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相信师兄,师兄说的话,我都信。”
盛鸣瑶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漓安:“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师兄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
沈漓安微微松了口气,努力忽略了心底涌起的淡淡不安:“瑶瑶放心,师兄不会。”
——我也希望你不会。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盛鸣瑶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沈漓安总是这样,盛鸣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真诚,可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必定有下次。
而下次,就会是最后一次。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沉闷。
最终还是盛鸣瑶先开口:“对了,师兄,你今日不是说好要给我讲故事吗?”
盛鸣瑶没再看沈漓安,转身从沈漓安面前离开,沈漓安下意识想伸手拦住她,却只留下一阵风从指缝中划过。
谁能抓住一阵想要离去的风呢?
谁都不能。
沈漓安心中无来由的慌乱,他想开口叫住盛鸣瑶,却再也找不到借口。
盛鸣瑶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沈漓安的情绪无端地低落了下来。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一旦低落起来,那么就是攻破他心房的最佳时机。
于是在迈入了里间后,盛鸣瑶靠在塌上,换了一幅轻快地口吻道:“正好如今我也困了,就去里间休息一会儿,师兄就在外面给我讲故事吧。”
“就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沈漓安自然不会拒绝,他端坐在外间,背对着盛鸣瑶,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暗沉下来的天色。
昏暗无光,暮色苍茫。
本想再讲几个与之前类似的小故事,可沈漓安话一出口,却不自觉地开始说起了别的事。
一些,他曾以为再也不会说出口的往事。
“……从前,当地有一个很有名望的豪族,豪族的家主纵情声色。在原配妻子逝去的第二个月,就娶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作为续弦,甚至一度为了这个女子荒废后院。”
原本有几分瞌睡的盛鸣瑶顿时惊醒,她敏锐地察觉到此时沈漓安情绪的异样。
通常,这种情况下,除去故事本身,更多的是自述。
无论前世还是如今,盛鸣瑶从未听沈漓安主动提起过他在凡尘中的家庭。
盛鸣瑶知道如今出声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
沈漓安背对着盛鸣瑶,透过半开不开的窗户与湮灭在黑暗中的太阳,依稀看到了点点星光。
就像母亲当时对他的保证一样。
【你要做个善良的小孩,只有善良的小孩子,才能看见星星。】
“那个豪族家主沉迷在美人继室的温柔乡里,不仅对后院不闻不问,更是连原配妻子留下的唯一的儿子小安都忽视了起来。”
“下人捧高踩低贯了,原配的儿子小安自然过得很是凄惨。直到后来啊,继室也生了一个儿子,叫小平。豪族家主高兴坏了,当即大赏特赏,府内张灯结彩,就连之前犯了错,被关在后院柴房的原配儿子小安也放了出来。”
“小安这次学机灵了。他再也不去招惹继室母子,反而对继室母子很是关照友善。继室本就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女人,一来二去,就被小安给笼络住了。”
这情节,不就是标准的男主逆袭上位爽文开局吗?
盛鸣瑶觉得自己都不用听,也能猜到之后的结局。
“卧薪尝胆十余年,原配儿子小安暗中筹谋准备,终于一举将自己的父亲拉下马,登上了家主宝座,族内所有曾经看不起他、欺辱过他的人都对他俯首称臣。”
说到这儿,沈漓安顿了一顿,他扭头看向了里间,透过层层青色细纱,隐约能看到床上女子的动静。
沈漓安笑了,温柔的声音比月光更美:“瑶瑶,睡了吗?”
人家都这么问了,盛鸣瑶自然装出了一幅极为困倦的样子,她嘟囔了一句:“上次师兄为了接朝师姐,都忘记给我做糖葫芦了。”
沈漓安失笑,都多久的事情了,她居然还记在心里。
可真是个小气鬼。
“好,我知道了。”沈漓安耐心得像是在哄小孩,“是师兄错了,等来年夏天,灵戈山山上的山楂成熟了,师兄给你做最新鲜最好吃的糖葫芦。”
玄宁真人门下弟子所在的山脉不远处就是灵戈山。灵戈山上有新鲜的山楂,盛鸣瑶吃糖葫芦,时而就会托人下山买一些。她给的钱多又大方,纵使旁人不喜欢她,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可盛鸣瑶偏偏又爱挑嘴,糖葫芦的甜度、酸度、山楂的新鲜与否,甚至连麦芽糖的厚度都有讲究。
算来算去,盛鸣瑶吃了不下二十种糖葫芦,也唯有沈漓安做得,最符合她的口味。
往昔不再现,往事不可追。
想起这些,盛鸣瑶的眼眶有些酸涩,她用力眨眨眼:“师兄不许食言!”
“好,师兄不会食言。”沈漓安想对一个人好时,可真是纵容极了,“这次再给你加点灵泉水调制的桂花蜜上去,如何?”
“我腿脚不便,但是之后承平会去长乐派一次,我已经拜托他去取一些回来了。”
盛鸣瑶愣住,她想起自己之前随口夸了一句长乐派的灵泉,却不曾料到沈漓安真的放在了心上。
说白了,般若仙府不是没有灵泉,虽然也许没有长乐派的那么灵力充足,但用来做糖葫芦哄哄小姑娘,也是足够了。
沈漓安轻挥衣袖,合上了盛鸣瑶的窗户,若非古朴的木窗‘咯吱’一声,盛鸣瑶未留意到他竟细心至此。
“时间不早了,瑶瑶你安心睡吧。”
可惜了,如果非要二选一,沈漓安永远不会选择自己。
偶尔,盛鸣瑶都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清醒。
盛鸣瑶心中叹了口气,微微阖上眼,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气嘟囔:“不行!师兄之前的故事还没讲完!”
已经打算推着轮椅出门的沈漓安愣了愣神,他没想到盛鸣瑶还惦记着之前的故事。
“原配的儿子小安成功了,那继室和继室儿子小平呢?”
沈漓安坐在轮椅上,大半面容都被阴影掩盖,昏黄摇曳的烛火无法照映清楚他的神色,唯有漆黑的眼瞳中情绪翻涌,像是一望无垠又暗藏波涛的深海。
半晌,他轻笑一声:“师妹居然还记得……”
盛鸣瑶竖起耳朵,沈漓安却没继续说下去。
“继室在小安成功后,怕他报复自己,就上吊了。至于继室的儿子小平,他当时才十二岁,无法相信曾对自己亲密无间的兄长居然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于是变得疯疯癫癫,不再见外人了。”
沈漓安说这话时很平静。
不,准确来说,沈漓安在说整个故事的时候,都很平静。
平静到,让人心惊胆颤。
若不是盛鸣瑶对情绪极其敏锐,再加上之前也听过沈漓安将别的故事,见过他起波澜的模样,几乎都要被他表面的平静骗了过去。
就在盛鸣瑶以为沈漓安会就此离开时,忽然听他开口:“瑶瑶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送分题。
也有可能是送命题。
这一刻,盛鸣瑶大脑飞速运转,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最后还是回答:“原配儿子很成功。”
沈漓安想都没想地温声附和:“是啊,能耗费十几年布局,完成自己的目标,确实很成功。”
“但我觉得,继室的儿子很无辜。”
这下,沈漓安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无辜?可是继室曾经对原配儿子动辄打骂,若不是他机灵,他早就死在了某个冬天,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盛鸣瑶摇摇头,坚持道:“可是继室儿子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沈漓安难得反驳:“可继室儿子以后会,他也许会为母报仇,就和原配儿子当初一样,也许……”
“可他当时没有。”盛鸣瑶打断了他的话,“他当时才十二岁,他什么都还没做!”
并非盛鸣瑶圣母,而是……她联系到了自身,想起了前世那些可笑而荒谬的经历。
有些错事,她做了,也就认了。
可有事,她没做,大家却都默认地下意识给她定罪。
盛鸣瑶低低说道:“……我们不能以未知和无端地推测,去定下一个人的罪孽。”
沈漓安再次静默了片刻,忽而在外间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一个故事罢了,反倒惹得瑶瑶动气,是师兄的错。”
沈漓安的声音很好听,不像玄宁那样宛如碎玉的清冷,而是一种能融化了月色与春风的温柔,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地被他所引领。
“时候不早了,瑶瑶疲惫了一天,该休息了。”
盛鸣瑶翻了个身,声音困倦:“那师兄慢走!”
沈漓安听见她的动静又笑了笑,眼睛扫了一圈室内,确认没有什么潜在危险后,才出了门。
殊不知,里屋的盛鸣瑶在他出门的一刹那,就倏地睁开了眼,目光直愣愣地自己如今玄青色的床顶,似乎在发呆,其实是在脑中飞速复盘整理着之前所获得的信息。
良久,盛鸣瑶才叹了一口气,猛地睁眼,眼中泛着愉悦的光。
差点就被误导了。
沈漓安口中,被冠以“成功”之名,着墨颇多的“原配儿子小安”,并不是他。
盛鸣瑶手指动了动,她非常不愿意去想另一个情况,然而在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只剩下了一种结论。
——沈漓安是小平。
——那个一昧盲目崇拜,信任着哥哥,最后在父母逝去,变得“疯疯癫癫”的继室儿子。
若真如此,那么盛鸣瑶原本打算与沈漓安恩怨爱恨一笔勾销的计划,于他而言,几乎算得上诛心毒计了。
更可能,会直接毁掉沈漓安百年道行。
……
这厢盛鸣瑶辗转反侧,那边的玄宁同样不得安宁。
他看着盛鸣瑶,总是想起误入歧途的乐郁。
玄宁看乐郁,犹如另一个自己,他本想助他成仙得到,却反而害他走火入魔。
【——我人在这里,想要我的命,师尊来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