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裴婠面色一滞,萧惕眉头微扬,眼底溢出些笑意来,裴婠被他看得面颊发烫,不由侧过身去,有些含羞带怯的放低了声音,“三叔对我的好我自然知道,除了父亲母亲和兄长,三叔是最亲近的,表姐并比不上三叔。”
萧惕好整以暇的看着裴婠,“哦,那以后你表姐要是还让你帮忙呢?”
裴婠忙道,“我自不会了!何况她以后应该不会找我帮她了。”
萧惕笑眯眯的,“这是为何?”
裴婠并不敢看萧惕的眼睛,只顾左右而言他的道,“她只怕看出我也没法子请的动三叔……”
萧惕笑音淳淳,愉悦极了,裴婠不知他遇到过元瑶,自然不知那日所言被萧惕知道了,只觉萧惕笑眸灼灼,看的她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
萧惕继续道:“那以后要是有别人让你帮忙呢?”
裴婠眼珠儿一转,“那我也不帮。”
萧惕很满意,“你不仅不能帮,还得护着三叔才行。”裴婠看过来,萧惕便道,“属于你的,你怎么能让别人抢去?”
裴婠一愣,莫名觉得这话暧昧旖旎,然而心底丰盈满足,却被这话大大的取悦了,她仍然望着萧惕,萧惕叹了口气,一边替她理斗篷一边循循善诱,“所有属于你的东西,不论是什么,你都要好好守着,不能叫别人抢了去,这世上人心莫测者太多了,你性子又良善,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裴婠先还觉得心弦怦动,待萧惕这般言语,便又觉萧惕所言实在是箴言名理,那暧昧之意倒淡了,可心底某处仍然溢出隐秘的酥痒,因为萧惕说他属于她。
心结解开,裴婠反倒坦然了许多,略一沉吟还是道,“三叔,我表姐觉得你极好。”
萧惕道:“我觉得她一般。”
裴婠:“……”
萧惕又道:“不过她还是有优点的。”
裴婠望着萧惕,便听萧惕道:“她眼光好,胆子也大,这点恐怕比你还强些。”
裴婠:“……”
……
裴婠让人给元瑶送了几匹绫罗,又叫人将她这里的香膏胭脂等一并送了一大盒,虽是如此,元瑶还是不太搭理裴婠,裴婠心底无奈,然而元瑶不理她,她倒乐的逍遥,没两日,便听闻元思南有意和京兆尹姚府结亲。
元瑶比她大一岁,已是十四,翻过年便十五,此时费心思亲事再正常不过,又过两日,这门亲事果然定下,姚大人还带着府上公子来了一趟侯府。
自那日起,元瑶终于对裴婠露了笑脸。
在兰泽院里,元瑶一边逗鹦鹉一边道,“姚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年后春闱,随便得个功名便可入仕,将来不可限量,最要紧的是他待人温柔可亲,不像那萧惕。”
说着瞟一眼裴婠,“婠婠,凭你的身份,做王妃都是稀松平常的,若是入宫,指不定还能母仪天下,那些出身卑微的,你可想都不要想。”
元瑶不气裴婠了,倒是给萧惕记了一笔仇,言语间多有鄙薄,裴婠苦笑连连,“表姐怎也学了那些俗人,三叔的性子的确不算亲和,却不好诟病他的出身。”
元瑶转过身来,好整以暇的看着裴婠,“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也看上那三公子了吧?”
裴婠一本正经的,“表姐这话被母亲听到,她可要罚你,你自己定了亲事,我可还没开始说亲,什么看上看不上的,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元瑶哼了一声,“我觉得那萧惕邪性的很,我看他待你的确不错,你对他也回护的很,不过我可告诉你,有时候一个人待另一个人好可不一定是真心爱护,就比如这位三公子,他一个半路找回来的私生子,若是求娶到了侯府嫡女,必定能压下上面两个哥哥去,他能对你好一年两年三年,可一旦把你娶回去,能对你好一辈子吗?谁也不知道,你不能不慎重。”
这话说的裴婠心头一凛,元瑶说的,岂不就是宋嘉彦吗?
可萧惕怎会和宋嘉彦一样?
等元瑶一走,裴婠将石竹叫到了跟前。
石竹道:“柳家大小姐已经去书院了,小人也将柳承志和二公子的事透给了柳家大小姐,就是不知道柳家大小姐会做什么。”
裴婠眼底浮起几分冰雪冷意来,随后笑了下,这位柳家大小姐能做的事,可是太多了。
……
京城书院在城西白鹿山上,因此又被称为白鹿书院,这日宋嘉彦刚要去上第一趟早课,小厮檀书却慌忙找到了他,低声道,“公子,如月小姐来了。”
宋嘉彦眉峰一跳,“她来做什么?”
四周的学子已经投来异样的目光,宋嘉彦有些心慌,跟着檀书往书院正门而去,到了门房,便看到柳如月带着一个小包袱,狼狈又落魄的坐在倒座房里。
一看到宋嘉彦,柳如月立刻激动的站了起来,“表哥——”
宋嘉彦给了书院门房一把铜板,令其退下,然后才进门,“你怎么来了?”
柳如月红着眼睛道,“表哥,姑姑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念书?”
宋嘉彦眼皮直跳,压下心底的不快道,“母亲是病亡的,我便是再悲痛,也不能耽误了课业,明年春天就要春闱了,我若是高中,母亲泉下也安慰。”
柳如月抓住宋嘉彦的袖子,“表哥,那你知道我们家的事吗?父亲进了大牢,铺子都被封了,母亲也病倒了,这回我们府上只怕彻底完蛋了,我去过广安候府,可她们不许我进去,表哥,我只能来找你了,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宋嘉彦嫌恶的挣扎了开,“柳家的事没有办法的,如今皇城司接手了案子,便是我去求父亲也没有法子。”
柳如月不信,“怎么可能呢表哥,前次广安候出面,事情已经缓和了,你再去求求侯爷好吗?”
柳如月边说边哭,眼看动静不小,宋嘉彦怒意一下就涌了上来,“你别说了!这事没法子就是没法子,谁让你父亲贪钱做下那些事,这里是大家念书的地方,你不该来,快走吧,等我回京城,自然会去看你。”
宋嘉彦甩开袖子就走,柳如月崩溃般的吼道:“你不管我们!我这就去告诉裴老夫人你让我父亲帮你做下的那些事——”
宋嘉彦猛地顿住步子,他满眸怒色的转过头来,不敢相信的盯着柳如月,柳如月有些怕他,却还是挺直了背脊道,“表哥,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父亲身边有亲信告诉了我,你不管我们,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宋嘉彦死死盯着柳如月,上天再一次在他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重重给了他一耳光。
……
年末百官述职,金吾卫也格外忙碌,青州反民案虽然让青州系官员落马无数,可幕后重权之人至今毫无线索,皇城司有心看好戏,岳立山和朱诚有些焦头烂额,关键时刻,又是萧惕,他找到了郑世楼没死的线索,停滞不前的案情终于有了新的方向。
这日腊八,萧惕回府时胡氏备了腊八宴过节,席上,萧晟耷拉着脑袋,还是一副无精打采之状,萧淳看不惯他,蹙眉道,“病也养好了,也该打起精神做正事了,再这么下去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萧晟猛地抬起头来,满是血丝的眸子显得有些冷厉,他看看萧淳,再看看萧惕,狠笑一声离席而去,胡氏着急的要去追,萧淳吼道,“不必管他!这点事就能让他志气全无,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胡氏心底着急,却不敢违逆,萧霖和萧筠也被萧淳的怒意骇住,倒是萧惕沉定从容,腊八宴在各怀心思的沉默中用完,萧惕刚要回院子,半道却被萧晟截了住。
萧晟眼下青黑,面色颓败,眸子里的冷厉有增无减,他瞪着萧惕,冷笑着问道,“是你吧!”
萧惕挑眉,“?”
萧晟继续道,“我本不知他在哪里,可那天,忽然有人送来了求救的消息,我问过他了,他根本没有叫人来找我,而他身边的亲信早就逃了,也不会有人帮他来找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才会做这样的事!”
萧惕有些好笑,“照你这样说,我先找到了何家大公子的藏身之处,没有立刻将其捉拿邀功,反倒先设局陷害你?那何家公子早已走投无路,其他人不会若你这般蠢的上钩,所以他才找你,你倒是信了他那些鬼话!”
“他不是那样的人!”萧晟一双眸子血红血红的,“是你!是你看中了我的世子之位!你想夺走我的世子之位!除了你没有别人了!就是你!”
萧惕不动如山,“你既如此猜度,便去告诉父亲,让父亲来惩处我。”
萧惕说完便走,擦肩而过时撞得萧晟往后一退,他愤然转身瞪着萧惕的背影,却哪里敢去找萧淳发这样的脾气,狠狠攥了攥拳头,萧晟不甘的出了府门。
萧惕回房落座,没多时空青便出现,“公子,萧晟出了府门,往云栽楼去了。”
萧惕牵唇笑了下,“倒也没有蠢到如猪的地步,先盯着吧,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来。”说着眼风一扬,“广安候府这几日有无动静?”
空青道,“该递的都递过去了,可广安候世子什么都没坐实,宋嘉彦这几日都在书院。”
萧惕蹙眉,眼底闪过一分利光,宋嘉泓还是太嫩了些,线索已经在手边,便是造也能造出能定罪的证据来,可宋嘉泓偏偏没有。萧惕可不觉这是君子之风,想到前世宋嘉泓的凄惨结局,心底生出冷冰冰的嘲弄来。
“不过——”空青忽然又开了口,“柳家大小姐忽然在昨日去了书院,去找宋嘉彦的,她在书院大闹了一场,而后住在了书院外面的客栈里,宋嘉彦对其十分照顾。”
萧惕瞬间眯了眸,宋嘉彦会是照顾落难表妹的人吗?
显然不是。现在的宋嘉彦,应该对那表妹避之不及。
那柳如月是凭什么让宋嘉彦如此服帖?
萧惕心狠手辣,可他不屑利用女人,因此从未将柳如月这个小喽啰放在眼底,他记得前世的柳如月后来成了宋嘉彦的妾室,如今柳家那般惨状,柳如月找宋嘉彦求救十分正常,可宋嘉彦对待柳如月,应该是果断而冷酷的。
宋嘉彦没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如果有,那一定是被逼无奈。
萧惕沉吟一瞬,“查一查这个柳如月,看她去找宋嘉彦是为了什么,如果两日之内宋嘉彦回了京城,第一时间告诉我。”
空青连忙应了。
……
两日之后,宋嘉彦果然回了京城,和宋嘉彦一起回京城的,还有柳如月,就在这时,空青诧异的发现,除了他在盯着宋嘉彦,还有其他人在暗地里关注着宋嘉彦,一番探究,空青有些意外。
待见到萧惕,空青便道:“除了小人之外,裴大小姐身边也有人在盯着宋嘉彦,还有柳如月,小人得知柳如月数日之前见了一个自称是柳承志亲信的故旧,那之后柳如月先是在府中发了好大的脾气,然后便打点行装去找宋嘉彦了。”
这是柳府内的事,要探问的细致清楚要花上好些功夫,空青又道,“可小人去查过,柳承志根本没有一个那样的亲信,小人怀疑,是裴家大小姐派人做的。”
萧惕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裴婠早在云雾山那次就叫他刮目相看,可即便如此,裴婠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云雾山那次只凭了几分聪明胆气,这次却是连柳如月这颗棋子都用上了?
要利用柳如月,就要先知道柳如月的秉性和脾气,萧惕记得,前世的裴婠在家变之后便重病避世,广安候府内宅之权便落在了柳如月这个妾室的手上,可想而知,柳如月自然有自己的手段,既是如此,如今将柳承志和宋嘉彦的勾当告诉柳如月,柳如月多半会拿这个去威胁宋嘉彦,也不知宋嘉彦被亲表妹要挟是何滋味?
萧惕越想越心惊,他将裴婠当做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般呵护宠爱,可裴婠的心智却显然不止他先前以为的那样,她的聪明本该带着几分稚气,可柳如月这件事,却让萧惕有些背脊发凉之感,这样的行事,是经历过阴谋波折之人才做得出的。
是裴婠自己的想法,还是背后有人指点?
若是裴婠自己的意思,那她是如何想到了走柳如月这步棋的?而如果是背后有人指点,这个指点她的人又是谁?在萧惕看来,这步棋便是裴琰都走不出来。
总不可能,裴婠背后还有一个比他还值得信任之人在为她出谋划策。
萧惕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按照他的本意,他希望裴婠天真无邪不必为任何烦恼所累,可如今显然裴婠在暗地里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动作,这让他深觉失职,而如果裴婠背后还有另外的人,那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裴婠怎能有比他还值得信任之人?
……
萧惕怀着几分不快到长乐候府的时候,裴婠正在兰泽院里堆雪人,昨夜又落了一场雪,裴婠干脆不让大家扫雪了,墙角的腊梅绽出鹅黄的花苞,冰雪寒气沁着花香,裴婠连刺骨的冷风都顾不上了。
萧惕走到兰泽院门口的时候,便见裴婠带着丫头们笑的开怀,一个半人高的雪人笨拙的立在她面前,她正将一条绣满了桃花纹的披帛搭在雪人的肩头。
萧惕顿住步子,冰天雪地里,裴婠的笑颜仿佛四月海棠般娇艳。这才是他想看到的裴婠的样子,如果可以,他想将所有的烦忧挡在这小小的庭院之外。
“小姐,三爷来了!”
雪茶正对着院门口,忙不迭提醒了一句,裴婠转身,眼底一亮,“三叔怎么来了!”
萧惕寻常都和裴琰同来,今日裴琰还未下值,萧惕却先来了,他身上的麒麟服煊赫威严,越发衬出他英挺的身量,裴婠快步走到萧惕跟前去,双手又被冻的红彤彤的。
萧惕极想来找裴婠解答心中疑惑,可看到裴婠的这一刻,他却不想问了,然而他没想好别的理由,干脆道,“来看你。”
裴婠笑意深了些,忙将萧惕请进了暖阁,鹦鹉还站在轩窗之下,见萧惕来叫个不停,萧惕上前摸了摸它的冠羽,回头便见裴婠端着一个托盘颤颤巍巍的出来,托盘上放着两杯茶和两盘点心,不知为何是裴婠亲自端来的,看她那模样,萧惕赶忙上前接了过来。
萧惕一接过裴婠便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萧惕眸光微沉,在他眼底,裴婠就是一个连这些茶点磁盘都端不稳的半大丫头,可他想不到裴婠会安排柳如月磋磨宋嘉彦。
“三叔,你怎么了?”裴婠是敏锐的,她看出萧惕今日心绪不佳。
萧惕望着裴婠道:“宋嘉彦回来了。”
裴婠当然知道宋嘉彦会回京城,柳如月比她的姑姑更会纠缠,此刻的宋嘉彦必定煎熬极了,她点头道,“回京城了?倒也快。”
萧惕又问,“你可知他因何回来?”
裴婠心底犹豫了一瞬,面色镇定道:“为何?他回京城也是正常,还需要原因吗?”
这话一出,萧惕一颗心便是微沉,裴婠开始瞒他了。他端起茶盏在手中,却并不喝,茶汤清冽,袅袅升起的水汽让他的眉眼变的深沉莫测,“柳家大小姐柳如月去找了他,柳如月似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他们一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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