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路的马车有了动静,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
弱柳扶风之姿,提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走近了,程卿发现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诗诗姑娘?”
程卿最后一次见诗诗,还是在萧云庭的温泉庄子上。
就是那一夜,萧云庭请诗诗在水榭抚琴,告诉了程卿和孟怀谨,程蓉真正的死因。
此后,程卿与这位名妓就再无交集。
别人少年高位,或许会流连风月场所,程卿这个假男人哪敢和名妓调情,人家往她怀里一靠,发现她的“胸肌”又柔又软,往她大腿根一摸,摸不到男人该存在的东西……场面一定会非常尴尬。
就算不识破她的女子身份,可能过不了多久,京城就要流传着程卿是个“天阉”的小道消息。
程卿有心远离风月场所,自然没有和诗诗见面的机会,见到诗诗,程卿就眉头一皱。
她不是瞧不起诗诗,大雨滂沱的夜晚,诗诗拦车,程卿觉得是麻烦上门!
诗诗的裙摆湿透了,风雨大作,几乎要掀翻头顶的雨伞,姣好的面容冻得发白。
程卿不想见诗诗,诗诗同样不愿意见程卿。
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强行拉关系毫无意义。
可诗诗根本没有选择权!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诗诗拒绝不了找上门的麻烦。
“程大人,奴是受人之托,来向程大人带信的,事关故去的柔平县主,如果程大人感兴趣,可随奴前往一处僻静清幽之地细谈。”
事关程蓉?
程卿冷笑,“吩咐诗诗姑娘办事的人,倒是很了解本官,雨夜天冷,诗诗姑娘请回吧,本官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大晚上和姑娘去什么僻静清幽之地,本官很担心自己的清白。”
诗诗一噎。
扶着诗诗的婢女红绡,眼睛里都要喷火了。
这是怕姑娘设下陷阱要害他呀?
红绡快气死了。
程卿现在是她们惹不起的大人物了,大人物和大人物斗法,偏要把她们这些可怜人夹在中间,姑娘也有一肚子委屈,却不知该找谁诉说呢!
诗诗苦笑,“大人有防备是应当的,奴与大人几次见面,似乎都不太愉快,大人若不愿前往也罢了,贵人还请了孟大人前去,今夜是奴打扰了大人清静。”
诗诗赔礼了,扶着婢女要走。
程卿叫住她:“还请了孟怀谨大人?”
“嗯。”
程卿换了笑脸,“既如此,本官就跟你去一趟吧,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官就放心了。”
诗诗松了口气,面露感激。
如果今晚平安无事,自己和红绡明天一早就收拾行李离开京城,京城这地方真是太危险了!
等诗诗主仆上了马车,在前面带路,武二才迟疑道:
“少爷,万一是陷阱……”
“跟去看看,今晚不会有人敢害我。”
五皇子虽然靠着皇帝的口谕把自己领出了北镇抚司,但依照锦衣卫办事的风格,今天没能从她嘴里掏出点有价值的消息,一定会派人盯着她。
诗诗雨夜相请,锦衣卫的探子看在眼里,只怕比程卿更想知道吩咐诗诗办事的人是谁!
程卿把藏匿暗处的锦衣卫探子当成了保镖用,不管诗诗要带她去哪里,她都很有安全感。
何况诗诗说还邀请了孟怀谨,程卿冒雨出门就是要去见孟怀谨的,她不去,孟怀谨被人仙人跳怎么办?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雨夜中,小磐凝神细听前一辆马车的动静,告诉程卿:
“少爷,那个诗诗说明天要离开京城远走他乡,她好像很害怕。”
程卿点头,“为权贵办事,诗诗当然要怕。”
权贵们视人命如草芥,诗诗又是下九流的妓女,今晚的事若是不能见光,事后被灭口都不奇怪,换了程卿是诗诗,同样会怕!
程卿再次庆幸自己穿成了“知县之子”,不是什么贱籍女子,并且靠自己的努力入仕为官,虽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好歹在这个律法不如王权大,权贵随意杀平民的大魏,勉强混成了别人不敢随意把自己灭口的存在。
等诗诗带程卿到了地方,程卿果然见到了孟怀谨。
孟怀谨显然也在等她。
程卿有理由怀疑,对方请她来此地,用了程蓉和孟怀谨当借口,请孟怀谨来此地,只怕又用了程蓉和程卿当借口!
“师兄,你没事吧?”
孟怀谨摇头,正要和程卿说话,此间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居然是柔嘉!
柔嘉还有脸提程蓉?
难道柔嘉良心不安,要主动坦白,当初是怎么设计程蓉,害得程蓉受辱而死一事吗?!
第573章 :柔嘉的坦白(1更)
程卿的表情很冷。
孟怀谨同样不高兴。
柔嘉的心情更算不上好——程蓉都死了那么久,用程蓉当借口才能把这两个朝中文臣新贵请来,柔嘉虽然达到了目的,根本高兴不起来。
程蓉就真有那么好?
能让人一直念念不忘!
程卿好歹是个堂侄,孟怀谨到底是不是程蓉的未婚夫,一直也没有个确切说法呢!
柔嘉今天是来修复关系的,忍住不爽,向两人欠了欠身,“深夜打搅二位实属无奈,我要与二位说的事不宜让他人知晓,只能劳驾二位雨夜过来。”
程卿和孟怀谨都不说话,柔嘉像是在唱独角戏。
三人坐在同一凉亭中,凉亭被荷塘环绕,雨水落在荷叶上,风将荷叶吹动,荷叶摇曳多姿,雨声被诗诗的琴声侵染,越发空灵脱俗……柔嘉安排的场景,把程卿和孟怀谨的记忆瞬间带回了从前。
除了没有萧云庭在场,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承平八年的春天,程卿和孟怀谨赴萧云庭“小汤山之约”。
那一晚,也有诗诗弹琴。
那一晚,在琴声中,萧云庭告诉了程卿和孟怀谨,程蓉的死因。
害了程蓉,逼得程蓉自缢的凶手,有柔嘉母女,有淑妃和大皇子,有皇帝……巧的是,当时柔嘉不请自来,萧云庭在说起程蓉死因时,柔嘉甚至就坐在亭子里。
柔嘉当时迷恋萧云庭,满心满眼都是萧云庭,根本不知程卿对她怀有多么深的仇恨!
害死程蓉的凶手不止一人,但柔嘉无疑是悲剧的导火索!
柔嘉怎么还有脸面提程蓉?
程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若不是理智尚存,程卿真想把袖弩对着柔嘉的脸射一箭。
柔嘉被程卿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想到这个地方全是自己的人手,柔嘉才稍微安心些。
眼下的环境当然是柔嘉故意安排下的,为的是提起“程蓉”不会太突兀,承平八年的春天,程卿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孟怀谨也仅是一个清贵却无实权的侍讲学士。
仅仅三年时间,程卿已经变成了四品京官,孟怀谨更是将大理寺掌握……柔嘉努力掩下心中不适。
“我今日邀请二位来此,是想向二位坦白一件事。”
“距离这件事发生已三年多,要说我日日夜夜被此事折磨,愧疚难受,两位估计也不会相信。但这件事压在我心里,时日越久,就越让我有压力,我要说的事,是柔平县主程蓉的死因……她并不是旧伤复发而死,她是自缢身亡!”
柔嘉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程卿和孟怀谨听了居然毫无反应——这两个人,果然早就知道了!
所以在萧云庭的温泉庄子上,第一次和程卿见面,程卿就对自己有恶意。
别的小秀才会讨好自己,程卿却在激怒自己!
柔嘉确认了这一点,心里反而有了底气。
这样一来,许多以前不解的事,都有了解释。
赶程卿出国子监的事曝光,皇帝舅舅褫夺了自己的封号。
赏梅会上,程卿让自己和母亲下不了台。
等到程卿在京城遇到劫杀,人人都觉得是长公主府所为,自己辩解无门——
柔嘉皱眉:“承平九年冬天,程大人在京城遇刺,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程卿终于忍不住面露讽刺,“但你的确吩咐过国子监那些纨绔子弟,要把我赶出国子监。”
柔嘉一噎,“那也是因为你对我不敬在前,我才想教训你一番……”
程卿冷笑,“我为什么对三皇妃不敬,三皇妃想必心知肚明!”
现在柔嘉当然是知道了。
但当时,真的没有往程蓉之死这件事上想,毕竟程卿只是程蓉隔房的堂侄,哪会想到,程卿一个小秀才,会因为隔房的姑姑之死,就敢针对得宠的县主!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绕不开“程蓉之死”。
想到程卿和孟怀谨,甚至是整个南仪程氏,这三年多时间来一直在记恨着自己,柔嘉有种不寒而栗的后怕感!
柔嘉顾不上和程卿一桩一件掰扯两人的“恩怨”了,今晚把程卿和孟怀谨请来,要说清楚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她当初想给程蓉一个教训,是受人怂恿。
二是程卿被劫杀之事,并不是她做的!
这两件事,柔嘉解释起来是毫不心虚的。
柔嘉高声道:“你们把程蓉之死都怪在我头上,我承认自己当初是想教训程蓉一番,让她在宫里丢脸……我并不是有意想害死她,有件事我想了许久,认为必须要告诉你们,特别是孟大人。”
柔嘉不与程卿纠缠,将谈话目标转移到了孟怀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