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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书文 > 穿越历史 > 五代刀锋(出书版) > 第69节
  柴荣哈哈大笑:“志向再高再远,也需要有人一步一步地走。既然要修新城,首先要圈定范围。今天,我就命你赵将军跑马圈城,你能跑多远,我就把城修多大!”
  马蹄声击碎了开封城外这个早春的清晨。赵匡胤骑着战马如箭一般飞射,绝尘而去。他的身后,是柴荣那双似乎要穿透时空的清澈的眼睛。
  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四月,柴荣颁布了《京城别筑罗城诏》,正式宣布启动京城开封的外城建设。诏书中说:“惟王建国,实曰京师,度地居民,固有前则,东京华夷辐辏,水陆会通,时相隆平,日益繁盛,而都城因旧,制度未恢,诸卫军营,或多窄狭,百司公署,无处兴修,加以坊市之中邸店有限,工商外至,络绎无穷,僦赁之资增添不定,贫阙之户,供办实艰。而又屋宇交连,街衢湫溢,入夏有暑湿之苦,冬居常多烟火之忧,将便公私,须广都邑。”诏书中,柴荣从行政、发展工商、宜居、城市安全等角度全面细致地阐述了改扩建开封城的重要性,思维之清晰超前令人叹为观止。
  诏书中说:“宜令所司于京城四面,别筑罗城,先立标志”,他明确阐明了扩大京城的设想,即在开封旧城之外新建罗城,先规划,后建设。接着,他细述了城市建设的人员和时间安排、工程进度安排:“俟将来冬末春初,农务闲时,即量差近甸人夫,渐次修筑,春作才动,便令放散,如或土动未毕,即迤逦次年修筑……”即使在改造城市之时,柴荣也充分考虑到百姓的实际情况,使工程进度与农忙时节错峰,避免影响农业生产。柴荣同时考虑到了城市的规划和管理。他说:“今后凡有营葬及兴置宅灶并草市,并须去标志七里外,其标志内,候官中擎划、定街巷、军营、仓场、诸司公廨院,务了,即任百姓营造。”
  当时的开封城,违章建筑横行,道路狭窄,拥挤不堪,许多街道甚至难通马车。更恶劣的是,由于无人管理,许多人甚至把死人埋在城内,一些街道竟然变成了坟地。柴荣痛感城市管理、规范之混乱,下令设计规划红线,红线之内严禁违章建筑,同时将街道全部取直拓宽,最宽到三十步(古代的一步相当于约1.65米);坟墓必须迁移到标线七里以外。
  柴荣对深感压力巨大的京城官员们说:“拓宽京城,改建城市,迁移墓地,这么大的动作肯定会有很多人怨恨诽谤。但这样的事情总得有人来做,怨恨诽谤的言语,朕自己承当,然而将来终究会对百姓有利。”柴荣何尝不知,因循守旧当然毫无风险,但命运把自己放到了这个位置,他必须要对天下老百姓有所交代,更要对历史有所担当。
  显德三年(公元955年)六月,柴荣就开封城的建设问题再次下诏,对道路宽度和绿化、建筑退线等具体问题列出更细致的要求,“其京城内街道阔五十步者,许两边人户于五步内取便种树掘井,修盖凉棚。其三十步以下至二十五步者,各与三步,其次有差”。此外,柴荣还提出充分发挥老百姓的积极性,营造汴京的水系景观,美化城市,“许京城民环汴栽榆柳、起台榭,以为都会之壮。”
  开封地处平原,四周没有险要,当然还要重视城防问题。清人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曾记载:“世传周世宗筑京城,取虎牢土为之,坚密如铁。”就是说,为了坚固城防,柴荣专门下令采虎牢关附近的高密度的土来修筑新城城墙,以抵御外敌入侵。柴荣的这一设计甚至影响了数百年后的蒙金战争。金哀宗天兴元年(公元1232年)三月,蒙古军进攻开封,史载:“用炮石昼夜击之,不能坏,乃因外壕筑城,围百五十里,昼夜攻击,竟不能拔。”
  即使过了一千多年,当我们再看柴荣的这两份诏书,仍不由深感震惊。这两份诏书,迥异于常见的居高临下,空谈说教的皇帝诏书,完全是一份详细而专业的城市建设方案。一个身处乱世的古代帝王,竟然能对城市的规划、建设和管理有如此全面和细致的安排,而他管理与经营城市的理念甚至有了现代城市建设的雏形。柴荣体现出的惊人的超前思维、深远的历史眼光和勇敢的政治担当,不能得不让人敬佩。
  如此庞大的系统工程,当然要交给有才有德的能臣。柴荣把京城建设的重任交给了他最信任的王朴。改建开封城的宏大工程从显德二年(公元955年)正式启动,到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基本完工。“新城周回四十八里二百三十三步”,换算成现在的标准,大致为周长二十二公里,比旧城周长扩大了四倍,面积达二十五平方公里。即使放在今天来看,新城规模也堪称宏大。开封新城自柴荣扩建之后五十七年,才由宋真宗于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再次启动扩建。在古代建筑水平不高的情况下,一座大型城市建筑使用了近六十年而没有进行大修,足以说明开封新城的建筑质量。
  但柴荣还远远没有满足。扩建开封仅仅是第一步,如何让这个城市焕发生机与活力,或许更加重要。他不仅要建设城市,还要经营城市。王朴在《平边策》中提出的办法是“提倡节俭,爱惜民力,减少赋税”,让百姓富足。但在柴荣看来,这还远远不够。他有更长远,更宏大的计划。他要让开封,让中原真正成为天下的中心,再现当年长安的盛况。
  开封地处平原,邻近河流众多,号称“北方水城”。但饱经数十年的战乱之后,流经开封的大运河早已不能通航,黄河更是水患不断。柴荣决心重新打通以开封为中心的水路交通网。他分派官员兴修水利,疏通漕运,先后疏浚了汴河、五丈河,令奄奄一息的大运河起死回生,山东和江南各地的粮食、货物均可由水道直达京城。柴荣又下诏委托各地藩镇节度使、州守县令,责成他们肃清盗贼,以保障来往各地的商人、旅客的安全。
  扩建京城,疏浚河道,巩固边防,肃清盗贼,发展商贸,柴荣打出了一系列精准而有力的组合拳,招招直指要害。通过这一系列的措施,开封终于逐渐成为规模最大、设施最完备、经济最繁荣的城市。
  一百多年后,北宋画家张择端创作了冠绝千古的《清明上河图》,画卷栩栩如生地勾勒出开封城的锦绣繁华,令后人心驰神往。而宋人孟元老则在他的名作《东京梦华录》中这样描述他眼中的开封城:“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那时的开封,已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大都市。
  曾经繁华如梦的长安之景以梦幻般的方式再现开封。即使是后来的北宋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开封城能有这一切,正是柴荣在短短五年时间内为这座城市注入的生机与活力。
  19 雨过天青云破处
  开封,正是花开时节。和煦的风拂过柴荣清瘦的脸,就像柔软的丝绸滑过。他的面前,彩旗招展,人声鼎沸。王朴主持的新城建设工程已经全面启动。这是一幅宏大的图景,在中原腹地徐徐展开。柴荣仿佛可以看见,面前正在幻化成一座巨大的城市,一个繁华的国度,一片祥和的天下。他长吁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数千里外,金陵皇宫,寿昌殿外。几个人影正在花丛旁窃窃私语。柴荣在开封频繁祭出的大手笔终于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歌舞升平的金陵,正在孕育着一个大计划。几天之后,一只大船从金陵缓缓驶出,沿长江进入入海口,随即转头一路北上而去。
  阴霾密布的开封城,正笼罩在雨幕之中。一只便轿却乘雨而来,匆匆进入了皇宫。到了殿门前,一个官员掀帘而出,冲出便轿,顾不得倾盆而下的大雨,一路小跑,拾阶而上。全身湿透,面色苍白的魏仁浦出现在柴荣面前。“来自金陵的密报称,不久前南唐主令重臣皇甫晖出海北上,秘密招纳淮北群盗,准备起事。又派人出使契丹,签订密约,约定共取中原。”魏仁浦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柴荣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枢密使,静静听着。“近日,又连连接到深州、冀州的急报,辽军频繁出没于河北,烧杀抢掠,有大举南侵的迹象……”
  “依卿之见,有何应对之策?”柴荣打断魏仁浦的话,单刀直入。
  魏仁浦一欠身,急道:“南唐东连衢州、婺州,南到五岭,西至湖湘,北据长淮,坐拥江淮三十余州,广袤数千里,在江南诸国中最为强盛。如今又不甘心偷安一隅,竟然勾连契丹,觊觎中原,不可不防。高平一战后,河东边患已除,依臣之见,不如移师淮北,伺机渡淮痛击之,以示警告。”魏仁浦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建议,柴荣却久久没有说话。书房里寂静无声,只听见窗外雨打石阶的声音。
  一向刚毅决绝的皇帝今天怎么了?魏仁浦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柴荣,有些不知所措。
  柴荣忽然拿起手边的一只天青色的瓷瓶,微笑着对魏仁浦说:“魏爱卿,这是御窑刚刚烧制出来的一只瓷瓶,与众不同,听说你是收藏瓷器的大家,且看看如何?”魏仁浦愣了愣。如此危机四伏之际,皇帝为什么忽然不着边际地说起瓷器来?
  魏仁浦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瓷瓶,细细端详。又很在行地在瓶上弹指轻敲,细细聆听。“陛下,我观此瓶,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瓷身光芒夺目,势如飞箭,实属罕见的上佳之作啊!”魏仁浦观摩良久,感叹道。这当然不是在皇帝面前的奉承之辞,魏仁浦收藏过六朝以来的各种瓷器,其中不乏官窑精品。但他从没见过如此色泽的瓷瓶。魏仁浦把玩着那只瓷瓶,竟久久不忍放手。
  柴荣见状,朗声大笑:“之前御窑要我为新品定色,我说了一句话叫‘雨过天青云破处’,作为御窑新品之色。你看门外,岂不是正是雨过天晴,云破天开?”
  魏仁浦惊愕地转过身,仰天望去。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朗朗乾坤,一片湛蓝,金色的阳光正从那抹浮云之后破空而出。“雨过天青云破处”。魏仁浦刚刚还阴霾密布的心头豁然开朗。这个血腥、混乱,几乎令人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尽头的时代,也许正如现在,雨过天青云破处。转折之时,就在不远的将来。一股热血涌上心头。魏仁浦拜倒在地,朗声道:“微臣不才,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为陛下扫清宇内,再造盛世尽区区之力!”
  柴荣扶起魏仁浦,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北有契丹,觊觎中原,南有诸国,各怀不臣之心。如今之天下,看起来确实阴霾四布。但再漫长的阴霾,也会有云破天开之时!”柴荣紧紧握住魏仁浦的双手,语气激越:“南唐之事,我已有计较。待事成之日,江淮之患,将彻底清除!”
  时光流转,悠悠千年。柴窑早已湮没在历史的迷雾和时间的灰烬中,世人再也难睹柴窑青瓷那“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神姿,只留下“柴窑最贵,世不一见”的传说。但他和他所建立的那个王朝,他对那个时代留下的影响却在千百年来的历史时空中久久回响。
  而现在,在那个雨过天晴的午后,面对咄咄逼人的南唐,柴荣已成竹在胸。魏仁浦走后,独自面对那卷标注着天下山川的地图,柴荣陷入了沉思。对南唐,王朴在《平边策》中曾经提出了“反复袭扰、避强击弱,先取江北、再平江南”的战略构想,柴荣深以为然。但要将纸面上的战略变成可操作的计划,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从朱温到李存勖,中原枭雄从来都未能征服那个横亘在江淮之间的王国。淮河两岸,尽是中原之师南征惨败后留下的累累白骨。对南唐,显然不能等闲视之。现在,王朝的各项革新刚刚起步,柴荣需要的是时间。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草率地中止自己正全面铺陈开来的富国强兵的大略。
  对南唐中主李璟,柴荣很了解。此人显然不是具有雄才大略的英主。李璟似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才华都放到了文采辞章上,他的文章词赋堪称一绝,但治国打仗却不入流。李璟的身边,全都是善于花言巧语、献媚取宠的臣子,南唐政事日益混乱。这样一个庸主,竟想勾连契丹,签订密约,企图南北夹击,吞并中原。柴荣微微一笑,志大才疏,异想天开,这样的对手,固然不能轻视,却不能轻易自乱方寸。在国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蠢蠢欲动的李璟,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遏制。
  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当时边报甚急,辽军不断出兵河北,烧杀抢劫。面对契丹骑兵往来如风的杀戮,河北驻军几乎束手无措。柴荣听取建议,决心疏通深州、冀州之间的胡卢河,以河为兵,阻止契丹骑兵的南侵。显德二年(公元955年),柴荣命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彰信节度使韩通率领士兵、民夫疏通胡卢河,并在河口筑城,留驻军队守卫。同时又命德州刺史张藏英为沿边巡检,在当地招募士卒,沿河巡查。不久,胡卢河全程浚通,滔滔河水如同天堑,阻断了契丹骑兵的去路。骄横的契丹人企图强行渡河,结果遭到张藏英部的迎头痛击,损失惨重。从此契丹军队不敢再过胡卢河,河北边防得以巩固。对图谋不轨的南唐军队,同样可以用这一招。
  一纸诏书从宫中发出。柴荣命令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征发民夫,沿汴水故道疏通引水,向东直到泗水。消息一出,朝野议论纷纷。
  泗水,发源于今天的山东省泗水县东蒙山南麓,四源并发,故此得名。此河汇集沿途诸多支流,南至徐州、宿州等淮北重镇,在清口(今淮安市淮阴区)注入淮河。泗水自古便是联系中原与江淮地区的交通要道,开发甚早。孔子曾在泗水边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慨叹;也正是在清口,淮南人曾经掘开泗水河堤,埋葬了后梁名将庞师古和他的大军。毫无疑问,泗水对淮南而言,具有特殊的意义。这条河与淮水一起,成为淮南人对抗强大中原的天险。但要柴荣想要贯通汴水、泗水、淮水,彻底打通中原与江淮之间的水道却并非易事。唐末以来,汴水、泗水常年溃堤决口,历经多次改道,许多水道早已成为污泥沼泽,彻底淤塞。要再次打通这一水道,势必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朝堂上,大臣们纷纷进谏,请皇帝慎重考虑此事。更有甚者,搬出了当年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滥用民力而至灭亡的教训。柴荣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我决心已下,不必再劝了。现在你们心存疑虑很正常,数年之后,大家再看,必定获益。”群臣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不久,柴荣又密调右骁卫大将军王环进宫,面授机宜。很快,开封城西的汴水岸边,建起了一座规模巨大的船坞。四周戒备森严,船坞里则灯火通明,昼夜不息。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在干些什么。而这一切,直到一年之后,当后周的数百艘战舰横空出世,沿着汴水呼啸而下,直抵江淮之际,人们才恍然大悟。
  总是能比一般人看得更远,想得更深,这正是柴荣的不同凡响之处。
  当南唐与契丹的使者还在大海中奔波往返,讨价还价之时,柴荣的治水大军已经开始在汴水两岸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没有人把治理汴水、泗水的计划和江淮之间的那个王国联系起来。在人们看来,这只是柴荣为了消除中原水患,确保开封安全的又一次浩大工程而已。
  为了迷惑南唐军队,柴荣甚至下令减少在南唐边境上的驻军。这一招,令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南唐军队大松了一口气。在此之前,每到冬天枯水期,淮河水浅干涸之时,南唐人便极度紧张,立即增兵淮河沿岸,严防中原乘机南侵。现在中原正埋头搞发展,似乎对江淮失去了兴趣。南唐小朝廷议论纷纷,既然边境平安无事,每年再派大量军队驻守,空费财物粮草,实在可惜。大臣们纷纷上疏,请求撤回淮河沿岸的驻军。
  负责寿州一线防御的清淮节度使刘仁赡是个明白人。此人精通军事,深谙韬略,是南唐不可多得的良将。刘仁赡见朝廷竟然要自废武功,裁撤淮河沿岸的驻军,急得几乎一夜白头。刘仁赡连连上表,痛陈原委,要求保留驻军。可怜的刘仁赡根本不明白,此时的南唐王朝早已被奢靡享乐之风侵蚀了根基,王公大臣们巴不得消减军费,好让朝廷有更多的钱来供自己挥霍,哪里还有人会支持刘仁赡的意见。看着缓缓南撤的军队,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军营,刘仁赡仰天长叹。他站在寿州城头,遥指着烟云迷朦的江北之地,痛心疾首地对部下说:“不出一年,中原虎狼之师必铺天盖地而来!”
  千里之外的开封,柴荣骤然加快了变革的步伐。他已经嗅到了难得的战机,在大动干戈之前,他还要为自己的王朝注入更强的动力。不久,柴荣再次在农耕上出手。他下诏,明确每年征收夏、秋两税的上限时间为六月、十月,不得提前。又命各地官员均田定赋,并派官吏巡查各地,丈量土地,以此据田亩,定税赋。在柴荣看来,制定合理的规则,并严格监督施行,比纸面上单纯的减税更为重要。既然定了规矩,当然要一视同仁。柴荣对权贵阶层毫不手软,他宣布,取消各大权贵家族的免税权,即使历代享有免税免役特权的曲阜孔家也不例外。消息一出,权贵们个个愁眉苦脸,非议之声不绝。
  但不管阻碍与非议有多大,柴荣仍坚定地推行着自己的革新。而他接下来要做的,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20 皇后的眼泪
  暮春四月,芳草遍野,群莺乱飞。开封城大相国寺的庙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整个中原,数这个寺院的香火为最盛。微服出巡的柴荣负手站在庙门前,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各怀心事而来,或衣饰华美,或衣衫褴褛,但脸上都挂着渴求与虔诚。世界在这里被分割成了两半。庙门外,是那个也许残酷但却真实的世界。在那里,不远的地方,开封新城的修建热火朝天,千万人的汗水正抛洒进巨大的工地。而更远的地方,肆虐奔腾的河流旁,无数人正迎着风浪筑起漫长的堤坝。但在这里,时间好像停止了,所有人眼里只有那座静默的佛像,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带着对现实的不甘、焦虑与忐忑而来,而这座寺院却轻易把这一切都化为乌有。
  柴荣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走进这里,就能终结乱世,就能光复幽云,他宁愿比任何人都虔诚地跪在佛主面前。但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尘世的皇帝,心头压着的重量比任何人都沉重。他的肩头背负着数十年战乱杀戮留下的债,那个时代发出的深重悲鸣无时无刻不在他心里回旋,他做不到,俯首一拜,就让一切云淡风轻。半晌,柴荣终于略带倦意地挥挥手,对身边的王朴轻声道:“回宫!”
  夜已经深了,皇宫深处的一角,依然透出通明的灯火。王朴正把一叠又一叠的奏章送到柴荣的案前。趁着皇帝伏案疾书,王朴偷闲呷了一口杯中的浓茶。茶香扑鼻,王朴顿觉精神一振。“啪!”桌案上轰然一声巨响。王朴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茶盏摔个粉碎。
  柴荣怒拍案头,厉声道:“各州纷纷报告,那些作奸犯科之人,竟然纷纷把寺院当做法外之地,一旦犯事就逃进寺院,骗称出家,以此逃避惩罚。等到风头一过,这些人本性不改,又跑出来为非作歹!供奉佛祖,静修佛法的清静之所,竟成藏污纳垢之地!这还了得?”
  王朴一听,赶紧上前,接着皇帝的话题报告:“不仅如此,臣还听地方官员们抱怨,许多人为逃避兵役、劳役,纷纷以出家为名遁入空门。乡野之间,寺院越来越多,许多地方却田地荒芜,人口零落。如果再不严加管束,长此以往,恐怕会国库空虚,人力枯竭。那时,陛下的中兴大业就成镜花水月了……”
  后汉乾祐年间,王朴曾躲避战乱,隐居故里。那段时间,他漫游乡野,亲眼见到佛事之盛而百姓之苦。后来做开封府尹,又见到王公贵族们不惜重金侍奉法事,却不愿施舍百姓们一丁点好处。街头尽是孤苦无依的贫苦百姓,寺院高墙内却富可敌国。他早就有心劝谏皇帝限佛,是以主动提出陪柴荣微服出巡大相国寺。
  柴荣没有再说话。王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象野草一样蔓延的寺庙正给他的宏图大志带来不和谐的杂音。但佛教如此兴盛,却远非这么简单。柴荣清楚地记得,那个被许多人念念不忘的王朝曾让佛教的鼎盛达到了顶点。据说一代雄主唐太宗李世民在征讨四方之时得到过僧人们的帮助,也许是怀着特殊感情,当他登上帝位之后,立即下诏在全国“交兵之处”建立寺刹,还在大慈恩寺设译经院,广招天下名僧,佛教顿时兴盛一时。唐高宗、武则天时期,佛教得到了空前规模的发展,迎逢佛骨更成了唐朝皇帝们争先恐后的演出。
  百年以来,许多有识之士都敏锐地看到了其中隐藏的危机。在寺院最昌盛之时,一代名臣狄仁杰就曾向武则天痛陈寺院庙宇之浮华:“今之伽蓝(指佛教庙宇),制过宫阙,穷奢极壮,画绩尽工,宝珠殚于缀饰,瑰材竭于轮奂。”又说,因为寺院僧侣太多,造成“一夫不耕,犹受其弊,浮食者众,又劫人财”。但潜心信佛的武则天哪里听得进去。唐宪宗时,韩愈更因为反对皇帝迎佛骨,险些丢掉身家性命。
  到了咸通年间,唐王朝已危机四伏。内忧外患中的唐懿宗李漼不顾群臣反对,坚持举行空前隆重的迎佛骨大典,甚至宣称“但得生见,死而无恨”。对佛祖的虔诚并没有给唐朝皇帝和他的王朝带来好运气。迎佛骨仅仅三个月后,李漼便一命呜呼。一年后,王仙芝领导的唐末农民起义爆发,唐王朝分崩离析。
  而唐亡以后,早已被长年的战乱和饥荒折磨得看不到希望的人们,只能更虔诚地把希望寄托在似乎隐藏着无穷法力的寺庙中。佛像修得越来越金碧辉煌,香火越来越旺盛,而人们却越来越贫穷。
  这是一个悲哀的轮回。但却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一味以强力禁止,只怕会事与愿违。
  遣走王朴,心事重重的柴荣信步走出殿外。乌蓝的夜空低垂着几朵巨大的朔云,看不见一丝星光。柴荣只觉得心头压抑而烦闷,自言自语道:“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几名宫女提着灯笼缓缓而行,柴荣跟着那摇曳不定的烛光,转过重重回廊,缓缓迈进了寝宫。符皇后听得皇帝到来,早已迎出门来。抬头看着婀娜而立的符皇后,柴荣顿觉心头释然,不禁微笑起来。她正站在几株盛开的牡丹旁,一如往常的安静平和。
  数年前,后汉皇帝刘承祐突然向他和郭威一家举起屠刀。在那场杀戮中,柴荣的结发之妻刘氏和他的三个幼子死于非命。那是柴荣最黑暗的日子。而就在那时,这个女人如奇迹般出现在他身边。坚毅勇敢、宁静沉稳、美丽端庄,上天把这些珍贵的特质毫不吝惜地赐予了这个女人。是她让柴荣很快获得了重生。
  看着柴荣,符皇后同样感到了心头那股甜甜的味道。
  她并非普通女子,原是后晋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之女。成年后,按照父母之命,她嫁给了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崇训。门当户对,深院高墙,原以为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但没想到,一场巨变从天而降。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死后,李守贞野心膨胀,联络了几个军阀,悍然起兵,企图夺占中原。时任枢密使的郭威奉命讨伐,三下五除二便平定了叛乱。汉军攻破河中城,李崇训自知难逃一死,决意杀死全家老小,然后自杀。
  大好年华,岂能白白为这帮乱臣贼子陪葬?符氏并没有如普通女子那样轻易向命运低头,她打定主意,藏身于帷幔后,任凭李崇训举着染血的钢刀如疯狗般狂呼乱叫,就是不发一语。汉军已冲入府内,李崇训找不到妻子,只好作罢,自杀身亡。符氏这才从帷幔中走出来,镇定地对冲进来的士兵说:“我乃魏王之女,郭将军与吾父交往甚厚,速报!”
  郭威与符彦卿同出河东行伍,原本就是莫逆之交。听说是符彦卿的女儿,郭威立即前来相认。问明原委,郭威对符氏的沉稳勇敢大为惊叹,亲自把她送归魏王府。符氏感激郭威的救命之恩,拜为义父。
  不久,汉隐帝对郭威、柴荣下手,二人遭遇灭门之祸,仅以身免。郭威悲痛欲绝,对柴荣,更觉愧疚。在他看来,因为自己,年纪轻轻的柴荣无端受到牵连,结发之妻和三个幼子惨遭横祸。无论如何,他要为侄儿补偿一个幸福的家庭。猛然间,在河中城内搭救的那个奇女子的身影跳进了脑海。名门之女,端庄贤淑,沉稳勇敢,这样的女子和胸有大志,英姿飒爽的柴荣,岂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郭威又一次走进了魏王府,这一次,他带去了丰厚的礼物,他要亲自为自己的养子提亲。
  柴荣与符氏,同样经历过生死,经历过人生起伏的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两年之后,她为柴荣带来了新的希望——儿子出生了。不久,郭威去世,柴荣登上皇位,随即册封符氏为皇后。在符氏的心里,嫁给柴荣是她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她相信,这个男人,不仅仅是皇帝,更是天下的希望。
  这个男人正微笑着向她走来,纵然此刻阴云密布,风雨将至,她心里却满是清风明月,温柔甜美。
  “皇后,我准备做一件大事,只是此事牵涉甚大,不免忐忑……”柴荣接过符皇后递过来的一杯清茶,一边轻吹茶水,一边说。符皇后没有吱声,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自从柴荣登基之后,件件做的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只是他很少会主动向自己提起政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竟然让如此有主见的柴荣如此不安?
  “最近,各州纷纷来报,寺院越建越多,越修越大。漏网背军之辈,行奸为盗之徒,纷纷躲进寺院以逃避法办。而天下之财更是源源不断流向寺院,所谓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若不加限制,如此下去,恐财物枯竭,人力匮乏,我平定天下,光复燕云之梦就难实现了。”
  符皇后一听,心中不禁一震。原来柴荣心中所想之大事,是要限制佛教。她自小便熟读史书,对前朝往事如数家珍。佛教传入中土之后,自南北朝以来,曾先后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都曾掀起过轰轰烈烈的灭佛、限佛行动,史称“三武灭佛”。毫无疑问,三次灭佛的动机都是为了加强中央政府对财源和人力的控制,但在民间却有诸多争议。更诡异的是,拓跋焘后来被近臣所杀,死于非命;宇文邕则英年而逝,两年后北周灭亡;而唐武宗李炎虽然让走下坡路的王朝回光返照,创造了短短的会昌中兴,却因服食丹药而暴亡,这三位皇帝似乎都未能善终。以至于民间多有传言,说这都是因为灭佛毁佛,所以遭到天谴。
  想到这里,符皇后如坠冰窟。通往盛世的路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冒这样的风险?
  柴荣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目光清澈深邃,燃烧着热切期待的光芒。她知道他希望自己说什么。但她无法战胜自己的内心。曾几何时,就算面前生死一线,刀光寒寒,她也能面不改色,泰然应对。但此时,面对那双眼睛,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历经生死才得到的幸福,她实在不愿意冒任何风险来毁掉。
  “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柴荣有些诧异。在他眼里,符皇后性格直爽,一向心直口快,为何此时却如此?
  “臣妾记得,当年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三位皇帝都曾下诏灭佛,此三位皇帝皆可谓一代雄主,却均不得善终。世间传言,都是因为毁佛而被诅咒,是天谴……”
  柴荣哈哈大笑。“魏王之女,皇帝之后,竟然也相信这些俗人妄言?”
  符皇后突然有些激动,她情不自禁站起身来,高声道:“我并不是惧怕鬼神,也并非相信妄言,只是担心陛下而已!”
  柴荣愣了。
  “陛下虽然不信佛,但也谈不上与之有什么深仇大恨。自登基以来,陛下昼夜忙碌,锐意进取,志在苍生百姓,中兴盛世。如今短短数年,中原已隐然有大治之气象。长此以往,必定荡平诸藩,光复燕云十六州更是指日可待。何须一定要做此事?孔圣人曾说:敬鬼神而远之。连圣人也不敢断言之事,宁可信其有。我只是担心,如真遭遇无妄之灾,岂不辜负了陛下一生抱负?”
  柴荣静静听完,呆立半晌。过了许久,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推开了面前的木窗。窗外正狂风大作,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大风吹起了柴荣身上宽大的袖袍,但他却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说起佛,皇后可曾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
  符皇后摇了摇头。
  “传说佛祖在菩提树下打坐时,有鹰旋于顶。佛祖仰问道,为何盘旋不走?。鹰道:饥。于是佛祖割下自己的肉来喂鹰。鹰衔起肉张翅欲飞,忽回首问佛祖:为何舍肉?佛祖答:为天下苍生舍身亦可,况乎肉!”
  说话间,暴雨倾盆而至,宫墙内外,一片轰鸣。
  柴荣提高了声调:“皇后之意,朕已尽知。只是自唐亡以来,天下苍生遭战乱之苦数十年,契丹人更是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吞下中原。旁人看,仿佛还能逍遥快活;在我看来,却已是危急存亡之秋。念及此事,朕常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要能富国强兵,能做一件便是一件,时不我待啊!”暗夜里,柴荣的眼里有某种东西闪闪发光:“佛祖愿为天下苍生割肉喂鹰。倘若朕的身子可用来普济天下百姓,我也绝不会吝惜!”
  符皇后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丈夫,只觉心中热浪翻涌,再也无法抑制。她的泪水刹那间倾盆而出。
  21 不爱其身而爱民
  朝会整整持续了半天。当众大臣从皇宫大殿鱼贯而出之时,所有人都还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
  皇帝不容置疑的声音还在广阔的朝堂里回旋。“各道州府县镇村坊,凡有诏赐名号的寺院,可以保留,凡是没有诏赐名号的,一律关闭废除!被关闭寺院中的僧人尼姑,可迁出合并到准许保留的寺院中去安置。”
  群臣哗然。后周境内,曾被朝廷诏赐名号的寺院不过千所左右,而全国寺院少说也超过三万所,这意味着柴荣将要关闭三万多所寺院!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啊!
  “陛下!寺院之盛,由来已久,若一夕之间全部关闭,大量僧人一时之间无所依托,恐生变故啊!”几位大臣立即上前劝谏。柴荣微微一笑。“这个问题朕已有考虑。各县城内,如果没有诏赐名号的寺院,可变通处理。在应当关闭废除的寺院中,挑选功德房屋最多的寺院,僧人、尼姑寺院各保留一所。”
  “同时,从今日起,各州县均不准修建新的寺院,诸位王公贵戚请自重,今后一律不准上奏请求新建寺院、开设戒坛!”柴荣环视群臣,接着厉声道。柴荣很清楚,自唐以来,在王公贵戚中信佛之人众多,若不堵住这些人的嘴,他的限佛措施根本无法得到施行。
  “除了寺院,对出家者也需立下法度,不能为所欲为。家中有父母、祖父母,又没有其他的儿子服侍奉养的,一律不准出家!受过官司刑责之人、背弃父母之人、逃亡的奴婢、奸人细作、恶逆党徒、山林强盗、未捕获的贼党、负罪潜逃之人,更不准削发出家!”此言一出,无人再有反对之声,众大臣反而频频点头。皇帝亲自定下的这几个不准,确实能杜绝寺院之内鱼龙混杂的问题。
  柴荣又说:“入寺出家者,是为祀奉佛祖,弘扬佛法。大字不识,品德低下之人岂能受戒出家?因此,对出家者需由官府严格考核。打算出家的人必须得到父母的同意,父母双亡的孤儿需得到伯伯叔叔的同意。男子年十五岁以上,能念一百页经文,女子年十三岁以上,能念七十页经文者,方能向所在官府申请削发,由官府指定官员进行考核。为了防止弄虚作假,全国只在东西两京、大名府、京兆府及青州等六地设立受戒的佛坛,其余地方的佛坛一律废止。凡削发受戒的人,由朝廷核准,祠部发给凭证,才能实行。未经朝廷核准,寺院擅自削发受戒者,寺院主持、主事僧尼、师主、隔壁同住的僧人,都要依法惩处。”
  众人面面相觑。男子十五岁以上,能念一百页经文,在当时可是相当高的文化门坎了。
  “各个寺院,更严禁僧侣舍身自杀、斩断手足、手指燃香、裸体挂钩点灯、身带铁钳等自残行为。命令各州,将僧侣造册管理,如有死亡、返俗,随时注销!”
  偌大的朝堂一片肃静,皇帝威严的声音久久回旋。
  看着惊愕不已的满朝文武,柴荣叹了口气:“众卿不要以为朕对佛教有什么成见。朕当年在京城曾兼职功德使,负责过佛、道二教管理,与多位高僧都有过深谈,受益良多。只是,如今寺院鱼目混珠,良莠不齐,甚至为祸乡里。要兴盛佛教,须辨明善恶,恢复规章,革除弊病。”柴荣双目炯炯,又扬手道:“你们也不要以为朕此时限佛是心血来潮。三年前,先帝尚在时,朕就痛感寺院之弊,准备整顿佛教,还曾与佛门高僧道丕禅师议过此事。道丕禅师曾劝朕说,天下初平,疮痍未合,此事涉及太广,宜缓缓而行。朕思虑再三,听从了他的劝告。但如今,天下局势之变化,一日千里,而寺院之弊,日益泛滥,若再不下决心整治,等到国力枯竭,大祸临头之日,就悔之莫及了!”
  柴荣扬起了头,眼神里隐然透着忧伤。“想先帝一生,崇尚节俭。他驾崩之前嘱咐朕的话,朕至今不敢忘记。先帝说,他死之后,穿纸做的衣服,用瓦棺装殓,丧事从简从速,墓穴中不用石头,只用砖。工人要出钱雇用,不要因此而骚扰百姓。陵墓前不设守灵宫女,只立一碑……”满朝文武都低下了头,他们清晰地感到皇帝的声音在颤抖,柴荣显然正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先帝一生征战,终于平定中原,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而他临死之际,想到的却是唯恐给国家增加负担。先帝尚且如此,各位爱卿,你们能容忍国家养着这么多碌碌的寄生虫吗!”轰然一声,文武百官几乎不约而同,全都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就算心底对皇帝的限佛措施抱有最深成见的人,这一刻也被柴荣的话打动了。显然,柴荣的限佛行动并非因为他个人的好恶,而是因为现实需求。形势所迫,他必须要把寺院占据的大量资源夺回来,用于富国强兵。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更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显德二年(公元955年)五月,限佛诏书从开封迅速传送到后周境内的各个州县。这个王朝的国家机器再次显示了其强大而高效的威力,几乎一夕之间,轰轰烈烈的限佛行动便在中原每一个角落开展起来。到了年底,全国共废除寺院三万多所,仅保留二千六百余所,大量无地存身的僧侣被迫还俗,重新过起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最后被官方登记造册的僧人尼姑只剩下六万一千多人。
  看着各州的报告,柴荣频频点头。这样一来,将有大量人力回归生产,大量财物回流民间,后周国力必将飞速增长。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他还有更惊人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