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瞳孔微收,看向手里被咬了一小半的包子。
肉馅儿紧实,汁水从边缘溢出来,泛着鲜香油光。无论怎么看,它都只是一只比较精致的包子。
但就是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包子,竟然让他吃出了味道。
令人饱足感大盛的肉香,解腻的白菜嫩叶,在些许调味料的中和下,像是在他口中引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钟豫难以置信地看向邱秋。
怎么样,好吃吗?邱秋眼神像开了花儿似的,坐得身体前倾:特地给你做的。
钟豫怔怔:怎么做的?
想着你做的啊。邱秋一本正经说。
钟豫宕机数秒,什么也没说,只把剩下的半个包子都吃了。然后揉了揉邱秋脑袋,又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就这么静静吃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钟豫这辈子极少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而现在几乎是他手足无措的顶峰。
其实他该想到,小怪物通人性,也有心,知道他吃不出食物味道,当然不会拿普通的东西给他。
钟豫想起早前在恶魔食府,他尝过邱秋做的饭,那里面有微小的精神影响的存在,有客人吃了以后明显表现出了情绪上的异样。
他当时判断那是邱秋的能力之一但具体怎么用,能影响和控制到人的精神到什么程度,他并不了解。
当时小怪物说了什么?
你不觉得好吃,因为不是特意给你做的。
但现在是了。
钟豫又吃了两个小包子。
豆腐皮包微辣开胃,三鲜包鲜香脆爽,奶黄包一口咬下,橙黄的馅儿从边上融融淌下,在舌头上抿出沙沙的质感。
他吃到了许多味道,以及这些味道之下的喜欢。
好吃吗?邱秋撑着下巴,眼巴巴看他,舌头下意识舔了舔上唇。
确实是喜欢,像一团膨胀的甜软棉花糖,容不得人再装傻视而不见的那种。
钟豫眼神微深,把半个包子顺手塞进邱秋嘴里。
别给我啊,你吃啊。邱秋眼睛睁大,鼓着腮帮,一边嚼一面含混地表达不满。
已经吃到了。钟豫说:吃明白了。
是吗?邱秋立刻高兴起来:那你不躲我了么?
钟豫停了一会儿,揪了揪邱秋耳垂,声音发沉:我问你,叶文聿是不是想和你去舞会?你为什么不答应?
邱秋十分莫名: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钟豫深呼吸:再说一遍。
邱秋茫然道:关叶哥哥什么事?
钟豫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人生或许快到尽头,也想过要在最后干点好事,符合正常逻辑的事。
但现在,他决定放弃了。
这也不能怪他吧?
这是你说的。钟豫嘴角微挑,点点邱秋额头:包子很好吃。
邱秋盯着钟豫眼睛,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想移开视线。而后那句夸赞才入了耳,他真正高兴起来。
好吃吧,我做了很久呢。邱秋膨胀了:小白也尝过了,说过关了我才带过来的。不能再说小破店了。
好。钟豫毫不犹豫。
那你也不躲我了吧?晚上回家吗?邱秋又问。
回。
啊。邱秋愣了愣,觉得监护人突然这么好说话,还挺不习惯的。
但小恶魔天生就会得寸进尺,从一个蓬起羽毛的肥鸟膨胀成了一只河豚,黏黏糊糊地凑上去,凑到钟豫耳边。
那我能再尝你一口吗?邱秋小声说。
每次在钟豫周围,他都觉得好香。今天更是不得了,这个人类突然这么乖巧,像是他的所有物一样,简直是在挑战他史莱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虽然邱秋控制本能已经成了习惯,但出口问问并不犯法吧?
钟豫似乎真的吃错药了,不仅没一脚把他踢开,反而捏着他的下巴,拇指碾过他嘴唇,而后笑了笑。
这是默许吧!?
邱秋顿时被香得昏了头,疯狂上涌的食欲壮了怂怂史莱姆的胆,双手环上钟豫肩膀,直接舔上了他的喉结。
从下而上,两秒即分。
和之前那次亲吻不同,邱秋只感觉他的人类像是终于撕掉了包装纸的蛋糕。之前的甜香都是从缝隙里溢出来的,可现在,他实打实吃到了醉人的甜味。
本来做好的心理准备瞬间崩塌,他尖牙磨了磨柔软温热的皮肤,吮了一会儿,昏昏沉沉地亲到脸上。
十秒后,邱秋顿住了。
他忽然像被按了暂停键,整只史莱姆浑身变僵,向后一点点拉开距离。
直到对上钟豫的视线。
蛋糕是很香,里面情绪极多,各种味道,塞得满满的。
他一点点品,终于是品到了存在感强烈且毫不掩饰的某种欲望。
警觉的天线嗖一声竖起。
弱小的恶魔史莱姆,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比谁都灵敏,邱秋满脑子瞬间被一句话刷屏他想吃我?
他也想吃我!
被巨兽盯上的感觉让邱秋嗖一声,弹球似的弹出八米远,扒着桌子可怜巴巴地看钟豫,瑟瑟发抖。
虽然那只是个人类,但邱秋第一次见,就觉得这人气场像他只敢遥遥观察不敢凑上去扒拉尾巴的深渊巨兽,再香他都不敢下口。
他都差点要置换分身逃命了。
嗯?钟豫挑眉,似笑非笑:后悔了?
邱秋又往后挪了两步,没作声。
后悔也晚了。钟豫说着,向前迈了一步。
只见邱秋像个乒乓球似的原地一蹦,黑影闪过,下一秒已经遁到了灯塔电梯间外,而后不见了踪影。
钟豫:
他忽然笑起来,啧了声。
平安夜稍晚,肖宅被薄雪覆盖。
忽然有人匆匆进门,在肖父耳边低语几句。
肖父先是一惊,而后狠狠皱紧眉头。
屋内悄然无声,只有落雪簌簌。他望着反光的积雪,思索良久,终于一个深呼吸,拨通了一道加密号码。
号码没有署名,定位在遥远首都星。
过了接近两分钟,才有人接了。
终端上飘出半透明人形投影。
那是位年轻男子,看不清五官,身穿白色制服。他神情严肃,视线微微下垂,有些高傲且不近人情。
平时相当自傲的肖父在这人面前显然矮了不止一头,他状似恭敬地弯腰:神鹰大人,我有重要的事向您汇报。
被叫作神鹰的男人微微颔首,肖父心中定了定,就把自己儿子去找邱秋的事情说了,并表示不清楚他们是否已经联系上,而自己儿子又透露了多少。
邱秋,不就是那个深渊恶魔?神鹰语气微冷。
是的,神鹰大人。不过重点并不在他,而是他和钟豫关系很亲近,也许过不了多久,钟豫就会知道事情的始末。那时候我们的处境会非常被动
神鹰冷哼一声,打断他:不用你说。
肖父闻言立刻闭了嘴,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肖父的诉求很明白,他这么果断地把自己儿子供出来,就是希望看在自己通报及时上,上级能对肖炀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神鹰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有在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身上纠缠,而是问了问危燕区管理办最近的动向。
短暂交流过后,神鹰先生思索一番,冷道:不能再拖了。
是肖父附和了声。
从梦鲤乡开始,区区一个钟豫,坏了我们多少事。神鹰语气有些微妙的愤怒:这人不愧是曾经的联盟第一人,直觉敏锐,应对的措施看似轻描淡写,却总是扼住我们的命脉。
肖父不敢说话。
说起来,梦鲤乡关他什么事?把人丢到首都星,不知多轻松,他偏不,要把人扣着;后来连调查组都去了,他还要想方设法地留人,竟然真的一直留到了现在。神鹰越说,语气越发冰冷:克莱夫可真是个废物,亏得他家还当他是个宝。
是。肖父讷讷道。
为了把陶昌荣弄回来,你们废了多少功夫,原先投入巨大的盘子也给毁了。就这样,竟然没达到原定目标,甚至还让那钟豫又抓到了把柄
肖父这会儿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神鹰忽然笑了一声:可真有本事。
肖父额角滴下一滴汗珠。
神鹰见了,似乎觉得给够了压力,缓缓移开话题。
事已至此,还是该想怎么解决。神鹰看向虚空一点:如果钟豫知道了更多情报,迟早会查到我们的目标。陶昌荣不能再留下,必须把他弄到首都星来。
肖父忙道:是,是。
神鹰嘲讽地瞥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肖父卡壳了。
陶昌荣就是梦鲤乡的行政大厨,马源的那位师父。
这人掌握了许多影响局势的资料,也是神鹰等人一直的目标。
他目前仍然被困在梦鲤乡里,被管理办的人手层层看管,肖父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
自从梦鲤乡事件有神秘黑衣杀手出没,管理办的维安措施就特别严。
钟豫掌握全大区武装力量,肖父已经找不到不暴露自己又能偷袭得手的机会了。
而原定被利用的调查小组,其实并不是神鹰先生这派的人。克莱夫无功,肖父这边也不敢贸然接头结盟,否则调查组会倒向哪边还不好说。
为了让钟豫的人从梦鲤乡遗址撤出,腾出营救空隙,肖父不得不策划了一起性质恶劣的投毒爆炸案。
没想到行动还没开始,就被快狠准的抓起来,梦鲤乡那儿的守卫何止是松动,甚至比先前更严,严出了万分紧张的态势。
当肖父听到这个情报的一刹那,就知道钟豫看透了他的意图。
在投毒事件发生的瞬间,那人就将整块棋盘尽收眼底,并准确下出了一枚稳稳拦在王面前的棋。
指望你,还不如指望一只蛤蟆。
神鹰见肖父久久不言,嘴角上提,讽刺一笑。
他双手交握在身前,身形笔挺道:无论如何,救出陶昌荣是第一要事。如果说有钟豫在,我们无论如何无法达成目标,那么这根硬刺,单独将他拔了就是。
肖父一惊:什么?虽然他退役多年,但他还是联盟第一改造人啊?那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怪物,想杀他,是不是太
何必要杀?神鹰嘲讽道:我们要的是他不在危燕、无法掌控大局。那么单独将他弄走,一样可以达成目的。
肖父恍然,复又皱眉:调虎离山,他会上当吗?
为什么不?神鹰淡道:只要给出无法拒绝的理由,他哪怕预感不好,也一定会赴约。
是什么?肖父问。
军部问责。神鹰顿了顿:管理员例会,如果被问责,必须本人到场。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危燕区管理员了,否则他只能来,而且一定会来。
肖父仍有些犹疑。
沉默片刻,神鹰忽而展颜:钟豫是什么人物?如果他不在意管理员这个位子,会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野心,这点,我想你我都懂。
肖父恍然醒悟,连连称是。
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了。神鹰道:到时候文件发下来,你配合好就是。
是。肖父缓缓松了口气。
不久,白色投影消散在半空,仿若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有庭中落雪,又悄悄积起一层白。
第66章 我问你个问题。邱秋
雪下了一夜, 到第二天已经积了一掌厚,天地间一片明亮。
早间新闻里在巨大的楼梯投影里播放,主持人菲菲甜甜地向民众展示雪人的一百种创意堆法。
文劲开车路过, 扫了一眼,看到一个笑出牙龈的精神小伙儿隆重向大家介绍他的雪雕版铁锅炖,造型逼真,细节满满,锅边还贴着饼子。
下一秒, 镜头向后一拉,就看见那贴饼子比人都大两圈文劲满心卧槽。
精神小伙儿在镜头里热情邀请主持人菲菲进锅体验一下,文劲机车呼啸过去, 心说这玩意儿邱秋估计会喜欢。
想起邱秋,她不由叹了口气。
这些天队长不知道闹的哪门子的别扭,奇奇怪怪的,她看着都替小邱秋委屈。昨天好不容易把队长赶走了, 听说还是没回家,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文劲心里谋权篡位的念头又蠢蠢欲动起来,要不是她打不过队长啧。
这么一路胡思乱想, 文劲压着雪花儿到了管理办大楼, 一个漂移扬出一道雪幕。
她一甩马尾, 黑色皮靴踩地,整了整自己酷炫的皮衣, 忍着哆嗦昂着头一路进了办公室。
然后差点跟钟豫贴脸撞上。
你这穿的什么?钟豫指指她:大冷天的,单衣敞怀,扣子是掉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两块钱配几颗?
?许久没被批评过衣品的文劲懵了懵,下意识顶嘴:我真不冷,帅着呢, 路上好多人看我!
钟豫慈爱一笑:他们在说,看啊,那儿有个大雪天袒胸露背的傻逼。
文劲:
文劲浑浑噩噩回了座位上,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心想不对啊,队长怎么又开始逮着她开嘲了?之前还一副没睡醒半死不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