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一个两个都这样。先是老大,然后是你和莫失莫忘。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到底是和谁一起长大的?我们一起在特殊组待了十多年,最后还比不上一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类?”他讥诮道,“就算是光法师,不过也就是个人类罢了。还是说,你们真的以为凭借区区一个光法师,就能解决绵延几千年的暗影危机?拜托了,艾莲娜,她甚至离开了武器和秘术,就脆弱到和你联手也打不过我的程度。”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艾莲娜忽然冷笑了一声。她不常有这样的表现;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清冷而优雅的。甚至于,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性格其实很温和,很少和谁发生冲突。
“你是白痴吗。”她毫不客气地说,“我喜欢小溪,和她强或者弱都没有关系。莫失莫忘也是这样。还有学长,他也是这样。”
艾莲娜说:“尼尔,你只是在嫉妒。”
尼尔顿时一声嗤笑。
“喜欢?嫉妒?你以为全世界的种族都跟你们一样,除了强烈又可悲的感情之外,就什么都想不到了吗?不过也难怪,你毕竟是海妖。”他眼中一片冰冷,“恰恰是因为这样……艾莲娜,我才不希望你们在人类身上投入太多感情。”
“人类是种感情多变的生物。她能喜爱你们多久?她见过你丑陋的原型吗?”
“就算她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好人——那就更危险了。只有几十年寿命的种族,她能和你们在一起多久?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开心,等她死了之后就会越悲痛。”
“艾莲娜,你能走得出来吗?还有学长,他是精灵,能杀死精灵的只有暗影与悲伤。”
艾莲娜冷冷道:“借口。你自己不也和苏慎之关系很好吗,他也是人类。”
“不不,我不一样。”尼尔忽然狡猾地笑了,“我可是堕天使;自私凉薄是我们的本性,就像你们海妖的本性是激烈的感情一样。就算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别忘了……”
“我可是亲手杀死了父母和兄弟姐妹,并因此堕天的羽族。”
“那关我什么事。”艾莲娜神色漠然,“既然你坚持,那就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吧。你出局了,尼尔……”
同她冷漠的声音相反的,是掌下陡然暴烈起来的酸液;那些液体滚着小气泡,争先恐后侵入羽族的身躯,发出恐怖的“滋滋”声。骨肉像蜡油一样坍塌下去,鲜血被吞噬成奇怪的颜色。
然而,金发的羽族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碧绿的眼珠忽然变成妖异的血红色。
继而,被她辖制住的“尼尔”竟变成了一具面容枯槁的僵尸!
艾莲娜心中一震!她猛然后退,但掌下的僵尸却像被她黏住一样,也豁然同她一起后跳,甚至转身牢牢抓住了她的肩!
“唔——!”她痛得一声闷哼,被僵尸抓住的地方瞬间变成紫黑一片。
上空传来羽族的笑声。
“所谓不关你的事,也包含着你并不了解我的意思啊,艾莲娜。你轻敌了。”尼尔居高临下地看着海妖,“否则你不会忘记,作为堕天使,我最擅长煽动与欺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吗?真巧,我也是。”他猩红的眼眸流转着戏谑之意,底色却极为冷酷,“连喜欢使用替身这一点都一样,说不定,其实我们意外地很搭啊。”
他停在半空的身躯渐渐化为无数羽毛。在彻底消失前,少年竖起一根手指,有几分顽皮地笑道:“猜猜看,在你废话的这段时间内,可爱的光法师究竟如何了呢?”
艾莲娜神色剧变,愤怒地抬头,秀美典雅的面容布满青色的鳞片,竟隐约显出几分狰狞。
然而更多僵尸在地底爬出,往她身上扑去。
羽族的身形也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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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光法师”正一点也不可爱地逃跑。斜里探出一颗狰狞的骷髅头,她吓得“哇”了一声,赶紧抬枪爆头,然后麻溜地继续跑。
倒不是说她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彻底克服了对鬼怪的害怕,而是她身后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生物在追她,见多了也有点麻木。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的鬼怪恐惧症好像比恐高症要好治疗得多。
尼尔盘腿坐在哥特式的教堂屋顶,优哉游哉地操纵着下面的大群尸骸。
堕天使的天赋之一:煽动。在一定时间内,他们可以召唤邪恶的不死生物作为眷者,命令其攻击敌人。限制是在召唤期间,堕天使无法使用其他技能。
“省点力气吧。”他笑道,“哪怕经过了老大的训练,人类终究是人类。你的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再不投降的话,又会被僵尸吃掉哦。”
回答他的是一梭子“突突突”。林溪端着她刚刚在墓园里搜索到的冲锋/枪,毫不客气地朝堕天使扫了一发,又回身往鬼怪群里扫,直到子/弹打光。趁这个机会,她找了个掩体蹲下,迅速换一袋灵能子/弹。
“哇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林溪猛喝了两大口体能药剂,和屋顶呛声,“你活了多少年,又有多少年战斗经验?我才是个不到20岁的美少女好吗!”
理直气壮得让尼尔神色微妙。
“哈……说得就像我欺负小号一样。”他干笑一声,“痛感百分百可不是我要求的。”
“恭喜你道出了自己行为的本质。更何况,我是个主辅助的法师。和法师拼战力,你的脸呢?”林溪跳上墓碑,握着手/枪形状的法术增幅器,干脆利落地往又一波僵尸里丢了个中级光法术,同时狠狠踢开泥土里冒出来的腐烂脑袋。
“痛感那回事啊……我也不想。不过我觉得,一劳永逸吧。”她呼了口气,擦掉下巴上汇集的汗水,“这次30%,下回50%,总有一天会到100%的。输掉之后,熊孩子会不断找借口再开一局。顺便,这是我小时候和我弟吵架得到的宝贵经验。”
她说得非常认真。
尼尔嗤笑:“真有趣,输了三次的明明是你。这样还敢放大话,人类真是夸夸其谈的生物。”
“我会输给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尼尔一愣,眯眼看着下方的光法师;她眼神认真依旧,也平静依旧。
“特殊组的人都是战斗精英,而你又是精英中的精英。要说武力值,我连艾莲娜都打不过,何况你还是她的学长。”林溪用了一个灵能防护罩,然后开始给自己缠绷带,“我倒不是妄自菲薄,不过你要真能被我这样特训了几个月的人轻易打败,我反而要怀疑你过去的任务清单是不是造假了。”
“什么意思?”尼尔脸色一沉。他忽然感到,到目前为止虽然都是他占据优势,但对方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却才像把握住了胜负的关键——游戏以外的胜负关键。
就凭她?这个满身狼狈、气喘吁吁的人类小姑娘,除了用几个光法术之外一无是处,还总带着天真无辜的眼神和表情,让他想起很久以前被他抛弃的那群令人作呕的同族。
那种义正言辞的样子尤其像。令他作呕。
“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
她果然义正言辞。
“只会在游戏里寻求胜负很无聊啊。就算你永远是赢家又怎么样?证明我武力不如你,又怎么样?在真实的生活中,你到底能改变什么呢?”
尼尔站起来,背后漆黑的羽翼展开,同四周阴郁森冷的氛围完美契合,甚至如鱼得水。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笑了,尖尖的下巴扬起,阴郁又单薄。
四周的不死生物忽然倒地,不再攻击。尼尔停止了自己的能力。
“按照正常的步骤,我们应该先谈谈,尝试用语言化干戈为玉帛——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林溪煞有介事,“所以,还是反杀吧。”
如同听到什么宇宙级别的笑话一样,尼尔在呆了两秒后,哈哈大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
突然之间,一股沛然巨力莫名降临,将刚刚掀动羽翼的堕天使狠狠掼在地上。他吃了一惊,但在无数战斗中千锤百炼出的反射神经起了作用,令他及时收起羽翼,落地时只受了些轻伤。
但随即他发现,自己的动作竟然变得十分艰难。
尼尔震惊地低头,发现地面竟然亮起一层朦胧的微光;光线纵横交错,连结成一个巨大的法阵,而他正好在法阵中心!
“你什么时候……对了,原来刚才你跑的路线就是在绘制法阵!”
他勉强站起来,盯着法阵边缘的光法师。大型法阵的绘制与发动极为费力,何况她还省略了吟唱。此刻,林溪也半跪在地,随便拽了根白骨,握在手里当支撑。
一时间,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尼尔于是又露出微笑:“原来如此。你们一开始打的就是消耗战的主意吧。分开逃跑,尽可能让我用出更多的法术,暗地里用法阵困住我。”
林溪不好意思地笑了:“过奖过奖。暴力牧师就是暴力牧师,真难打啊。”
“可惜你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尼尔拄着手杖,勉力站起来,眼中红光闪烁,“真遗憾,你的光法术确实对被暗影污染的生物很有效,但对那些纯粹只是堕落的邪恶生物……”
泥土中一阵窸窣之声;惨白的骨头露了出来。
然后,金发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他召唤的生物再无动静。
也因为他感到体内传来一阵被火焰灼烧的痛苦。
痛得他弯下腰,重新跪倒在地。
“尼尔,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我唯一要对付的‘被暗影污染的生物’,就是你啊。”
“怎么可能!!”
他眉心一跳,像被戳中什么痛点,突然怒吼出声:“像我这种灵魂被污染的东西,就算我把自己剖成两半,也不可能被净化!只要我不敞开灵魂,你根本不能用你那三流的光法术伤害我!”
林溪苦恼地抓抓头发:“被评价成‘三流’也太过分了。算了,我反正尽力了。”
“不过你好像又误会了。”她一本正经道,“说你被污染,是因为一开始艾莲娜用的酸液里,就包含了从墓园中提取的暗影成分啊。你是用羽毛来制造替身,使用完毕后,羽毛会回到你身上吧?”
尼尔“哼”了一声。他好像也懒得再装笑脸,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我的失误。随你怎么样吧。”
“呃,也用不着生气吧。”林溪出言安慰,“你的做法也能理解啊。要是每次用了羽毛就不要了,那你很快就会变成一只光秃秃的肉翼堕天使,是挺不好看的。”
尼尔:……
“要杀就快点!”他暴躁道。
“来了来了。”
林溪小步挪过去,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想了想,她又放下枪。
“其实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尼尔:==
“呼,你总算安静下来了。果然成王败寇的要义就在于,胜利者才能掌握话语权。”
尼尔继续暴躁:“你要啰嗦到什么时候!”
“哇你生起气来还跟伊瑟有点像……咳咳咳,说正题吧。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讨厌我。”
尼尔冷笑:“显而易见。短寿的人类就自动离我们长生种远一点!老大他出于责任感不得不照顾你,要是你自作多情可就麻烦了。艾莲娜也是,她以为我在做什么?就海妖那种把情感视为全世界的生物,今后几百年有她发疯的!”
“不止是这个原因吧。”
林溪的语气相当平静。
“抱歉可能侵犯了你的隐私……不过上学期我就感觉到,你的情绪不太对。所以我找人问了一下,又查了点资料,结果知道了你小时候的一点事。”
“羽族是对‘光明’异常执着的种族。如果说感情是海妖的全世界,那光明与纯洁就是羽族的全世界。所以,对待那些不幸被暗影污染的同族,他们往往会采取火刑……”
“——闭嘴!!”
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悲鸣。
“抱歉抱歉……啊数据时代真的随便搜搜就出来了,我也挺意外的。”林溪苦恼地叹气,“所以我想问,你就这么介意我待在特殊组吗?只有被暗影污染的人才能和你们是同类,我这样的普通人就一定不行吗?”
在排挤的背后,常常隐藏着这样的心理:ta和我们不一样,根本不可能理解我们,更不可能真正融入我们。
大概就像一群德国黑背中混入了一只萨摩耶一样……让其中一只黑背非常不能接受吧。
尼尔盯着她,眸中鲜红如两汪凝血。
“是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蓦地冷笑,“像你们这样待在光明中的人,无论再重复多少遍‘我一定不会抛弃你’,都只不过是在说漂亮话而已。当你们真正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究竟会被黑暗扭曲成什么样之后,你们就会立刻丢掉曾经说过的话,甚至恨不得我们消失在世界上,不要污染你们光明又可爱的世界。”
“意思就是,不管我现在和你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是漂亮话嘛。”
“那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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