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别怪三哥，我不介意的。”
“……行了，你呆着吧，好好看住他。”
“嗯呢。”
谢云河此时此刻，躺在车斗上，身体被麻绳捆死塞在塑料袋中。然而，同时他也正在经历一个奇妙的事情。
旧伤加上新伤，浓重的疲惫袭来，谢云河双眼渐渐合闭，昏睡了过去。
可不多久，在本该漆黑一片的梦境中，谢云河看到了自己。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黑暗中，意识和肉体似乎分离了，但他的肉体依旧听令于自己。
这种真实，又古怪的梦境，谢云河生来还是第一次体验。
难道自己是死了不成？想到这，谢云河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无可言喻的悲怆之情和不甘潮水般涌了上来。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死了？”
谢云河从未想过要加害任何人，但如果他的人生，最终要以这种卑微凄惨的方式凋零的话，他至少，至少想要看到，哪怕一次，那个人畏惧自己的模样。
“谢美川……谢岩龙……”
谢云河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幕他尘封了十数年的场景
夏日傍晚，漫天余晖。
一个穿着朴素，模样清秀的女人，贴坐在谢岩龙的身旁，温柔微笑着凝望着独自玩耍的自己，谢岩龙也一脸慈爱地看着这边。
但就在不远处，谢美川坐在那，和奶奶与他人欢声笑语地交谈着。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谢美川撩过耳畔秀发，转头望着自己，露出一抹妩媚的浅笑。
那时懵懂无知的他，不知为何，对那毫无破绽的笑容，却莫名感到了一阵浑身冰凉的恐惧。
时隔多年后，谢云河才真正知道了，当时自己为何会恐惧。
谢美川露出的，是胜利者的笑容。
一种讽刺、怜悯，又或者，暴力。
“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和你同归于尽。那，妈妈，也就不会离开……”
谢云河想起临终前，母亲那苍白许多，却从未减少光芒的，爱怜的目光，与温柔的微笑。
“云河，你要当一个善良，又坚强的男孩子，不要去恨爸爸……长大后，你都会理解的……你是妈妈和爸爸，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妈妈，善良的人生，真的有答案吗？
谢云河眼前模糊起来，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快死了，还会流眼泪。
多少年没哭过了呢？
忘记了……上一次，好像是妈妈去世的时候。
就在这时，谢云河的眼前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扇金色的光门。那金色的光芒灿烂无比，却并不刺眼，颇具灵性地朝着谢云河闪呀闪的，似乎在向朋友招手一般。
谢云河愣了一下，旋即理所当然一样点点头，向那扇门走了上去。
他什么都没想，以为那就是投胎的门。作为活人的梦，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但是作为死后投胎的世界，却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
不是说，人死前，过去重要的事情就会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一遍吗？谢云河这回就从头到尾好好经历了一次。
那么，最后剩下的似乎就只有投胎了吧？
金色的光……他并不讨厌金色，希望寓意的是美好的来世吧。
如是想着，就在谢云河走入金色光门的一瞬间，他的视野，脑海，身躯周围，全部被金光吞噬殆尽，但下一刻，一切再次倏然消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一股陌生，诡异的氛围流淌在黑暗的空间里。
“嗯……什么东西？”谢云河看了自己的双手，什么都看不到，但右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就轮廓来说，像是一册磨砂皮的书。
登时一惊，谢云河猛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居然回到了身体之中，不再是第三者的视角。
“我没投胎？”
刚说罢，一股直刺神经的剧痛袭上面部，谢云河忍不住惨叫了出来。
一阵潮湿中夹杂着血腥味的狂风胡乱扫过谢云河的面颊，他艰难地睁开发青浮肿的眼睛，却发现一个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满目焦急之色的巨汉，正抬起手要扇自己一巴掌。
“别别别！”
谢云河大喊一声，快速咬牙闭眼，但良久，巴掌并没扇下来，悄悄睁开一只眼一看，巨汉眨眨眼，正紧张地盯着自己。
“你，你没死哦？”
“死人不会说话。”谢云河松了口气，吃痛地歪了歪嘴，估计刚才的剧痛就是来源于他扇下来的巴掌。
经过一路上他和其余人员的交谈，他多少知道这是个智力下降的家伙。
谢云河一猜，估计这货是以为自己死了，扇两巴掌测试一下。
巨汉似乎比谢云河还紧张，顿时大吁一口气靠在了车上，呵呵笑着说：“那就好，你可不能死哦，不然大哥会说我的。”
“呵呵，一会儿还不是要死，有个鬼的区别，还不如刚才就死了。”
“你刚才啊，喊着什么投胎投胎的，我大哥跟我说过，死人才投胎，你可把我吓了一跳。”
谢云河挑挑眉，顿时想起刚才那扇金色的门。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回来，好像自己手里还拿着类似书的什么东西来着呢。两只手握了握，除了袭来的痛感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唉……真是空虚的梦呢。”谢云河望着天空格外明亮的点点繁星，低声呢喃。
可不知为何，这场不知所云的梦做完，谢云河之前心中积攒的怨气、绝望、悲伤等各种负面情绪，似乎都淡化了许多。
这让他怀念起往日寂静的夜里，妈妈守着年幼的他，用手温柔抚着自己脑袋的感觉。
“老四，出什么事了？”一声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谢云河一听，就知道是那个一身黑西装的人的声音。
“大哥，没事，他睡着啦，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呵呵……没死！”
“……知道了。”
男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粗喘着气，再次跳进坑里，埋头挖了起来。
“我去，这也是个奇葩货色，都快被活埋了还有心情睡觉，乐死我了。”
老三奸笑了两声，把完全浸湿的短袖脱掉扔到上面，碰了碰老大的肩膀。
“哥，你说这小子背后的组织和夫人……”
老大动作一顿，瞥过头瞪了他一眼，“少嚼舌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那么多没用，完事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嗨，怕什么，大晚上的酒不让喝烟不让抽，八卦两句能有什么问题，总是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一个字都不让提，那才没意思呢，哥我觉得的吧……”
“你能不能闭嘴？没文化就少说两句，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夫人要是听到你说的这哪怕一句话，我都救不了你！”
老三撇撇嘴，但见到大哥似乎真有点动怒的意思，立刻撇撇嘴窜到一边专心挖了起来。
男人盯着老三好一会儿，旋即叹口气，再次拿起了铲子。
天空雷鸣闷声咆哮，小雨淅淅沥沥地再次落了下来。
雷光中，树林中的植被和飞窜的动物组合成一幅幅诡异的图画，活像一张张行动飘忽的青面。
“呼……大哥，这么深差不多了吧，再挖下去温泉都非挖出来不可。”
一身腱子肉的老三此刻也不禁喘着粗气，瞪着眼，显然耗了不少体力。
男人也停下动作，看看表，1点40分。
“行，老三你先上去。”
二人将铲子扔上去，男人一个马步蹲在边上，老三很轻快地在他大腿上猛一蹬，直接跳了上去。
“来，大哥。”
男人抓住老三伸来的胳膊，也微一借力，轻松蹬了上去。
“老二！有什么动静没有？”
一头棕色长发被狂风吹得凌乱，他听到声，拿开望远镜向大哥比了个ok的手势。
“行，时候也差不多了，老三，你去和老四把人带过来。”
“得嘞，傻……额，老四！把那小子从车上扔下来！”
巨汉看了看神色平静，似乎在盯着夜空寻找什么的谢云河，有些担心道：“三哥！他伤的很重，扔了会很疼的吧？要不……我背他过去行不行？”
老三愤怒地靠了一声，几乎要抓狂，“你特么的！我管你背还是扔啊！给我带过来！都要死了你还管他疼不疼啊！”
“噢，那我背他过去！”巨汉也不在意，呵呵笑了笑，似乎很开心自己的意见得到了认可。
黑西服的男人点了一根烟，听到二人的对话，冷峻的面色也不禁扯了扯嘴角。
“来，我，我背你过去。”
“……他们是你亲兄弟？”谢云河任由巨汉将自己背到背上跳下车，忽然问了一句。
“对啊，那个人是大哥……上面那个是二哥，这个光膀子的是三哥，都是我的哥哥哦，人很好的。”
“他们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是很善良。”
“嘿嘿……我在书上看到过，说善恶终有报，你看，我听说你是做了坏事才进监狱的，现在很后悔吧？”
“喂，你要什么名字？”
“我啊，唐飞，唐朝的唐，飞翔的飞！帅气吧？”
“好，唐飞，我叫谢云河，我啊，活了近20年连个称得上朋友的人也没有，是不是挺惨的？”
“额，那倒是，我的朋友就很多！”
“那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
“好啊，我喜欢交朋友！你好！云河！”
谢云河扯起嘴角笑了笑，盯着夜空，默默道：“那唐飞，朋友的话你愿不愿意听？”
巨汉歪歪头，咧嘴一笑，“当然！”
“书上写的，善恶终有报这句话，是谎言。以后，别再这样善良下去了。”
说罢，谢云河一口狠狠咬在了唐飞的耳朵上，后者毫无防备，立刻惨叫了起来。
“小飞！！”
老三离得最近，看到了以后立刻一脸怒火地赶过来将谢云河拽到在地，揪着领子狠狠一拳又一拳揍了下去。
不远处，老大看着倒在地上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唐飞，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烟头一甩，老大踩着无声的步伐走向了满脸鲜血，笑容狰狞的谢云河。
“停下，老三。”
再次朝着塌瘪的鼻梁骨重重一拳砸下去之后，老三喘着粗气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