地约两个时季鸿身高,但口很小,就一个普通西瓜那么大。
时季鸿熄灭火把放入鱼袋,伸手揽住邱雁君的腰,提气纵身飞起,同时空着的左手向着通风口拍了一掌,通风口四周石壁立刻向外崩裂,露出一个足够两人一齐出去的洞来。
二人飞出洞口,发现顶上是个平台,落地站稳后,往四下一看,邱雁君不由叹气:“谁这么损,造这么一个隧道?通风口开的也太刁钻了吧?”
他们所站立的平台,如果从远处看,应该是个蘑菇型,平台就是平平的伞盖,他们纵上来那条通道就在菌柄里面,也就是说,这平台是个孤岛。孤岛距离下面平地倒是不高,但平地不是普通的平地,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沼泽,上面不停咕嘟咕嘟的冒泡,还泛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味。
时季鸿看了一眼沼泽,没发表见解,反而拉住邱雁君的手,抬头看向上面。
邱雁君跟着抬头,才发觉自己竟身处两面壁立千仞的悬崖之间,两边悬崖的崖顶各有一个人迎风而立,从他们的气势和飘下来的只言片语可以判断,这是要进行斗法切磋的导善和玉山派某堂主。
“又来?”刚“死里逃生”一回的邱雁君不禁哀叹。
好在这回斗法离他们很远,且玉山派早有阴谋,导善和那堂主在悬崖顶上斗了不知多少回合后,那堂主认输,几个观战的玉山派门人拥上前,不知使了什么阴招,将导善直接打下悬崖,掉进了他们两个刚刚跳出来的通风口里。
邱雁君、时季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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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七情放大
导善坠入隧道, 立即有人吊着长索从天而降, 在通风口施法, 将那口封到只有碗口大小,又向里面吹了一管青烟,才拉着长索荡回去。
“跟着这人,还是导善?”时季鸿问。
邱雁君略一犹豫:“导善吧。可是我们怎么进去?”
时季鸿道:“你试着想要找到导善——这个幻境里,应当是以你的意志为准。”
这么神奇?邱雁君确实想看看导善怎么样了,到底遭了什么暗算,刚这样一想,身边环境就改变了,他们不知怎么就回到了黑漆漆的隧道之中,能听见有个人在前面沉重的喘息着。
时季鸿重新点起火把,火光亮起那一瞬间,邱雁君不由惊呼出声:“他的眼睛!”
时季鸿也看见了,导善倚着墙壁半坐着,双眼紧闭,可鲜红的血液还是从眼皮下面连续不断的流了出来。除了眼睛,他气色也很不好,完全没有跟董翼君对阵时的意气风发, 嘴唇毫无血色,额角青筋暴起, 像在强忍着疼痛。
“你看他脖子那里!”时季鸿说着走近几步,半蹲下去,“好像有虫子在蠕动。”
邱雁君本来跟了两步, 一听这话顿时不敢看了,“虫子?不会吧!玉山派这么恶心?难道他们用蛊虫暗算了导善?”
时季鸿面上也有几分不平不忍之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食灵蛊。养蛊者留着母虫,将子虫放出,潜入目标身上,子虫一入侵人体,立刻开始蚕食灵力灵脉,与子虫联通的母虫至少可以获得子虫传回去的一半灵力,养蛊者等子虫将目标灵力蚕食一空、吃尽丹田,就炼化吸收母虫,等于一次吸收了一个修士大半生修为。而被子虫入侵的人,只能在痛苦中消融瓦解。”
“这不是邪修的行径吗?玉山派……”邱雁君想到那个清高美丽的叶青青,实在难以相信,“他们这样和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披了一层光鲜亮丽的皮。”时季鸿沉着脸站起身,走回邱雁君身边,“他在努力对抗子虫,但他身上不只一只子虫,我没猜错的话,有两只是从眼睛进去的,而且玉山派往洞内吹的那青烟,应该是想扰乱他心神,不让他凝聚真元……”
话没说完,导善肩头突然爆出一篷鲜血,鲜血喷在对面墙壁上,火把照上去,能清楚看到一只破碎的白色虫尸。
“咦?”时季鸿不由回头看一眼半身鲜血的导善,敬佩道,“真不愧是一代宗师,竟然能在体内杀死子虫。”
邱雁君却觉得很难过:“就算他真的把所有虫子都杀死逼出来……玉山派之后,仙笈界再没有他的行踪,恐怕也……”说到这里,她罕见的眼眶湿润,竟有些想哭——这还是她在仙笈界活了近六十年,第一次真心觉得难过想哭。
时季鸿听出她声音哽咽,诧异的转头,见她眼中竟似有水光,更惊异了:“你……不对!”他拉着邱雁君退后几步,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们进入隧道之后,非常自然的牵手,她少有的温柔主动,萦绕在他们周围的纯粹温情,怪不得他总有种不安定感!
“这里有古怪,好像放大了人之七情。”他立即说道。
这句话很简单,听在邱雁君耳朵里,却好似重锤锤在了头上,顿时清醒许多,“是啊,我竟然……”她摇摇头,完全冷静下来,“竟然会想哭,哭有什么用?还是看看能为他做什么才好。”
她飞快醒悟,时季鸿本觉得放心,但听了她的话,心里又隐约有点不是滋味,有些深埋心底不愿想起的旧事,开始蠢蠢欲动、想破土而出。
正矛盾间,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的导善突然不见了,他忙转头去找,却发现导善正在邱雁君身后摸索着往那边走,他赶紧拉着邱雁君跟上去。
导善似乎换了一件袍子,身上血污已经不见,眼睛也用布条蒙了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根竹节棒,走一段就用竹节棒在墙壁上敲一敲。
邱雁君二人跟着他走了长长一段路,直到尽头出现了墙和两侧岔路口,他才轻叹一声:“重影迷宫,名不虚传。”
原来这是玉山派名声在外的地底迷宫!邱雁君跟时季鸿对视一眼,既感到愤怒,又钦佩导善的冷静镇定,一个人突然遭逢这样无耻的暗算,双眼受创,被困在迷宫里,还能包起伤口、换上干净衣服,一步一步探着路,说一声“名不虚传”,邱雁君自问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导善叹完,向右一转,继续向前探路,他们两个沉默的跟在后面游荡,也不知过了多久,导善丝毫没有露出焦躁愤怒之意来,他们两个却有点跟不下去了,正好这次走过的丁字路口右侧里面有个死胡同,倒像个三面有墙的屋子一样,邱雁君干脆拉着时季鸿留下休息,不跟着导善了。
“嗐!”她从鱼袋里找出一块毡毯扔到地上,坐上去的同时,长长叹了口气。
时季鸿在她身边坐下,劝道:“别想太多,要记得,这个幻境施加了放大七情的法术。”
“我就是想不通这一点,幻境想让我们怎么样呢?我们为导善而来,会因为他的境遇痛苦、无法自拔?幻境的原理是不是都想把进来的人困在里面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