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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惕一双眸幽深,却又闪着细碎的微光,叫人辨不出他此刻情绪,他定眸看着裴婠,目光深重,好似要看进她眼底,看进她心头去,裴婠莫名心口发窒,竟被他慑住,周遭一时寂静莫名,裴婠的心不争气的快跳了起来。
  萧惕这时才道,“中意之人,是哪种中意之法?”
  裴婠闻言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想到萧筠所言,便道,“就是想待她好,处处合她心意,时时对她关切吧。”
  萧惕闻言顿时笑了,竟坦然道,“如此说来,我倒是对小侄女颇为中意,合你心意,关切你,你难道不知吗?”
  裴婠听的这话面上轰然烧了起来,再看萧惕,只觉他眼底笑意深深,又含三分戏谑,禁不住一颗心狂跳,“三叔对我……乃是叔侄,乃是有亲。”
  萧惕兀自思索片刻,“你如此说倒也尚可,我回京以来,除了这府里的人,也只认识小侄女一个小姑娘,你我既投缘,又有叔侄之亲,那我便中意小侄女了吧。”
  裴婠听的又羞又恼,“三叔你——我所言之中意非你所想,我是说……关乎婚嫁之中意。”
  裴婠被萧惕这顺水推舟毫不在意之语惹得颇为气恼,萧惕却朗声笑开,神色说不出的温软,一双眸漆黑如渊,像要将她吸进去似的,却又露恍然之色,“原是关乎婚嫁……我功业未成,还不及思婚娶,如今你非要问我关切谁待谁好,那可当真是小侄女无疑。”
  裴婠面上又红一层,心底却似幽昙绽放,见萧惕眼底戏谑未消,便觉他所言五分真五分假,而萧惕多半和她一样也未想过婚娶之事,再想到他入京城不过三月,如他所言,还不认得几位贵女,哪里有那般多旖念之思,且他口口声声说对她最为关切,裴婠一念之间想到萧惕为她所作诸般,更觉心间涟漪一片。
  见萧惕面红不语,萧惕一本正经问,“难道我待小侄女不好?”
  裴婠忙点头,“三叔待我当然好。”
  这般一说,心底又起疑思,萧惕待她极好,那是因何待她好?胡家公子和萧筠是表亲,从前也待萧筠极好,如今却情寄别处,是胡家公子变了心,还是他本就因表亲之情才待萧筠好?
  一时又想,萧惕今日待她好,乃因叔侄之亲,改日萧惕总要迎娶夫人,届时他待夫人好才是应该,那他和她岂非无法如今日一般?
  此念一出,竟有股酸楚直达鼻尖,裴婠喉头一哽,哪里说的出旁的?
  萧惕见她神色几变,先喜后愁,一时不知她怎地了,难道他此言还不够剖白?不由上前一步,“怎么?还因萧筠发愁?”
  裴婠转身看中庭秋菊避开萧惕目光,语声微低道,“不知筠儿该如何办,那胡家公子从前视她如珍宝,如今却将她丢在一旁半分不挂念,三叔可觉是人心易变?”
  萧惕失笑,“此事各有各人的缘法,至于人心易变,我倒觉寻常。”
  裴婠当即转眸望着萧惕,萧惕便看着她,“人心之幽微繁杂非你所想,孝悌者或许贪婪,贪婪者或许情专,情专者又或许不仁,人有七情六欲,或贪权力,或恋美色,或好富贵,又或者本就是朝情慕楚之性,万世红尘,诱利何其之多,人趋利却是本性。”
  裴婠听的心惊,“三叔所言,岂非在说薄情寡性者皆无过错?”
  萧惕笑开,“非也,我只在说人性本恶,易变是本性,不变却是选择,那胡家公子既移情别处,便非长情之人,亦不能算萧筠之良人了。”
  裴婠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将人性本恶几字呢喃一遍,不由唏嘘,先不说此四字对错,却似乎映射了他前世那活阎王督主的名号,裴婠不由心想,“我倒觉人性本善,你从前都是被那贺万玄教坏了……”
  萧惕仍看着她,裴婠又道,“三叔和我想的一样,我亦不觉那胡家公子是筠儿良人,只盼她幡然醒悟才好,莫要错许于人,遗祸终身。”
  萧惕只觉她说最后几个字时语气莫名低沉,一时亦将他前世痛楚牵了出来,二人一时都不曾言语,片刻萧惕道,“广安候府的事你可知道了?”
  裴婠一愕,“三叔也知道了?”
  萧惕颔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你看看。”
  裴婠不知信中何物,待打开之后,不由得微惊,“这是……”
  萧惕笑道,“裴老夫人不曾处置宋二公子,我便叫人查了查,一查之下果然有些内情,那侍女虽说是那妾室身边近侍,可这半年来却和二公子身边的小厮走得极近,半年前,她家中老母病危,本无力救治,后来却忽然延请了名医,虽然后来还是死了,却也多活了几个月。”
  裴婠瞬间明白过来,“帮她的不是柳氏?”
  萧惕颔首,“据所查得知,柳氏对下人并不宽宥,应当不会花费重金做这些事。”
  裴婠惊的背脊发凉,柳氏是宋嘉彦亲生母亲,可宋嘉彦难道在半年之前开始便收买这侍婢?收买亲生母亲的侍婢,事发之时便将祸端嫁在亲生母亲身上,如此他便得了安稳,连对亲生母亲都这般狠毒的人,怎会对兄弟手下留情?!
  萧惕见她眸色惊惶,不由抬手在她发顶抚了下,“我会令人将此消息告知广安候世子,他和裴老夫人知道怎么做。”
  裴婠顿时抬眸看着萧惕,她令石竹去查,却所获甚微,还没想到求助萧惕,萧惕却已经帮她查了个清楚,甚至不需要她做什么,消息又会送去宋嘉泓手中,这份妥帖周全,简直熨帖的裴婠一颗心好似在热糖粉中滚过。
  萧惕见她眸色动容感激,唇角牵起,“如何?可算合你心意?”
  裴婠想起那中意之论,面上又是一热,忙将信折好放进了袖中,“三叔总能急我所急想我所想,又岂止是合我心意,我实在……”
  “可别说不知如何报答之语。”萧惕心知她要说什么,当下截断,又一笑,“谁让我中意小侄女呢?自当要对你好的。”
  裴婠双眸水汪汪的望着萧惕,既仰赖又动容,萧惕又在她发顶抚一下,“时辰差不多了,三叔送你回去,既说了要待你好,便得做世上待你最好的。”说着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当先出门牵马去了。
  裴婠愣了片刻才转身,摸了摸鼻尖,只觉被萧惕点过的地方余温犹在,且还有些酥酥麻麻的,她有些怔神的缓步朝外去,只见黄昏的晚霞铺满了天际,浪涌如海,灿若明锦,而她一颗心早已跌进了斑斓五彩的烟霞中,双眼更是禁不住的追萧惕而去了。
  雪茶本在远处等候,见裴婠走过来面上仍有痴怔之色,不由掩唇笑开,裴婠回过神来,无奈道,“你笑什么?”
  雪茶扶住裴婠手臂,低声道,“小姐病了一场之后就添了少年老成之气,也只有在夫人和三爷的面前稚气的时候最多。”
  裴婠面色一热,在元氏跟前稚气是应该,怎在萧惕面前也……她边走边想,最开始那般惊惧忌惮,之后虽有信任却依然防备,到如今,她和萧惕之间秘密无数,她早对他全心信赖,遇事第一个想到他,连兄长也要排后一位,这实在是当日不曾想过的。
  到了府门口,便见萧惕牵马在她马车一旁,正等着,见他望着自己,裴婠竟觉那目光热切明亮,她心慌不敢与之对视,裴婠快步上马车,放下帘子平复心跳。
  一路往侯府而去,萧惕间或问几句长乐候府之事,裴婠问才答,不问便不语,反倒没有刚才与他亲昵了,萧惕策马在外,望着垂下的帘络有些拿捏不定。
  他最善洞察人心,只要他想,他可以为任何人织下逃不开的网,可他却又明白,情之一字,非利可比,非谋算可得,因那人什么都不做,便已是他的天罗地网。
  到了侯府门前,裴婠道谢,又请萧惕入府,萧惕自然缓声相拒,裴婠看着萧惕欲言又止一瞬转身入府,而萧惕在门口等了会儿方才御马而走。
  侯府中,裴婠却停在影壁之后不曾入内院,她见过了这般久马蹄声才离去,一颗心更是丰足难言,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落成,不过片刻,酸甜苦涩竟都涌上了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萧惕:这题我会!
  裴婠:今天被三叔撩到不能自己。
  第43章 回护
  两日之后,宋嘉泓面色沉凝的进了寿禧堂,“祖母,孙儿有一事禀告。”
  说着,眼神落在屋内侍立的其他人身上,裴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她还是头一遭看到宋嘉泓如此神色,当下挥手令众人退下,等堂中只剩下祖孙二人,宋嘉泓低声开了口。
  裴老夫人凝神听着,听到一半已是面生惊疑,待宋嘉泓说完,更是惊震的怒目园睁,“你怀疑是他——”
  宋嘉泓叹气,“眼下人都死了,也并无实证,可此事偶然得知,却属实古怪的很,孙儿心底疑惑,这才告知祖母。”
  广安候府为裴老夫人所掌,宋嘉泓对祖母敬仰有加,遇事自当先告知裴老夫人,裴老夫人眯了眯眸子,却看向宋嘉泓,“你自己如何想?”
  “自古兄弟阋墙便是家宅之祸,孙儿自然不愿此疑成真,然而……”宋嘉泓略一迟疑,“然而若是真的,孙儿亦不会豢养豺狼,从前孙儿并不曾对二弟疑心半分,对柳氏也从无不敬,可换来却是这般结果,无论此事出自他们母子谁之手,从此往后,孙儿要时时戒心,要护着自己,也要护着咱们侯府才是。”
  裴老夫人见宋嘉泓双眸明亮,心神立振,“泓儿,你的病祖母无论如何都要给你治好,往后这宋氏的担子祖母只会交给你,你如今有此心,祖母很是宽慰。”
  宋嘉泓自小体弱,性子看着淡漠,却最是温厚,从前裴老夫人虽有心教导,却从不给他看这些腌臜之事,久而久之,宋嘉泓自觉病体难愈,表面看不出什么,心底却颇有些消沉,如今经此一事,却反而将他的警惕斗志都激发了出来。
  宋嘉泓忙道,“祖母放心,孙儿明白,如今这事虽暂无凭据,却并非不可探查,那药从何而来,便还是个谜团,孙儿自会着人查实。”
  见宋嘉泓已有打算,且眉眼间神采若定,裴老夫人顿时满怀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只要宋嘉泓的病能好,侯府何愁后继无人?
  傍晚时分,宋嘉彦得了消息从书院归来,一进府宋嘉彦便红着眼来给裴老夫人请安,又问及他离府之时柳氏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就暴病了。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面上还算和善,“这件事本该瞒你,可你自小便是个好的,祖母将前后因果告诉你,想来你也能明白。”
  宋嘉泓坐在一旁,神色复杂哀伤,裴老夫人话落,当着明氏和宋伯庸,将柳氏害宋嘉泓的事说了出来,宋嘉彦大惊失色,满眸惊骇似不能置信,想要为柳氏辩解一二句,可对上满屋子人的或怒或悲之色,却到底没敢说出口。
  宋伯庸叹了口气,“她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做下此等恶事,你……你从今以后,只当他没有这个生母吧,此事与你无关,你祖母嫡母哥哥都是是非分明之人,你也放宽心些。”
  柳氏不过一个妾室,犯了此等大罪,如何病亡便不必明言了,宋嘉彦跌坐在地,泪流满面,众人见他如此,一时也无人相劝,毕竟是亲生母亲,自也能理解。
  明氏本来对宋嘉彦有些怀疑,见他如此,嘟囔了一句反倒不好发作,良久,宋嘉彦方才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走到宋嘉泓跟前,撩袍便跪,“大哥,她差点害了大哥,我……我……”
  见他一脸自责,宋伯庸叹了口气,明氏眼底怒色更减一分,裴老夫人望着他不动声色,宋嘉泓则对他颇为怜惜,“二弟快快请起,此事非小恶,祖母照着家法处置,还希望你莫要怪大哥和祖母。”
  宋嘉彦忙摇头,“怎敢,大哥不怪我便是大哥宽容,此事事关大哥性命,哎……幸好发现的早,若大哥真的因此有个差池,我真是万死难恕其罪!”
  到了此时,宋伯庸方才安慰出声,明氏不发一言,裴老夫人看了片刻,倒也开解了两句,宋嘉泓从来宽容照顾于他,并不会因此事与他生出嫌隙,宋嘉彦压下心中悲痛,虽不再掉泪,却到底有些禁不住这道惊雷,一脸浑浑噩噩之态。
  他这番模样,分明是为宋嘉泓而自责,又为生母之行懊悔,亦因生母之死而悲痛,诸般情绪落在他一身,宋伯庸都有些不落忍,一番安抚,令他回去歇下。
  宋嘉彦欲言又止,到底拱手行礼退了出去,他脚步虚浮,却走得极快,仿佛无地自容,悲痛难当,如此情状看的明氏都心头微软,那份嫉恨也散了八分。
  一走出寿禧堂的院门,宋嘉彦略佝偻的背脊一下挺直了,他抬手摸了摸眼角,万般情绪如潮而退,一双冷眸只余下嘲弄阴鸷。
  寿禧堂中,宋嘉泓起身扶老夫人歇下,祖孙二人转过屏风,裴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宋嘉泓手背,宋嘉泓点点头,片刻前对宋嘉彦的怜惜亦一扫而空。
  ……
  时节已入九月下旬,裴婠见广安候府并未传来新的消息,方知裴老夫人不曾找到宋嘉彦谋害宋嘉泓的实证,一时懊恼不已,只令石竹继续盯着宋嘉彦行踪,却没想到宋嘉彦知道生母病亡回府,只在广安候府待了三日便又往书院而去。
  此时已是深秋,草木枯黄,繁花凋败,裴婠身上也被秋凉沁染了似的瑟瑟发寒,她素有手脚冰凉的毛病,每每到了秋冬便极畏寒,连着几日不见日头,她便也窝在兰泽院中足不出户,雪茶和辛夷见她甚没精神,皆小心伺候不敢添乱,可轩窗下的小鹦鹉却仍然耀武扬威的。
  雪茶见状道,“小姐,不如换个地方养着?您日日在此看书,它也太扰人了。”
  裴婠摸了摸耳朵,目光看过去,见那小东西鹅黄羽冠炸开,仿佛有预知似得扑腾起来,裴婠失笑,“算了吧,有个声儿也极好。”
  辛夷笑道,“是否因是三爷送的,小姐舍不得放去别处?”
  说完辛夷和雪茶意味深长相视而笑,很是精怪模样,裴婠蹙眉,“雪球整日粘着我,我也没想送去别处。”
  辛夷和雪茶一脸苦笑,那能一样嘛!
  小鹦鹉适时长喊一声,“三叔——”
  裴婠发愁的抚了抚眉心,那日萧惕所言浮上心头,又使的她神思浮动,便转眸去看雪茶和辛夷,“咱们家来了一只鹦鹉,你们也会学舌了,一个个也和它一样,不管它是谁送的,我也不会随便将它送去别处。”
  裴婠说完,仿佛心虚般的侧过身去,好似要继续看书,可手中书页却是没再翻动。
  辛夷和雪茶又对视一眼,雪茶走到裴婠跟前,蹲下身趴在榻边:“小姐,那日萧家大小姐说的奴婢在外也听见了,那胡家公子的确不是好的,奴婢听着听着,便在想,小姐以后的夫君会是哪样的,可万万不要是那般朝三暮四的。”
  裴婠背对着她哼了一声,“那又何鹦鹉是三叔送的有什么关系?”
  雪茶迟疑一瞬,忽而道,“这几日看着三爷待小姐极好,奴婢便想着小姐以后……可是奴婢又想,三爷的出身似乎……也不知侯爷和夫人……”
  裴婠立刻转身来,“什么出身?三叔的出身怎么了?”
  雪茶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弱下声气来,“小姐……奴婢并无不敬之意,只是外面许多人都在议论,所以奴婢才这般一提。”
  裴婠拧着眉头,将手中书在雪茶额头轻拍了一下,“不知你们小脑袋里整日在想什么,三叔救过我和哥哥性命,又待我那般好,你们瞎想就算了,还敢说他出身不好,以后我们府中谁敢胡乱议论,我且要跟母亲告状重重责罚!”
  雪茶还没见过裴婠为谁如此着恼她们的,当下便缩着肩膀不敢说了,裴婠见二人噤若寒蝉模样,这才作罢,可心头却有一股郁气闷着。
  雪茶说外面都在议论,那便是真的了,想到那般多人因萧惕出身而对他指指点点,裴婠心底的郁气便越发炽盛,京中素来以出身论高下,可这些蠢笨之人如何能知道萧惕之手腕心性,等未来萧惕权倾朝野,只望他们莫要后悔才好!
  裴婠正自闷气着,忽而有侍婢自主院而来,竟是元氏令她往主院去的。
  裴婠微讶,还未至午膳时分,专门来叫她必定是有事,当下不敢耽误往住院去,待到了主院,刚走进正厅厅门,便见元氏拿着一封家书高兴的道,“婠婠,你父亲已从宁州出发,再有七八日便可到家了——”
  裴婠眼底亦跟着一亮,父亲!父亲终于要回来了!
  第44章 完人
  大楚国祚延绵百年,疆土幅员千里,宁州便是西北第一要隘,亦是蛮族入侵大楚的第一道防线,长宁军世代驻守宁州,从六十多年前开始,连着三代长乐候皆为长宁军统帅,自宁州回京,快马也要半月,裴敬原的家书非边关急报,只走寻常驿站送达,路上花了快十日功夫,因此算起来,收到家书时,裴敬原早已行至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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