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夕再上前拉:“夫人,侯爷担心您。”
“我求求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辛语心疼,跑上去抱住她,主仆一块痛哭。
“辛语,我要…我要回陕东,回枣余村,再也不回来了,”吉安吸咻着道:“再也不要见他了呜,他变了。再不是那个为了见我一面,半夜翻高墙的楚陌咳咳…”
街角酒铺,一灰发嬷嬷打了酒撑伞往西去。她才走,楚陌就到了,一言不发,拉了跪地上被淋得透透的媳妇,不顾反抗就往家里。
“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你还要不要小虎子了?”
又一次,吉安乖乖地跟着回去了。樟雨等到楚府二门,见着他们回来,立马拿斗篷给侯夫人围上,不敢往后看。
“也不知道哪个是她?”吉安捋着发上的水,南平侯府半个时辰前收到一封来书,黎永宁要银。她这跑出去,也是撞撞运气。越过樟雨,一抬头就见方圆师父抱着小虎子站在廊口看她。
顿时不知作何反应,吸了下鼻子,吉安呵呵笑起:“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圆看着她那一身,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就你才跑出府那时。”这损法也亏她想得出来,不过两小儿倒是将黎永宁猜得透透。
黎永宁的确贪婪且自大。都向南平侯府要银了,想来她手里可用的棋子不多了。明天他就将黎应岷吊…安崇门上。
雨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停。一辆带棚牛车抵达南谦门,赶车的青年抬首,露出一张左颊有坑洼的脸,看城卫过来,下了牛车,不用问自交代:“我是费玉寜的儿子祁澍,带费還、梁启绢之子费远光、费远阳来京投案。”
第113章 完结(上)
魏兹力送消息来时, 吉安一家正在用晚膳。他倒想摸副碗筷自坐下吃,可见着坐在楚老太爷上手的那位主儿,立时将双腿并好, 端正身姿。
楚陌咬掉了红烧肉肥腻的部分,将瘦的放进他媳妇碗里:“你说祁澍将人送来的?”
“对。送到南谦门, 已经确定身份。费远光费远阳昏沉着,还没醒。”魏兹力头皮发痒, 目光带着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楚侯夫人。今日又闹了一场,可这会瞧他们两口子也不像过不下去的样子啊…难道是因方圆大师回来了?
吉安这会确实没胃口,下午淋雨回来, 她被楚陌盯着灌了两大碗姜汤。现在嘴里还都是老姜的味儿。
祁澍, 前大理寺少卿祁中垣和已逝原配费玉寜之子。那么多人没寻着梁启绢的两子, 却叫他逮着了。楚陌露笑:“你放祁澍走了?”
“我不想, 他也没走。”魏兹力眼看方圆大师:“统领京机卫十年, 我是看出了为什么历史上名将都写得一手好诗词。没有满腹经纶,哪来深谋远虑?像祁澍这样的,脸上有瑕, 文官路肯定不通了。但咱们武将不在乎这个。他想进京机卫, 我惜才,何乐而不为?”
这话是说给方圆师父听的,吉安夹了碗里肉送进嘴中。
“你确定他是想进京机卫?”楚陌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京机卫统领。魏兹力的儿子魏东宇, 十三岁就进了皇帝密卫营。不出意外,这回大事了, 其就该入京机卫。京机卫的首领,全是出身皇帝密卫。
魏兹力脸一拉,不甘愿地说:“祁澍想见你。”要不是城门有守卫,进出必查, 他估计祁澍能把人直接拖进汪香胡同。
“知道了。”楚陌看向老和尚。
方圆吃着炖得极软糯的小猪蹄,眼也不抬:“明日将姓费的两小子同黎应岷一道挂安崇门上。别让他们轻易死了。”也别跟他说姓费的两小子无辜,他们从梁启绢肚子里爬出来时,就有罪。
“是。”魏兹力又看了一眼楚陌两口子,心里更疑,拱手告退。
二十一日一早自安崇门进出京的百姓,就发现城楼上吊着三人,一老两小,议论纷纷。
“这是谁呀?”
“不知道。但吊城楼上,肯定犯事不小。”
“哎哎…你们看那个手拿长竹筒的是…是宣文侯吗?”
“好像是他。官员里没有他这么俊的。那侯夫人也是,有这么俊的相公,多几个姐妹享怎么了?这三人是他吊城楼上的?”
“他怎还有心在这?那位昨天不是又哭闹了,说是不想跟他过了。他拿孩子做威胁,把人带回去了。我就看不懂了,你们说那位手里是不是握了他什么把柄,不然他图什么呀?”
“天下间美人多得很,就以他的才貌权势,还不是应有尽有?”
城楼上,楚陌拉长千里眼,城里城外地扫视,捕捉可疑。城下百姓蜚语,他也听见了些,全记在心里,等会回府寻他媳妇说道。
张仲在知梁启绢的两儿子已经被抓到,欣喜有遗憾也有。欣喜朝廷离铲除前朝余孽更进一步,遗憾…那两人非他拿下。
“爹,我已去信让二弟回来了。”这些日子奔走,又没睡一个踏实觉,张恒安眼见消瘦,在心里不止一回怒骂孽子。可骂完,还是得想法子救他。
倚靠太师椅背,张仲朝上长吐一口气:“与漠辽夏疆的谈判还在继续,老夫力持一步不让,照单来。若是能谈成,也算是功劳一件。”
那回宫宴,宣文侯一力震慑住了四国。但单子上所列,于四国又确实苛刻。四国使臣现抱在一块,抵死争辩,企图缩减列单。叫他松口气的是,宣文侯那顿发作之后,再不插手谈和事。
张恒安见父亲疲累,心酸至极,跪地掉泪:“儿子不孝。”
“别说这些没用的。派人去南怀,找梁贡淮。梁贡淮与梁启绢一道长大,问问其有没有见过与梁启绢往来密切的老妇?”张仲闭目,宣文侯乃程隐太子的弟子,他都将人挂城楼上了,想来也是没法子。
前黎朝永宁公主,藏得是深。进奎文长得也护母,脸模子竟全似了黎应岷。
“是。”张恒安爬起,擦去眼泪:“儿子告退。”
听着关门声,张仲长吐一口气,慢慢睁开老眼,伸手拿了书案上那封朱正倾送来的密信。这信是从拢北杰阳来,报骆斌云失踪案进展。
思及宫宴那日,皇上对宣文侯作为的怒颜,他…将信丢回案上,朝着门口叫到:“向东。”
“老爷,您有事吩咐?”守在门口打扮似田绅的中年男子入书房。
张仲敛目:“你带人去拢北杰阳收拾个人。”
在城楼上待了一上午,没什么发现,楚陌便回府了。府中吉安正与辛语、花朝几个商议着给信旻成亲的去礼。
“因着愧对我,宣文侯爷有意补偿,所以给内侄成亲的礼要实在。”
楚陌进门就听到这话,笑着摇首走到盆架那,冲还坐在榻上的吉安道:“快点过来伺候我。”
“好嘞。”吉安放下单子,就欢而快地上前:“侯爷今天洗手,是想用牡丹花皂还是甘菊香皂?要是两样都不喜欢,我可以奉上珍藏的牛乳皂,保准您洗完的手,比小虎子还细腻嫩滑。”
将人揽到怀中,楚陌配合着说:“只要是夫人亲自给本侯洗手,用不用皂,本侯都心里淌蜜。”
笑闹过后,吉安说起正经:“三哥归三哥,信旻那孩子我还是挺喜欢的。他又是三房长子,以后要顶立门户。这回去礼,我们内里不走虚,给点实在的。再看库房有什么用不着的大件,搭上几样,做个外样儿。你说呢?”
“听你的。”楚陌没意见:“礼着周明送,等信旻成完亲,就把爹娘带回京。”
“这个看两老怎么想吧。”吉安感谢方圆师父。他老人家虽提早回京,但却将跟着的暗卫留在了陕东,还着寒因寺方丈看顾些吉家。“你说梁启绢会出现吗?”
楚陌说不准:“我想应该会,你忘了费還是自杀。”这说明…梁启绢对费還并非无情无义,至少她让费還死了个明白。
黎应岷三人在安崇门城楼上吊了一日,津州费家大房人进京认出了费远光、费远阳。一夜后,人尽皆知城楼上吊三人,是为逼梁启绢现身。这梁启绢可了不得,朝廷悬赏百金缉拿她。
可过去这么些天,愣是没拿住。
京南郊红玉村尾,鸡打鸣,有妇人就起身了。点灯洗漱,烧水准备早膳。早膳将好,听主屋起动静,妇人立马兑了水,端进去。
“你放着吧,本宫自己来。”
“公主,今天让奴婢再伺候您一回。”
屋内沉凝片刻,传出一声幽叹,跟着道:“决定了…要去看看孩子?”
昏暗的灯光下,梅余馨眼中泪闪闪,递上温热的巾子,跪下凄笑:“他们的命是奴婢给的,苦也是奴婢带来的。奴婢这个做娘的,看不得他们苦痛,又…又救不了他们,只能给他们个痛快死。”
着黄色里衣坐在床边的黎永宁,面上亦不好:“是本宫无能。楚陌大奸,他但凡将人换个地儿,本宫还能设法拼一拼,救六哥和远光远阳。可偏偏是城门之上,众目睽睽下,本宫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梅余馨低泣:“奴婢不求,只想再伺候您一回。”
“梅儿,本宫也为人母。”黎永宁凝噎:“明…明知这是去送死,虽想阻止,却又知拦不得你。”
“公主且放心,奴婢…”梅余馨心里悔,她不该心存侥幸,生下孩子:“奴婢绝不叛了您。”
黎永宁摇首:“不要犯傻,他们问你什么你就答,据实答。”看着梅儿惊愕,不由生笑意味深长道,“本宫在此等他们。”
此举没叫梅余馨心暖,反而脚底发寒。公主…是要用她到死?嘴里更苦,她弯唇笑之,也罢,就算报养恩吧。最后她还想提醒一回,算是全了多年的主仆情。
“奴婢不在您身边,您也说了楚陌大奸,遇着什么事,一定要三思再行。”
眼睫一颤,黎永宁知道她是指什么:“吉氏嫁楚陌,原就属高嫁。如今楚陌身居高位,又手掌重权,她更是微末。要是再没个好名声,那日后宣文侯府还有她站脚的地儿吗?”
“理是这个理儿,只奴婢总觉不对。”梅余馨凝眉:“景程隐就是痴人,他养出的弟子…会多情?且在宫宴上当那么些王公大臣的面儿,他因吉氏委屈就杀了北漠公主。奴婢觉他对吉氏情深。”
“不是情深,是他娶不得北漠公主。景帝倒是希望他娶,可若娶了,三十万北伐军就得交出来。”黎永宁笃定道:“他表情吉氏,杀北漠公主,不但能保得三十万北伐军,还可趁机大贬漠辽夏疆,造盛名。”
梅余馨眉头仍旧紧凝。
黎永宁叹:“女子重情,男子重名重利。吉氏小家出生,未受大家礼法教,钟情楚陌,不容妾室通房,合情合理。你安心吧,本宫会谨慎行事。”
“谨慎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暴雨后连着三天烈日,楚陌再上安崇门城楼,才拿出千里眼就闻黎应岷有气无力地说话。
“她不会来的。你们还…还是别废力气了。本尊这只右眼…就就是在黎永宁逼迫下挖掉的。她舌灿莲花,拿捏我我不能生养,再为为黎氏留下血脉,要我我护她儿。”
黎应岷哭笑:“那时候进奎文虽像我,但毕毕竟还小,天长日久哪有个准。她她逼我挖去右眼,实则是为残部。男尊女卑,我不残不死,黎朝的残余势力又又怎么会效忠她。哈哈…谁谁要那残部,本尊本尊志在高远,志在赢景程隐,哪哪怕一回。”
楚陌听而不闻,抽出千里眼看远处。扫视一圈,没发现异常。也许是母子连心,就在楚陌要放下千里眼时,一声嘤咛自费远光口中溢出。他强撑着抬起头看向西方。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慢慢进入视野。
唇角上扬,楚陌低语:“来了。”
看到挂在城楼上的人,妇人脚下急切。一队京机卫冲出,拔刀以待。不等到城楼下,妇人就哭到:“对不住,娘对不住你们。”
百姓围观,指指点点。进到城门五丈地,梅余馨跪下,放下篮子,仰望楚陌:“宣文侯爷,我既来了,就逃不了…”
“娘…”费远阳落泪。
“我生他们一场,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你也有子,该能体会。我没别的给他们了。”梅余馨侧首看向竹篮:“这里装着我亲手烙的饼,他们兄弟两最爱吃。”
楚陌收起千里眼:“拿下。”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是无辜的。”梅余馨看京机卫冲来,哭嚷道:“我来了,你尽管冲我,我求你放了他们。他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被摁在地,吃了一口沙尘。
“无辜?”楚陌背手看了一眼刺目的高阳:“原来你还知道无辜?那费玉寜、祁澍无辜吗,三十年前闳卫府丧在瘟疫下的百姓无辜吗?你有算过被你害死的人里…有多少无辜吗?”
停留的百姓,交头接耳,皆惊于楚陌的话。他是在意指,三十年前闳卫府那场瘟疫是人祸?
梅余馨挣扎:“放开。”
“将她吊在费远光、费远阳兄弟中间。”楚陌走向楼梯:“这也算是母子团聚了。”
“楚陌,我将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你放了我的孩子。”梅余馨嘶吼。
楚陌笑之:“我不信你的话。”
公主算计错了,梅余馨手脚被绑缚,她们从未看清过楚陌。
楚陌下了城楼,就拿了地舆图,叫来了魏兹力。梅余馨扮村妇,这算是给了他一个提醒。又是从西来,那方村落不少。
京机卫出动,不搜查只张贴告示,到处宣扬梁启绢同伙尚逍遥在外,要百姓警惕。见到眼生的人,一定要远离,报官府。
阴暗的诏狱,七号牢房中的进奎文一身脏污,苟延残喘着,双目中无一丝神光。他在等着今天的酷刑,可直至天黑都没人来提他,心里慌吗?不慌,甚至在期盼,期盼着铡刀快点落下。
夜半,魏兹力来了:“进大人,咱们换个地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