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雨幕中。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隔着百米高的梧桐树,视线久久相对。
雨珠串成线淅沥落下。
莫名的气氛在弥漫,时间仿佛静止了。
这份静止很快被白凤凰愤怒的唳鸣声打破。
绛月予猛然回头,看到白凤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庞大的身影正站在她身后,它低头看着巢下的入侵者,愤怒地发出一声唳鸣,然后张开双翼朝巢下飞去。
“等等!”
绛月予连忙拉住它的尾羽。
但凤凰太大了,巢中又没有着力点,她不仅没拉住凤凰,反被带得一同飞出巢中,往地面冲去。
绛月予足尖轻点平安落地。
凤凰已经和凌弗御在梧桐林中缠斗起来。
说是缠斗,但其实只是一方攻击,一方躲避,凌弗御没有灵力,身形却很是灵活,连续避开三下凤凰的啄击。
“颜羲——!”绛月予焦急大喝。
以往叫白凤凰这个名字白凤凰都会有反应,但这次它似乎出离愤怒了,根本没有听绛月予的喝止,见连续三次啄击都没有击伤凌弗御,火气上升,身上的凤凰火焰炽盛膨大一圈,眼眸也开始冒火,然后张开喙。
它要喷凤凰火了!
熟悉它这副模样的绛月予瞳孔骤缩。
竹海中那些被凤凰火烧成焦炭的尸体在脑海闪现。
假如凌弗御没有被幻境关卡重伤,反而被颜羲的凤凰火杀死,那绝对是滑稽无比,连颜羲清醒后都无法接受的事。
危急关头,绛月予冲上前想阻拦,凤凰火范围太大,她无法拉着凌弗御避开,于是只能挡在凌弗御身前。
炙热恐怖凤凰火向绛月予涌来。
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
然而凤凰火并没有灼烧到绛月予,因为在火焰即将触到她的刹那,凌弗御倏然抱着她转了个身,所有凤凰火都扑卷到了他的脊背。
凤凰蓦然停止攻击。
梧桐林恢复沉寂,只有漫天的落雨声。
凌弗御缓缓放开怀里的绛月予,他没像那些人一样被凤凰火烧成焦炭,但后背也被严重灼伤,血腥气混杂着焦味在夜风中飘散。
绛月予瞳孔也剧烈缩张,久久没有抬头。
她从来没被人这般舍身保护过。
哪怕是前世的师兄。
说不震撼是假的。
“…你做什么,凤凰火与我体内异火有几分相似,不会灼伤我。”绛月予终于抬眸,声音很冷。
“下意识就这样了。”凌弗御歉意地看着她笑了笑。
绛月予看了眼凌弗御左肩被雨淋得发白的狰狞爪痕:“你借着金乌渡过了岩浆河?”
“嗯。”
凌弗御的双眼满是细微血丝,沙哑道:“对不起,我那时不该离开……”等他回到原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剩下变成残骸的竹林和一地焦尸,当时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他不眠不休地赶路,后来在岩浆河岸又想尽办法引了头金乌过来,借由金乌渡过岩浆河。
情急之下不免受了点伤。
“呼啦——!”
沉默许久的凤凰振翅飞起。
它没有再攻击凌弗御,也没有再驱赶他,只是飞过来叼起绛月予就往树上飞去。
绛月予现在的力量无法违逆凤凰的意思,只匆匆对凌弗御留下一句:“水潭里的鱼可以疗伤……”就被白凤凰叼着飞起来。
凌弗御没有阻拦,垂着双臂站在原地仰头目送她离开。
回到巨巢中的绛月予被凤凰按着睡觉。
绛月予从胸脯毛底下钻出来,想在巨巢边上看一眼底下的凌弗御,再问一下他接下来的打算,却被凤凰又按了回去,钻出来,又被按回去。
到第三次时,白凤凰不高兴地鸣叫了一声,一双凤眼警惕地盯着她。
“我就站在边上,不下去。”
“呖。”
“…可以么?”
“呖。”
绛月予试探地再次起身,结果再次被一翅膀压了回去。
倒在金乌绒羽垫上的绛月予无奈,只能熄了起身的念头。她在凤凰身下闭上眼,然后靠耳朵透过淅沥的雨声,分辨树下的动静。
脚步声走到了水潭边,似乎抓了几尾鱼。
在岸边停留了一会后脚步声再起,向着远方而去,直至远得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绛月予心中蒙上一层阴霾。
凌弗御既然能降服金乌,就意味着能靠金乌离开这层幻境。现在是见她没事所以放心让金乌带着离开这里去天洞了吗?
现在才是第二层幻境,据说凌弗御前世应该是在第三层幻境之后受的重伤,她不放心他独自离开。
尽管心中焦躁,极想立刻去树下看看,但绛月予的呼吸却变得轻而绵长,躺在巢中一动不动,仿佛睡沉了一般。
时间在夜雨中过得分外缓慢,好不容易等凤凰再次睡着,绛月予放轻动作缓缓从凤凰肚腹底下钻出来。
足尖轻轻踩在树枝上,没有一根树枝被踩出动静,极其小心。
绛月予站在巢边向树下望去。
——底下空无一人。
只有被雨水打得泥泞的焦黑土地。
心重重沉了下去。
夜雨中绛月予脸色微微发白,放在巢边的手指收紧,还未等她想好应当如何时。
漆黑的雨幕尽头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由远及近,有人一步步向着她所在的这颗梧桐树方向走来。
来人围着兽皮,精赤着上半身。
正是巴红模样的凌弗御,手中还拿着一截梧桐枝做的钓竿。
见到绛月予站在巢边脸色发白地望着他,怔了怔后,凌弗御朝她笑了笑,无声做了个口型:“——我不走了。”
他指了指她身后。
“快回去吧。”
第63章 我想我心慕于你
或许是因为绛月予替凌弗御挡凤凰火的关系,白凤凰不再驱赶凌弗御,容忍对方在梧桐树附近活动,只当没看见他。不过如果凌弗御要到树上来绝对会遭受猛烈攻击,谁劝都不好使。
一连三日,白凤凰都没有离巢。
而凌弗御也坐在梧桐树附近的寒潭畔没挪地方。
大雨滂沱。
凌弗御盘膝坐在水潭边,脊背挺直,雨珠顺着光滑的蜜色脊背滑落,黑色短发被打湿,像刺猬似的竖立着,半点不服帖。
他就仿佛那独钓寒江雪的老翁,背对梧桐树而坐,也不往巢上瞅,只专心地钓着鱼。
他钓鱼的方式很独特,先甩胳膊朝水面扔一块木头。
潭中的狗头鱼们以为那木头是掉下来的肉,就跟炸了锅一样,咔嚓咔嚓阿巴阿巴来争相咬木头,水面噼里啪啦猛烈沸腾,一条条狗头鱼恨不得飞起来。
然后凌弗御再施施然抛出线和钩子。
金色的钓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流光,钓钩就精准地勾住一条飞起来的狗头鱼。
他再握着钓竿再往回慢条斯理地一甩,钓到的狗头鱼就被甩到了岸上。
这三天下来凌弗御没事干,就净钓鱼烤鱼煮鱼了,岸上的鱼骨头串起来可绕水潭三圈,但每次往水潭扔木头,那些狗头鱼还是每次都上当,屡试不爽。
“呖~”
巨巢中,饿了三天白凤凰终于扛不住了,跟绛月予撒娇似的叫了声,再不放心地盯了眼凌弗御后,振翅离巢。
绛月予目送它离开,等凤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后,她跃下梧桐树,向凌弗御走去。
她仔细看了眼他的脊背,背部肌肤光滑,没有半丝伤痕,伤势已经完全恢复。狗头鱼的鱼肉功效很不错。
凌弗御也听到绛月予落地的声音,转头刚欲说话,目光触到绛月予的身上时却僵住,随即假装自然地挪开视线。
现在大雨倾盆,没了凤凰的庇护,绛月予全身被淋得湿透,雪白仙裙贴在身上,那副模样…圣人见了也得动一下心,偏偏对方毫无所觉,神色平常,还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这钓竿是用金乌羽毛和爪子做的?”
绛月予近距离地看这根钓竿。
凌弗御目不斜视,低声道:“嗯,用了几根金乌的飞羽,再拔了它一根爪子。”
绛月予替林子里的金乌可怜了一瞬。
“…喝鱼汤吗?”凌弗御收起钓竿,转身道。
绛月予点头:“好。”
凌弗御煮鱼汤用的是金乌火,锅具就是梧桐木。这些梧桐树能经得住金乌和凤凰的摧残,都极其耐烧,当锅使也没问题。
雪白鱼汤在锅中咕噜噜翻滚。
热腾腾的香气弥漫,不时有雨点坠入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