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奉承得十分得体,蒋太后却恨不得照脸啐她一口,呸,谁要那染了痘毒的衣裳做念想?蠢货东西!
事实证明是一场乌龙,夏桐的嫌疑总算化为乌有。蒋太后却怒犹未解,“来人,传哀家旨意,温徐资质驽钝,不堪为妃,即刻起,降为婕妤。至于皇帝那里,哀家自会说明。”
夏桐轻轻屈膝,“是。”
冷眼看着二人被带下去,也懒得求情——说实在的,温氏和徐氏也太糊涂了,明明她已吩咐了她们如何做事,偏要阳奉阴违去讨好太后,结果呢,自讨苦吃了吧?
蒋太后发泄了一场,仿佛浑身的气力都抽干了似的,疲惫道:“你也下去。”
她实在不想跟夏桐多说废话,尤其这女子段数太高,应付起来格外吃力——当初她怎会以为她是个傻乎乎的呢?
夏桐知道太后不待见自己,却不立刻就走,而是轻轻上前,端详了一番常嬷嬷的脸色,蹙眉道:“看这情形,大概得请崔玉明亲自照拂,正好如今世子已然痊愈,他那边也可松手了。”
上年纪的人,抵抗力格外弱些,寻常太医也不像崔玉明那样熟悉痘疮之毒,还是得有经验的来治。
榻上人轻轻翕动着嘴唇,灰白的鬓发间,一滴泪痕悄然滑过——大概她想不到夏桐会这样关心自己,反之,她一向爱戴之深的主子却这般狠毒。
所谓的忠心,到底算什么呢?
*
刘璋得知宁寿宫一场风波,气得脸都快变形了,想骂又不好骂得,“母后真是……”
原以为蒋家垮了,太后多少会消停些时日,谁知自身子好转后,却变本加厉地找起茬来——说句造孽的话,皇帝甚至宁愿她病着。
夏桐倒没什么可委屈的,反正她也没吃亏,她反而觉得是件好事,“不管太后娘娘是有心还是无意,妾想,这回宁寿宫的人肯定得寒心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接手过来。”
原本协理六宫最麻烦的就是宁寿宫那块,管严了说是不敬尊长,管松了又像是欺软怕硬,偏偏宁寿宫又最是铁板一块,里头人个个唯蒋太后马首是瞻,轻易收买不动。
如今可巧出了这件事,夏桐想趁着撕开了点口子,不妨将宁寿宫那帮下人拉拢几个,不止能随时打听太后动向,有她们做内应,也更加方便管理。
刘璋早就对母后失望了,自然不觉得夏桐的意见有何不妥——说不定由她接手会变得更加井井有条呢,蒋太后一向偏私又护短,纵得宁寿宫那帮人惯会狐假虎威,狂妄得不像样,也是该治一治了。
夏桐得了“尚方宝剑”,于是放心地将宁寿宫也纳入管辖范围内,只是这么一来,她要料理的事情就更多了,趁着妃位上空出了几个,或者她该提拔些亲信?不,还是先缓缓好了,那帮人刚得了好处,这么快就晋封,倒显得她眼皮子浅似的,还是等等再说,何况,两个位置,却得三个人分,这人选还不太好定呢。
夏桐仍将心胸放在造福万民上,种痘的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以蒋家为首的左相一派终于也耐不住了,腆着脸将自家孩子送进宫来,夏桐可没手软,挨家挨户地敲了一大笔——谁叫这些人来迟?想插队总得付酬金。
蒋文举虽恨她狮子大开口,却也不得不乖乖送钱过来,没了官职,他更加看重几个孩子的健康——这些才是蒋家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
说也奇怪,他往宫里递了好几回口信,也不见蒋太后有所回应,难道连太后都舍弃他这一支了?
他哪晓得,蒋太后正被皇帝强逼着“看病”呢,不知从哪寻了个西洋大夫来,说她整日着急上火都是睡出来的病,非逼着她起来走路,每日还得练一套五禽操——这黄眉绿眼的洋人似乎很喜欢中国武术,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那一嘴生硬的腔调听得蒋太后脑仁疼。
但,她也明白,皇帝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怕自己再去寻夏桐的麻烦罢了,说什么种痘是千秋万代利举,平时有多少嫌隙,也不该在这时候去打扰——呵,她就看不出这狐媚子哪儿伟大了,不就是为哄皇帝?只有她那个傻儿子深信不疑,从牛身上提取的一点子脓浆能治痘疮,这哪是医术,分明是妖术。
蒋太后自己当然是不愿种痘的,祸福天定,哪是人力所能挽回?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不怕死了,想起先前常嬷嬷那场意外,蒋太后到底有些不自在,遂叫了侄女儿来,语气里不无责备,“哀家让你寻几件衣裳装装样子,你倒好,怎么弄真的来?”
想想真是后怕得很,亏得听夏桐的话多找了几名大夫,不然若真耽搁下去,岂非连她也会被传染痘疮?到时候种痘都来不及了。
蒋映月笑道:“不是您让我配合的么?做戏当然得逼真一些,不真来一场大病,夏宸妃怎么会相信,怎么能将她拉下水?”
可惜,夏氏的运气忒好,还是让她躲过一劫,倒是温徐两个糊涂虫背了黑锅。
蒋太后就觉得这人实在太有主见了,“这么说,也是你打着哀家的名号去要芸儿穿过的寝衣?”
蒋映月掩口浅笑,“不说是您要的,难道是妾自己主张?别说世子跟您亲近些,妾只不过是他一个庶出表姑,便从尊卑而言,妾也不能越过母后您发号施令呀!”
固然她说的极有道理,可蒋太后总觉得里头有微妙的不对,如今宫里都以为她自导自演了一出陷害夏桐的戏码——当然这么说也没错,可蒋太后本意没打算将事情闹这么大呀!
如今她身边的人得了痘疮,宁寿宫也被划为疫区隔离起来,除了蒋映月,几乎没人敢过来看她——蒋太后如今反倒束手束脚,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蒋映月握着姑母的手,诚意十足的道:“您放心,还有我在呢,我会好好照顾您的,如今蒋家落魄至此,可不就剩咱们姑侄俩相依为命了么?太后,您安心休养,往后有什么事,就交由妾来做吧,妾一定会替您办好的。”
蒋太后望着她一口雪白贝齿,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这不会也是她算计好的吧?这算什么,威胁吗,还是软禁?她想借此操纵蒋家的一切?
蒋太后望着蹁跹而去的纤弱身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第142章 热闹
今年的年关格外热闹。
王静怡——如今已经由才人晋位婕妤了, 她的种痘事业进行得很好,自从见识了那牛痘的神奇作用后,愈来愈多的人不远千里赶赴而来, 一时间京城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华景象,就连酒馆茶寮的生意都比从前好了十倍。
如今家家户户都不再供奉痘疹娘娘,改奉王静怡这位“真神”, 谁叫她年纪轻轻却能妙手回春,一举攻克天花这种可怕的疾病。
夏桐想着打墙也是动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替王静怡在太医院捐了个官,虽然俸禄不多, 但却格外体面,人人见了她都得称一声“王医正”——日后再遇到什么疑难杂症, 她也不好赖得。
夏桐怕顾明珠有何心中有何芥蒂, 悄悄将她唤来解释一番。
顾明珠自有些羡慕,可她也清楚,论贡献度自己远不及那位王娘娘,纵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不过,她仍有些狐疑, “王婕妤真的懂医么?卑职看她连把脉都一窍不通,祖上亦不曾有名医传世, 那一身本事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夏桐笑道:“你管她做什么呢?横竖她是养尊处优的娘娘, 寻常也不必往太医院点卯, 你们只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只不过, 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大可以向她请教, 她家中有一道不传之秘,虽然小气,逢着人命案子还是肯施舍的。”
那灵泉水的事除夏桐皇帝等人知情,王静怡只告诉了崔玉明,因当初两人共事,实在难以瞒过——别看这牛痘来得轻易,实验过程着实凶险万分,好几次靠着灵泉才化险为夷。王静怡本有些后悔揽这桩差事,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少不得捏着鼻子认下。
好在,如今得到的名望财富,稍稍能弥补她前段日子的付出,王静怡总算舒坦了些。
可她也怕崔玉明觊觎灵泉,会暗中将玉瓶抢了去,遂几次三番严正警告他,玉瓶是认主的,和她血脉相连,旁人休想夺走。
崔玉明笑道:“倘若我将你这只手斩下,再嫁接到自己胳臂上,岂非也是一样?”
王静怡听得花容失色,想骂他两句,牙关偏偏打起战来,作声不得。
崔玉明见她如此模样,声音只得低柔下来,“说句笑话呢,娘娘别当真,何况,这么美的手,谁又舍得损伤它一丝一毫?”
言辞轻佻,语气却庄重得很,他面上也不见任何调戏之色,只是默默看着那只手,仿佛在鉴赏一件工艺品。
还好不是变态。王静怡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她一个当主子的不该任由臣仆评判,遂怒嗔道:“油嘴滑舌!”
崔玉明笑了笑,不再惹她生气,而是自顾自忙起工作来——他如今也成了一名有编制的太医,自然不比从前游手好闲,可以任性来去。
王静怡虽不管诊病,偶尔也会来太医院转悠几遭,看个新鲜。她就觉得这崔玉明是太医院里头的异数,好容易进了宫,可以领正式的饷银,他倒好,既不结交上司,也不拉拢同僚,成天捣鼓他那些瓶瓶罐罐——里头一些药草的气味可真难闻,真亏他怎么受得住的。
他对人对事似乎都没什么兴趣,就连看美人也和世俗的眼光大不相同,别人是看整体,他倒像鉴赏图画那般,愣是拆开了看得支离破碎。先前冯玉贞自请来照顾世子,跟朵鲜花似的在眼前晃悠,看得王静怡都一肚子火,崔玉明却还是全神贯注试验那升麻的药效。
王静怡疑心他在装假,没准拿眼睛偷偷瞟着呢——要看也不光明正大地看,真是虚伪的男人。
“你觉得冯婕妤如何?”王静怡道。任何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在场时,总免不了拿自己同她比较——即使明知自取其辱。
崔玉明头也不抬,“她脾胃太虚了,应该多穿些,长久下去,寒邪侵体,必致气血两亏之症,恐不长寿。”
王静怡:……
她问的是冯玉贞美不美,谁关心她健康问题了?何况,能美成冯玉贞那模样,少活几年也是血赚。
崔玉明却认真的看着她,“娘娘您就生得很健康。”
王静怡:……这是变相地说她不够美么?
算了他就是这么个人,王静怡也懒得跟他计较。至于崔玉明偶尔夸她的几句话,譬如称赞她的好气色,夸她骨节很结实——王静怡听了倒是很高兴,毕竟这呆子的脾气是不会说谎的。
大概她在崔玉明眼中就是一具完美的人体标本,这个就叫骨相美而非皮相美罢。
*
王静怡这厢势如破竹,李蜜同样也没闲着,自辣椒之后,她又推出了红薯、马铃薯、玉米这些颇具经济价值的粮食作物,据说是她去年养花时偶尔在后院发现的种子,试着栽种些许,结出的果实大而饱满,不止能替代谷米充饥,还能做各种点心吃食。尤为神奇的是这几种作物对环境的要求也不高,耐寒耐旱,十分适合大面积推广种植。
一时间,朝野内外再度引起轰动,毕竟粮食可谓一个国家的命脉,仓廪实而知礼节,吃都吃不饱,何谈国力?
北戎王坐不住了,这回竟亲自率领两位王子迢迢而来——金吉利头一年虽吃了不少亏,可有他看着,想必不至于再犯同样的错误。
至于金吉辽,则十分懊悔自己先前的轻率举动,不该叫李蜜发现他企图骗她——不,根本他就不该有骗人的念头。早知道李蜜还有这一手,拼着不要那玻璃方子,他也要将她带回北戎去。
夏桐冷眼瞧着,这位二王子似乎真有点爱上她了。
只可惜,李蜜对他却再没了热情,正应了那句话,曾经的我你爱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固然,金吉辽对她一向是彬彬有礼的,但,比起无礼,女人更憎恨的是欺骗,这位二王子已经触犯大忌了。
刘璋在乾元殿内举办家宴,款待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宾,夏桐也终于见到了北戎王,和她想象中差不多模样,须眉皆白,脸上的肌肉却十分紧致,连皱眉都未减少他的老态——果然是如独狼一般雄姿英发的生物。
他率先就问起了那几种作物的问题,很怀疑它们的来历。据他所知,这些东西似乎只有番邦见过,难道大周朝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与其余邻国建立了邦交?
但,似乎也不应该,此物是那些小国的命脉,哪是轻轻松松就能到手的,若对方提出的要求太多,只怕大周朝也未必会应允。
刘璋坦然笑道:“老大哥,您自个儿尝尝,味道是否一样?”
北戎王举起筷子,试着尝了尝面前那道红薯泥做的点心,只觉口感顺滑无比,且有一种独特的甜味——他也尝过西域运来的甘薯,味道似乎没这般可口。
夏桐看着北戎王震惊的脸色,心里暗暗好笑,这种子本就是后世产物,比起原始版本自然改良了不少,硬要说是两种,似乎也无不可。
又听皇帝讲述了一番来龙去脉,北戎王听得血往头上涌,既羡且妒:这大周皇帝不会真有神助吧?区区一个后宫女眷,竟能得上苍厚爱,赐下这等至宝(李蜜对外说是菩萨梦中相告,引她到后院发掘,这才弄出了薯苗,这样说虽然玄学,却更能使人接受,不然没法解释她一个千金小姐是怎么懂种地的)。
北戎人迷信起来比起大周不遑多让,甚至草原上巫医通行,玄学之风尤甚。北戎王就觉得这李氏大约真是被长生天赐福过的,何其不幸,让她入了大周皇帝的后宫!
李蜜看他那一脸虎视眈眈的模样,很怀疑这老东西想把自己带回去作妾,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冯玉贞觉得了,倒不是有意帮她解围,不过这段时日眼看王静怡跟这李蜜接连出风头,心里早就不快活了,怎能让她们将席上的热闹全部占去,遂笑盈盈地举杯起身,“可汗,妾敬您一杯!”
她原本的座位被李王二人挡住,众人不大能注意到她,这会子离了那黝黯角落,又恰好迎着殿中万盏灯火,刹那间,犹如一朵烟花怦然炸开,撞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里。
北戎王那张沧桑老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能得美人亲自劝酒,本汗不胜荣幸!”
说罢豪爽地一饮而尽。
冯玉贞却只浅浅抿了一口,尽管是她起头劝的酒,她自己却不肯喝完——这在她看来是一种倚姣作媚的表示,知道男人们愿意纵容她。
北戎王果然不与她计较,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一旁他的亲生儿子金吉利则委屈地咬着嘴唇,十分幽怨地看着父亲同心上人打情骂俏。
冯玉贞成功将这对父子玩弄于鼓掌间,总算找回了一点自信,果然,她的优势就在于对付男人。
夏桐摇头感叹了一番这姑娘的恶趣味,心里还是挺佩服的——看来这回又能割韭菜了。
第143章 人缘
北戎王是个很大气的人, 亦即是说,在必要的时候他也能舍得银钱来为北戎谋求好处,固然他很羡慕大周皇帝的一番奇遇——这人走起狗屎运真是天都挡不住, 就连身边小妾都人才辈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怎么他就遇不到这样的?
固然,他是胡子都花白了的人, 比不得大周皇帝风流俊俏, 纵有那年轻貌美的能干姑娘, 大约也不愿意来找他。这一点, 北戎王心中有数。
不得不说,他的眼界的确比那两个儿子强多了。
很快北戎就与大周签订了互市协议, 对于刘璋定下的价码, 老汗王没什么可说的, 他只有一个条件, 这些粮种不能再卖给其他邻国, 纵要卖, 也不能低于开给他的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