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更紧张了,总觉得老师有大招等着她。
难道是觉得他能教的到头了,要踢她出师门?
这种不是只有徒弟犯了忤逆大罪才会如此吗?
她……她一直很乖呀。
“绘画的技法简单归类后,也就这么多。
“一个多月来,你反复的训练和熟悉,加上之前画水粉画等打下的基础,已经足够你画人物和风景写生。
“后面即便提升难度,也无非是加强已有知识的熟练度,增强各项知识的调动和运用而已。
“各种器物的画法,也都能再过往画过的各类静物里找到类比物。
“我相信你脑内积累的知识和技法,已经相当够用了。
“以后继续练习,我可以随时提点你,但我觉得你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过大多数美术院校大学毕业生了。”
“……老师。”她抿直了嘴唇,不自觉吞咽口水。
沈老师真的很负责,对她的熟悉度真的很深,几乎接近她带着十几年画龄重生的真相。
心里某处忽然被触动,眼眶莫名就红了。
一个人守着一个秘密,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讲,哪怕这是个幸福的秘密,也难免觉得孤独。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通过这样的形式,如此贴近这个秘密。
她这一声低低呼唤,情绪非常复杂。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感,哪怕是如此贴近她人生真相的沈佳儒。
“……嗯。”艺术家总是敏感的,沈佳儒盯着少女的表情,觉得自己仿佛读到了什么。
也许是回想多年拼搏不易的辛酸,也许是忽然听到他这样的老师推心置腹交谈而情绪复杂。
他没有去深究她的情绪,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算做鼓励和回应。
华婕望着老师的眼睛,抿唇一笑,笑的软软的,有点可怜,又透着几分坚强与倔强。
沈佳儒怔了下,回想自己刚才的几句话,也没说什么,怎么好像就要把小姑娘惹哭了呢?
“你现在画的很好,正处在上升阶段。
“水彩画初学入门,进入到开始反复磨炼,会越画越好,越画越熟的阶段。
“画水粉画、油画等积累的所有技术、知识,尚未完全融入到新学会的水彩画中。
“在接下去的半年乃至一年时间里,你会不断把过往积累的所有知识融入到水彩画之中,融会贯通的过程,会有长足的进步,几乎可能做到每天都感觉自己在成长,每一张新画都比上一张画的更好。
“手越来越熟,画也越来越挥洒自如。
“这会成为你画画的人生中,难以忘怀的快乐时期。
“几乎所有画画的人,都有一个大幅成长的愉快阶段,可以在整个人生中,回想起来都觉得成就感满满,就像所有将军都无法忘记自己打的胜仗一样。”
沈佳儒伸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华婕双手捧住,认真听着他的话,已经隐约预感到了老师接下去要讲的内容。
她抿住唇,表情越来越认真,等着老师的‘但是’二字。
…
大厅里,钱冲没有回去睡觉。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画自己目力所及的一切物品,一边时不时盯两眼沈佳儒和华婕。
手上的钢笔在纸张上速勾,他的线条总是刚猛硬气,即便是曲线也画的很有力量感,不显柔软,明明是笔勾勒,却像刀削斧凿。
当下,他画的更加用力,下笔更快更锋锐。
为什么沈老师专门拉了华婕谈这么久?
那两个人表情如此严肃,到底是在谈什么?
为什么老是从没跟他谈过未来规划?他画的不如华婕吗?差很多吗?
她明明才来没几个月,为什么那么不一样……
钱冲腮帮子微微鼓起,躁气更甚,仿佛便要从椅子上弹起。
偏偏他又强行忍耐着,稳稳坐着,稳稳下笔,咬着牙继续画画。
沈墨陷在沙发里,他在红警里用带伞兵的‘美国’pk三家高难电脑,刚将对方基地推掉。
退出游戏,他抬头扫一眼阳光房。
那一老一小还在聊。
聊他不知道的内容,聊的那么专注,华婕甚至会偶尔湿润眼眶。
他抿直了嘴唇,浮躁情绪不比钱冲好多少。
深吸一口气,他转头望向窗外。
以后,走上绘画这条路的华婕,会像他爹一样吗?
沉浸其间,不知昼夜,不问寒暑……
第65章 有师如父 何其幸运,遇到沈佳儒这样的……
“……但是。”沈佳儒为华婕展望了下未来半年到一年会发生的令人兴奋和快乐的成长, 沉默几分钟后,终于再次开口。
‘但是’或许会迟来,但是绝不会不到。
华婕瞬间坐直身体, 表情无比严肃,小拳头也攥了起来。
“人在走上坡路的时候,更应该警惕,很多问题只有在顺风局时才能解决。
“真等到上坡路走完了, 问题彻底暴露出来了, 再想去解决,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能解决,逆风局中解决问题,也未免太过痛苦。
“退潮后,裸泳的人再想找衣裳, 为时已晚。”
沈佳儒盯着华婕的眼睛。
“……”少女双眸定定望着他, 眼神逐渐沉静。
“所以越是感到轻松、无忧无虑时,越应清醒。
“一切顺利, 事业和人生都在上升时, 要冷静复盘。
“看清自己, 看清局势后,要立即开始规划未来。
“你现在得到的成果来自于过去,而你的未来,则取决于现在。
“华婕,每个画画的人, 基础素描、速写、色彩学到一个天花板时, 都会面临人生重大挫折。
“真到那时候再去思考下一步怎么走……在瓶颈期思考如何选择……那种多一天想不通,就多浪费一天的举足不前的痛苦……以及,也许永远想不通, 要浑浑噩噩走下去的恐惧……
“没有人愿意承受。
“你听懂我的意思吗?”
“……”华婕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认真思考沈佳儒的话。
后背一阵阵发凉。
上一世大学毕业前夕,一直到过劳死重生的那一刻,她不都处在想不通的痛苦之中吗?
想学水彩的她,为了考试学了水粉。
上大学后原本学油画的她,听说油画已经成了冷门,求职还是要学设计比较好,于是转了平面设计,还自学过3d建模。
毕业后,为了赚钱活下去,浑浑噩噩的画画,她什么都做过,美术网课老师,插画设计,包装设计,书籍封面设计,甚至还想过自己画连载漫画……
一直在摇摆,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路。
如果她在大一大二时就搞清楚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好好研究下几种选择到底要做什么,选择后大概会是怎样的人生,认真规划下,然后坚定选择一条路,一直深钻,会不会就不那么迷茫,也不至于痛苦到逐渐消磨掉对绘画的爱呢?
两次人生,第一次有人给她讲这些话。
听起来难懂,充满了人生哲学。
可越细想,越觉心惊。
这些日子因不断进步带来的兴奋,忽然就平息了。
原来,她正处在决定未来的重要阶段。
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么远,总觉得只要一直埋头画,不需要规划,不需要想什么,就会走向彼端,走上成功。
原来,她需要在走到目的地前,就规划好路径吗?
……
……
沈佳儒走出阳光房,反手帮华婕关好门,转头又看了少女一眼,才踏步走向大厅。
陆云飞已睡好午觉,从楼上拐下来,跟老师打过招呼后,他看一眼坐在大厅中央桌边的钱冲,和靠窗看书的沈墨,最后才抬头望向阳光房里的华婕。
少女伏案坐着,怔怔望着摆在桌上的双手,似乎陷入某种令她困扰的深难思索中。
沈墨看一眼父亲,捏着书想过去阳光房里看看华婕。
沈佳儒似看出了儿子所想,淡淡开口道:“让她自己呆一会儿吧。”
“……”沈墨抿唇盯了会儿父亲,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钱冲盯着阳光房,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师,这次清华美院办的美术比赛,您更看好华婕吗?”
沈佳儒怔了下,才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您跟华婕聊了这么久,不是关于这次比赛吗?”他问。
“当然不是。”沈佳儒盯了钱冲一会儿,路过他身边时,忽然摸了摸躁气少年的头,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