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婠面上惊震明显,萧惕看的失笑,手在自己鬓角一拂,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来,“吓着了?是易容秘术,不用此物,你我如何能安然走出?”
裴婠尤自震骇,语声艰涩道,“三叔,此物可能使人面容相同?”
萧惕摇头,“只在原本容貌上易幻,除非二人双生,否则如何能一样?”
世人千千万万模样,虽用□□易容,却也无将容貌变得一样的可能,裴婠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那为她所救,却不告而别的竟是萧惕。
前世她救萧惕乃是今岁之初,而这辈子,她也在栖霞庄救了萧惕,是巧合,亦是冥冥之中自有缘法,前世她并非只见过他一面,今生,她更与他缘分颇深。
前世萧惕为何受伤,后来又为何不告而别?
往昔之事不可追,这些疑窦,注定成为难解之谜。
裴婠一错不错的望着萧惕,忽而有种难以言说的宿命感,她本就诧异萧惕此生转变,更没想到萧惕救她兄妹二人,恩重如山,如今看来,却仿佛是因果轮回,她前世救他,所以这辈子他来投桃报李了,“三叔……”
前世的她后来只知萧惕恶贯满盈权倾天下,却没想到十八岁的他曾受那般重的伤,差点死在栖霞庄后山,曾经的忌惧更轻更远,想到日前栖霞庄奄奄一息的萧惕,又觉心疼。
夜色漭漭,远灯幽微,漆黑的天幕无星无月,裴婠眼底却一星亮如点漆,氲着隔世的怜惜,萧惕被她瞧的莫名,“怎么了?”
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压下,且要永远压下,裴婠不答只问,“三叔的伤可好了?”
两月未过,萧惕的伤自然没痊愈,听她问及,萧惕下意识抚了抚自己肩头,戏谑道,“便是未好,抱你也是轻松。”
他一双笑眸潋滟,早已和前世阴郁似哑的少年不同,裴婠深吸口气,忽生庆幸,前世她虽救了他一命,却未听他开口说一字,后来不告而别,更失下落,再听其名号时,却已成皇城司犬牙,而如今他做她三叔,护她信她,从容温柔,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裴婠眉眼温柔,漾春水轻波,“三叔——”
萧惕抬手理她鬓边略散的发丝,心底也软成一片,若非时机未到,他甚至想做些别的,“怎欲言又止的?”
裴婠只好道,“我只觉……和三叔实在缘分深厚。”
萧惕抬眉,只觉此刻的裴婠有些奇怪,然而她一双清眸澄澈如溪,坦荡的紧,回想起适才温香软玉满怀,萧惕几乎色令智昏,弯腰离她近些,“说不定比你想的还深。”
萧惕语声惑人,不知不觉,竟又离她这般近了,裴婠心道,是啊,可不就是比她想的还深,她有些受不得这样近,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咱们如今出来了,三叔可要去庆春楼看看?既有皇城司的人防备着三叔,三叔可还能查下去?”
将话头拉回了正题,萧惕一笑直起身来,“自然要去的,只是时辰已晚,眼下我先送你回府为要。”
裴婠听着这话猛地想起来,“遭了,石竹多半已回茶肆,若未找到我,怕要着急。”
二人虽进了一趟风月之地,却也仍在西市,裴婠这般一说,萧惕便带她出了暗巷,裴婠出巷口转眸一看,豁然看到“明月楼”的大招牌,她心中一讶,原来她们刚才进的地方,竟就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明月藏娇楼,她虽从未来过青楼,可明月楼的名头她前世却听过!不由想赫赫盛名非虚,只那毓秀矜贵的临湖雅阁便可见一斑!
眉头微皱,裴婠后知后觉的生出一念来——萧惕入明月楼后院,很快就发现是到了青楼,他反应那般快,是否表明他曾去过?
他还知道明月楼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莫非也销过他的金?
虽则富家公子到了十六七岁浪荡放纵也算常事,可萧惕入京不过三月,又入金吾卫当值,他竟去青楼?即便没去明月楼,看他模样,也定对风月之地颇为熟稔。
想到这一茬,裴婠脚步沉重一分,心境亦再不复片刻前感怀了,她瞧着脚下的路,走的愈快,却不发一言,此刻西市仍然灯火阑珊热闹纷呈,游人如织,她不看前路,差点就撞在一人身上,萧惕眼疾手快将她一拉,不说她不看路,只眼神带着杀气瞪了一眼无辜路人,那路人被萧惕骇的一愕,当下呆若木鸡。
裴婠手臂一紧,人亦停步,云雾山中萧惕抱过她,又与她同骑,刚才更与她扮作恩客娇女,她并未觉不妥,可这会儿只被萧惕拉了一把,她心底便生出恼意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挣开萧惕的手,目光五分严肃三分沉重,还有两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无声控诉,深深的盯萧惕一眼,裴婠又往前大步而行。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萧惕摸不着头脑,哪知女儿家心思如发,勾勾缠缠难理得清,然片刻前还笑颜温柔惹他心动,此刻又做着恼深沉之状,萧惕虽不知何处惹了裴婠,却看出她在生气,忙上前将她护住,又低声问,“怎么了?”
裴婠抿着唇不语,气恼上头,心口憋出一股无名之火。
不论萧惕前世如何,这辈子的萧惕仁义勇武,入京三月便高居金吾卫都尉之职,多少世家子弟艳羡于他,多少王公儿郎比不上他,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竟也短短时日染上了逛青楼的恶习,萧惕之心性虽不至于玩物丧志,可还是叫裴婠失望!
没错,失望!她太失望了!
裴婠越走越快,裙裾迎风,猎猎而舞,萧惕生怕她绊倒自己,见她似打定主意不答话,不由快步走至她跟前,将她拦了下来。
此处又是巷口,巷内昏黑,前后楼阙灯火明灿,他二人对峙在这明暗交界之地,方寸天地风也静云也住,萧惕眼底只映着一个裴婠。
裴婠身量还未长足,如今不过到他胸口往上,萧惕便又倾身,“怎么忽然生气了?可是我哪处做的不惹着了你?”
萧惕语声温软,哄孩童一般,裴婠憋在心口的一团火发不出来,烧的她脾肺心肝皆是酸涩,萧惕见她眸色陈杂,仔细回想,也不过就是从暗巷内走出的几息功夫,属实不知裴婠在生何闷气,他只好继续道,“你心中哪里不快,说给三叔听,让三叔知道你为何着恼才好啊。”
三叔三叔三叔……裴婠极尽克制,眼底却还是浮着怨责,她才不要逛青楼的三叔!
萧惕一时着急,近三月来,他还没见裴婠对谁发过脾气,她明媚温婉,甚至有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内秀沉稳,若非气急了,哪能当街便对他发起脾气来?
“婠婠——”萧惕低沉了嗓子,“为何恼我?你便是要三叔死,也得让三叔做个明白鬼不是?”
裴婠听不得他说“死”字,想开口,喉头却有些发哽,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委屈,话却没说出来,萧惕又道,“才说了与三叔缘分深厚,如今却又不待见三叔了?”
身高七尺,威仪迫人的金吾卫都尉弯着身,语声哑着,竟受了委屈似得,一双黑眸巴巴望着裴婠,便如墨玉沁了水似的湿汪汪惹人,裴婠忽然就觉得自己这脾气来的不该,按辈分论,她如此能算大逆不道了。
裴婠粉拳微收,却又想起了那一墙之隔传来的魅声浪调,若萧惕也去了明月楼,若萧惕也曾去过那临湖雅阁,若……
裴婠越想胸口越是酸涩,那滋味简直令她无可招架,她活生生憋着自己,直憋的眼角微红,险些氤出水汽。
萧惕一时有些慌,他看出裴婠的委屈来,不由再欺近一分,不敢再装乖弄巧,语声中只有担忧歉疚,“婠婠,到底怎么了?便是生气,也要发出来才好……”
萧惕一拢拳,迟疑一瞬,一把拉住了裴婠的手,她二人在街边对峙,惹来路人注目,萧惕却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婠婠……”
不仅想握着手,还想把人往怀里拉,可如今□□已揭下,萧惕到底还是忍了住,裴婠却不许萧惕动手动脚,她一边把手抽出来,一边深吸口气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我没有生气。”
萧惕苦笑,“你这模样比生气还叫人担心,到底怎么了?”
萧惕满眸殷切,裴婠想到二人还在街边,到底不好使性子,她将那莫名的酸涩咽下,一本正经的想,其实也并非不能宣之于口,她对他颇多期望,她可全都是为他着想。
“三叔……”
知道裴婠要说明白了,萧惕凝眸听着。
裴婠便郑重的问,“三叔刚才,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到的地方不对?”
怎么知道不对,当然是因为他见过了……萧惕眸光微变,恍然,是因为这个与他置气?
萧惕看裴婠神色,很快肯定此念,那悬着的心落地,一时哭笑不得,“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裴婠胸脯一挺,满脸严肃,“三叔是不是流连过这些地方?”
此问如萧惕所料,他一时笑出声来,“去过是去过,不能说流连。”
当真去过!裴婠心尖一抖,剩下的话便说不出了。
萧惕见她眸色微暗,忙道,“因查案而去……不管是在京城还是青州,查案子少不得要去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这几日我去了许多地方,也不乏此等烟花之地。”微微一顿,萧惕一针见血的否定,“不是你想的那般。”
这下轮到裴婠惊愕呆怔,适才百般懊恼,却原是她想错了……
萧惕笑意已溢了满眸,“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去那些地方寻花问柳了?”
裴婠樱唇微张,却答不出,她刚才可不就是这样想的。
萧惕继续道,“我还以为因何而恼,真是傻丫头。”萧惕无奈叹息,忽而笑意一收,认真问她,“我若真去了,你便不待见我了?”
裴婠心头一跳,面颊悄悄热了,然而她立刻道,“我父亲和我哥哥就不会去,家风清正者也不会让儿孙流连那些地方,三叔若去,岂非不正派?”
萧惕笑的凤眸轻眯起,“可那明月楼每日宾客数百,也并非人人皆是好色之徒,亦有为了正经事去的,也不能一概而论。”
裴婠眉头拧成个川字,眼看着又要恼一场,萧惕低声笑开,抬手在她眉头抚了抚,“逗你的,你既不想让我去,那我便不去,免得我小侄女不待见我了,可好?”
裴婠脑袋后仰,面上仍有余温,而萧惕一双凤眸上下看着她,越看笑意越深,竟是愉悦非常,裴婠面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可这下却走得极慢。
萧惕跟在她身边,侧眸觑她,“除了觉得不正派,可还因为别的不想让我去?”
裴婠一凛,嘀咕道,“还能因为什么?三叔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未来不可限量,怎可流连花丛坠青云之志,若我哥哥去这些地方,是会被我父亲将腿打断的。”
萧惕笑开,忽而语声一低,“婠婠——”
裴婠寻声望来,便见萧惕被笑意侵染过的面容格外温柔,“我没有会打断腿的父亲,可你不要我做的事,我便不做。”
裴婠眼瞳颤了下,一颗心如水滚沸,跳若擂鼓,她动了动唇,却只得呢喃,“三叔……”
似有叹息,似有疑问,可这时萧惕停步,裴婠一抬眸,竟到了茶肆跟前,石竹早已在茶肆周围逡巡良久,此刻猛然看到裴婠,当下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三爷?!三爷怎么在这里?”
萧惕笑,“我来西市看看,正好碰到你们小姐。”
石竹喜道,“太好了,小姐正找您呢,小人回府世子还没回来,正发愁呢。”
萧惕颔首,“你们小姐已经和我说了。”
萧惕说完转眸看裴婠,“眼下回府?”
裴婠还在萧惕那句似是而非的话里,闻言便神思不定的点了点头,等一同上了马车,裴婠更觉马车逼仄,萧惕周身的气息避无可避的朝她迎面压来。
她不要他做的事,他便不做。
父亲母亲都不能真管住哥哥,可萧惕却心甘情愿让她管着,裴婠暗暗打量着萧惕,便发现萧惕眼底的笑意仍没下去,裴婠不由问,“三叔在高兴什么?”
萧惕温声道,“高兴我要瞧见月亮了。”
裴婠疑惑不解,掀帘看了看外面的天,今夜无星无月,待会儿看起来也不像会有月亮的样子。
萧惕眼风扫见裴婠神情,笑意又染进了眼底,他不是在等月亮,他只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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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掉马不会很早,因为双重生毕竟耸人听闻,需要关键性的大事才能肯定,这个高潮在后面,本来要写剧情流,现在作者君会多写感情线滴。
第40章 毒药
“三叔——三叔——”
轩窗下的鹦鹉又在叫,叫的裴婠一颗心忽上忽下。
昨夜被萧惕送回,她一颗心便是慢慢悠悠荡在半空,半夜时分,更又梦见前世栖霞庄中一幕,可这回在梦里,她竟未能将萧惕救回来,当下便被惊醒。
裴婠现在想到前世所救竟是萧惕,仍有些如梦如幻之感,怎么就能这么巧!
正想着,雪茶从外面走进来,“小姐,广安候府派人来了。”
裴婠微讶,雪茶道,“是世子爷身边的小厮,说是请您过府看看,雪球病了。”
裴婠顿时站起身来,“好端端怎病了?”
裴婠心急起来,与元氏交代一声便乘着马车往广安候府去,路上便在想,前世宋嘉泓没养多久雪球就没了,难道如今雪球也要没了不成?
她心急火燎,等赶到广安候府便觉府中氛围不同寻常,既来了,便要先去给裴老夫人请安,然而到了寿禧堂,却得知裴老夫人病了。
裴婠进内堂去看,果然见裴老夫人勒着抹额躺在榻上,神色颇为灰败。
裴婠依偎在裴老夫人跟前,望着裴婠连声的叹气,不多时宋嘉泓过来,裴老夫人没多言的令裴婠去看雪球,等出了内堂,裴婠便问,“姑祖母因何而病?”
宋嘉泓蹙眉,“因柳家的事,祖母本是不愿管,可父亲却私下帮了柳家,如今柳家贩卖私盐的事暂时被搁置下来,虽然铺子还封着,可人至少没事,再拖下去便有了转圜的余地,祖母生了一回气,便有些不适。”
裴婠微惊,宋伯庸本是极听裴老夫人的话,这次却怎敢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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