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看到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显得太心虚也太紧张了?
他能对自己有什么心虚的呢,想来想去,问题肯定还是出在自家孩子身上……
可问题是,以她现在的势力和影响力,如果皇上真的看上了怀瑾,她有没有可能在不影响到那孩子任何未来前途的情况下把人带走,又能不能打消了陛下这念头?
……到底是那哪个杀千刀的把人劫走,从而引发出这么一堆事端的啊。
永宁越是被周清客气备至地对待,越是觉得心里没底,她深知苏怀瑾有多优秀,有多不该被那些流言蜚语伤了名声毁了前程,可人心难测,天才本来就容易惹人非议,若是再牵扯上皇上的龙阳之好,很难说自命清高的天下士林会不会将他视为异端邪说,联合起来抵制。
简直可笑,但实在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尊敬的大长公主殿下就这么心惊肉跳地走过一段她年少时曾无数次踏过的道路,由于心烦意乱,知道那熟悉的殿檐出现在她视野之中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这正是自己当年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所居的宫殿。
嗯……?
永宁一个晃神,已经被皇帝陛下领了进去。
这地方唤作珏茗苑,是当年她父亲专门为最宠爱的小女儿修建的宫室,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里面奇珍草木不计其数,甚至还有昂贵的西洋器景,光怪陆离,每年光是修缮维护便要用掉国库中很大一笔银子。
永宁走在那条曾无数次欢快奔跑的小径上,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自从她出嫁之后,据说珏茗苑便每年大多数时间都处于关闭状态,里面的名贵草木虽还有专人打理,珍贵器物之类却被各宫移走不少,毕竟皇室也不是能挥霍无度的,这园子既然没有迎来新主人,一应不便搬出宫去的东西也不能放着落灰。
至于让其他人搬进来的事,皇上更是提都没提过。
这一方面是因为维持整座园子需要的日常花费太大,几乎要赶上皇帝本身的寝殿——当年永宁公主荣宠之盛,那可是连她的生母、皇后娘娘都要啧啧称羡的,而在她之后,皇上显然没有再那般宠爱过其他人。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的皇帝没过几年便过世了,继位的那位是永宁嫡亲的兄长,这位大神生来不喜渔色,当太子的时候就以后府空虚闻名,以至于登基当了皇帝,老婆们连按例该当居住的三宫六院都填不满。
自然就更不需要启用珏茗苑了。
时间一长,这里索性被彻底改成了游览之地,皇上见这儿风水好,又着人移了不少珍禽异兽,渐渐的竟成为了宫中一景,在京城贵族圈子里名声大得很。
永宁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来——这皇帝侄儿引她来此处作甚,难道……难道说怀瑾……?
“就是这儿了,”周清在主寝殿门口停了下来,干咳了一声,显然没有进去的打算,“凤洲就在里边儿,他、他现在大约不想见我、见朕,皇姑母您就自己进去吧。”
“……”永宁极为复杂地朝他施礼,然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殿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昏暗,后边的窗子都装着西域进贡来的玻璃,尽数擦得明亮如镜,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在窗边小小的琉璃镜上投射出七彩的光晕。
淡淡的檀香从兽纹四足香炉中袅袅飘出来,给室内染上了一分幽淡的禅静。
她养了十余年的孩子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衫,就倚在一张华丽的贵妃榻上小憩,手中松松握着一卷古书,身上被细心地盖上了薄衾,长睫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在白皙的脸上投下疏淡的阴影。
永宁叹了口气,心中的愁绪几乎要把自己淹没了。
这孩子生得如此……也实在是天生带来的冤孽。
只是,皇帝对他的态度却着实耐人寻味,堂堂一国之尊,竟在自己的宫殿里露出那样想进又不敢进的讪讪神色,甚至看怀瑾的样子……他今天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要来,那么他们两个,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是少年轻狂的君主和老成稳重的谏臣,还是心智不坚的庸君与媚上惑主的佞幸……以目前的情形看来,似乎两样都有些不对啊。
可这里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人嘴两张皮,到时候天下人如何议论,却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掌控的事情了。
永宁下意识地把多数的错处都归咎到了自己的侄儿身上——苏怀瑾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小小年纪便君子端方,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出媚上邀宠的事情来的。
这皇家的血脉,怎么就永远都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第111章 回到最初(7)
苏怀瑾倒不是做作, 他是真的不小心睡着了。
他和周清一直都没有搞清楚之前苏若瑜给他喝的到底是什么药,那药除了让他感受不到真气的流动,还让他总是精神困倦,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之前在被关在对方的地盘上的时候,他还以为那些症状单纯是被饿的, 可在皇宫养了这几日, 每天精细调养, 他这身体毕竟还年轻, 早把缺失的那点精气补了回来。
但也于事无补,他仍旧常常看着看着书就陷入了完全没有意识的“昏迷”,偏偏从表面上看只是睡熟了, 即使最经验老道的御医也就这怪病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周清为此没少发脾气, 但苏若瑜的手段显然不属凡间,御医们诊断不出来,他就是再生气也没用。
这日苏怀瑾本是知道永宁要来的, 就连不通知文渊侯府都是他给周清支的点子,他大略和皇帝排演了几遍需要在长公主面前演的戏,只是没想到, 就对方出去接人这么几分钟的功夫, 他就又不小心睡着了。
“怀瑾……”永宁上前去轻轻推了推儿子的肩膀,“怀瑾?母亲来看你了。”
沉睡的少年微微动了动, 随即眉心一蹙, 缓缓睁开了眼睛。
“唔……公主……?”刚醒的时候, 苏怀瑾还有些不大清醒, 用力眨了眨眼,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现在到底是处在什么样的情况里。
他咳了一下,迅速站起身。
永宁连忙拉住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作甚……你……”
这样的动作和对白不期然让他想到了前世最后的时刻——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可悲,表面上知交满天下,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最后唯一在乎他的亲人,却只有一个实际上并无血缘关系的嫡母。
至于知己好友,文人墨客最重名节,他那时的状况确实不方便走得太近,杨秦给他带来过消息,说外面虽然大风向上对他多有谴责,但同样有不少德高望重之辈替他说话,那大概是被困在天牢之间他听到的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之一了。
他也不想连累真正的朋友们,当然。
永宁却误解了他脸上有些许伤感的神色,美丽的女人连手指都有些颤抖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声音里满是疼惜:“你……你受苦了,跟母亲回家吧,好不好?”
苏怀瑾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一时也没想到永宁丰富的想象力已经跑偏到了那种奇怪的地方,他只是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背,让她做到贵妃榻上去。
“母亲,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皇宫。”
“为什么!”永宁眉头一皱,用力地拍打了一下椅子扶手,“母亲亲自进宫来接你,害怕皇帝不放人?而且,我瞧他刚才那样子,似乎也对你多有容让,不像是强取豪夺之人。”
苏怀瑾半张开嘴,无语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大长公主,颇有些哭笑不得:“您……您想到哪里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待对方答话,便连忙开始解释道:“前日儿子遭贼人绑架,还多亏了陛下出手相助,这些天在宫中疗伤,怕母亲担心,才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公主府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