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独眼艾厄
芭芭拉曾说,我和瘸腿赖格的酒品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一样的穷凶极恶,一样的丧心病狂,就像两条一跳一蹿的疯狗,互相呼应着为祸人间。
我几乎不让自己喝醉,因为我宿醉后总记不得事。这是最要命的,我不允许我的脑海中出现无法掌控的记忆空白。瘸腿赖格嗜酒如命,每次还都喝得酩酊大醉,喜欢腆着一张醉醺醺的油脸祸害姑娘。
但这次,我清楚地知道他没有醉。他的双锤劈开混有浓烟的空气,仿若两道雷光四溢的霹雳。靠斫骨刀抵住他的攻击很不易,这死瘸子虽然废了一条腿,但剩下那条坚若磐石,更别提他是三兄弟中力气最大的,单论臂力连阿姆都稍逊一筹——我猜完全是这死瘸子不要命的特性所致。他一边扯着歪嘴怒吼,一边恶狠狠地用双锤砸我的刀刃,堪比冰雹砸向地面的频率。
“这一锤是打你的忘恩负义!”他吼道,铁锤在空中一划,击向我的左肩,被我侧身躲开。我转身踹了他一脚,他那条好腿就像扎入泥土的木桩,让他全身纹丝不动。
“哟呵,我去你妈的忘恩负义!你算什么东西?!我让你这种蠢货活到现在,你他妈就该感恩戴德了!”我大叫着,挥刀在他身侧左右躲闪,故意用脚步绕着他使绊子。死瘸子的脸被我气出十多种颜色。跟残废单挑很容易,因为他们很容易被激怒,从而露出破绽,尤其是行走不便的瘸子。
“这一锤打你的不知好歹,他妈的,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个国王哩!”瘸腿赖格喊得嗓子都破音了,好像宰了我是干了件至高无上的大好事。我用刀扛住他的锤子,感到手心发麻,仿佛被一道闪电打中。周围的随从一惊一乍地大叫,生怕他们的国王被砸碎脑壳。我决定不跟这瘸子耗下去了,一脚踹上他那条废腿某处,激起他一声惨厉的哀嚎!
“不是我以为,而是,我就是伟大的万疆国王。”我在他的叫声里讥笑,“谁他妈才不知好歹呢,马房总管赖格?”
他疼得小腿抽搐,我放声大笑,又一脚踹上了那个地方,疯癫地挥刀猛劈向他的锤子,甚至用刀刃对准他的大腿,唬着要齐根砍断。在被踹到顽疾后他面如死灰,被我踢倒在地——他倒下就意味着胜负已分。我兴奋地睁眼狂笑,笑声尖锐刺耳,瞳孔里布满血丝。其他人见我这副模样都不敢上前,我一脚跨在他身侧,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刀尖轻晃,笑眯眯地说,“我之前说过什么,马房总管?若你能回答上来,仁慈的国王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啊呸!”死瘸子咧嘴大骂,“还仁慈的国王哩,你就是个屁!嘎嘎嘎,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变成鬼魂也不会放过你的,小贼王!我看你能在椅子上坐多久,我会睁大眼睛看你怎么下地狱!”
唰地一声,在我的刀刃刺向赖格胸膛的同时,一只流星锤猛地朝我袭来,打飞了我的刀。我瞥见断臂阿姆涨红的脸,连带他脖颈上的青筋都条条崩现。他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你敢杀我大哥,我他妈跟你没完,莱蒙·骨刺……”
我当即给了死瘸子一拳。断臂阿姆鬼叫一声,将链锤抡得砰砰作响,连气流都被击出好几圈火花。我跳到一边,飞快拾起我的刀,朝这少胳膊的残废扑去。他用长长的链锤缠住我的刀,然后一把逮住了我。我们两个丢下武器,开始赤手空拳地搏斗。这残废的臂力真不是盖的,我就挨了他一巴掌,立刻鼻血飞溅,头昏脑涨。我将他那张猪脸打得鼻青脸肿,扳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拧,将他的另一条胳膊拧脱了臼。啊哈,把一块钢锭拧出水也不会比这更难了。
伴着断臂阿姆的痛哼,我听到瘸腿赖格的怒骂和嘶吼,“艾厄,你他妈就站在那里看着吧,好好看着!”
我起身看向艾厄,双眼痛得发涨,却仍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将视线化作两条锋利的铁钩。灰尘将我的衣物沾染得一塌糊涂,我的手上覆盖了厚厚的炭灰,而这个独眼的瞎子站在烧焦的马厩前,踩在一堆灰烬里垂头不语。
良久,我看到他扔掉了腰间的佩剑,在众人的沉默和他那两个哥哥的咒骂声中,缓缓举起了尖头锤。
原来他先前还使剑?他的武器不是专戳人眼的尖头锤么?——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谁都不许上前,我要和这个瞎子单独会会。”我平静地说,感到心头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却转成了一股更深入肺腑的冰冷。
“我一直以为你是三兄弟里的明白人,艾厄。”我难得多说了句废话,“你令我失望透顶。”
“抱歉,陛下。”他用那只深邃幽黑的眼睛望着我,即使他的瞳孔深处平静无波,宛若死水,我也依旧能察觉到那股深不可测的力量。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在您面前举起铁锤。”他攥紧锤柄,沉声道,“这次后,若您余怒难消,我恳求您处决我一人,饶过我的哥哥们;若您大慈大悲,放我们三条命,我将不胜感激。”
“不必再说了。”我冷笑,“动手吧,艾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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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浪在外,于腥风血雨里扑杀的几年经验告诫我,任何战斗都要分出胜负,决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
我终究破例了,打自己脸的滋味可不太好。
距法洛斯带领冬霆军出征已过了五六日,每天都有传信的渡鸦飞往我的窗台,有的是冬霆军寄来的战况概要,有的是乞乞柯夫寄来的行军秘情,还有的是罗寄来的问候。我趴在桃木桌上,埋在一堆纸卷里,眼花缭乱地阅读情报,作出下一步计划给军团参考,一连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战况概要令人满意,行军秘情不出所料,而罗写有问候的纸条全被我吞进了肚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个傻瓜写得无非是些“不用担心”、“多多休息”的废话,但我就是一张张地嚼碎吞下,边吞边凝望窗外的沉晦天穹,感到嚼碎的纸屑被我肚腹中的烈火燃烧成灰。某日我甚至抱来了一架里拉琴拨弄,差点没把门外的仆役吓死,看着国王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外交大臣理查德不遗余力地讨好我,跟条摇头摆尾的哈巴狗似的。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就觉得那是个秃顶的窝囊废,还总是花言巧语,恨不得把自己那点功劳吹破五层牛皮。万疆帝国先前的外交大臣可不是他,估计在战事中死掉了,才让这么个蠢材接位。
今日也是,这个秃子说着说着把自己给感动得涕泗横流,“陛下,万疆帝国在您的统治下必可重登巅峰!您年轻有为,十五岁就成为国王,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作为您的外交大臣,理查德·奥利汀,我深感荣幸,每日都感到神的荣光洒向这座荒凉幽寂的兀鹫城,让它焕然一新,生机勃勃!以后只要是您的指令,我必鞠躬尽瘁,誓死追随!”
我笑着让他滚。
除此之外,这位大臣一直锲而不舍地让他的蠢丫头黛蜜儿进我的卧室。有一日我回房休息,没想到这个傻女人直接脱得光溜溜地躺在床上,朝我忸怩而大胆地抛媚眼。
我那天有点兴致,便让她爬下我的床,将衣服穿好。她战战兢兢地照做了,还挤出一个得体的笑。我将她按在床头的雕木上,晃着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笑嘻嘻地将她的墨绿色绸裙割成了整齐的碎布条,将手指探入间隙,一下一下狠掐她的肌肤。
结局是这个女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叫得我欲|望全消,只能笑着让她滚。
我给罗写了唯一一张纸条,上面简明扼要地写着:“快回来,我想操|你了。”然后他就没回复了,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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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废三兄弟终究要离开王城,到下城区去了。尽管我表示对瘸腿赖格既往不咎,但留在身边到底伤眼睛。何况以前经常跟我乐呵呵说话的断臂阿姆也沉默了,只一心跟在死瘸子身边,像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呵,走吧。走了也好,反正都是些恼人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少一个是一个。
我对着银白色的月光和浩渺的星辰,将一把锐利长剑从剑锋抚至剑鞘。寒月如一片圆润苍白的指甲,划破夜空,深嵌其上,将牛奶色的光晕折射在剑身上,镀满柔美的光华。我随手划动几下,感受着宝剑与钝刀不同的那股轻灵气韵。这还是把未开锋的剑,嗡鸣声好似灵动的琴声,不像斫骨刀沉重而笨拙,嚷着鲜血与杀戮。
“夜已深,您真是好兴致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