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魁端着托盘向门外退去,苏伟看着那一打渐渐远去的银票,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什什么意思啊?”
“这是我让库魁去你的那几间铺子里,挨家提的,”四阿哥一脸悠然,“作为惩罚,五千两,爷回头拿去赏人用了!”
东小院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门外的二张公公极有默契地堵住了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声翻天覆地的怒吼伴着一个矫健的身影飞速向早早跑出了门的库魁追去。
还在内厅的四阿哥冷哼一声,捡了块儿不那么甜的点心狠狠咬了一口,“不让你疼一次,就不知道长记性!”
十一月二十九,川陕总督府
奉命去堵截粮草的巴彦,行色匆匆地赶回了总督府,刚一进大厅,就冲鄂海一拱手道,“大人,属下白跑一趟,年羹尧早有准备,压根没走川甘交界,而是借道青海额鲁特,直接把粮草送进了甘肃!”
“什么?”鄂海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这个年羹尧!这是摆明了要跟本督作对了!”
“大人,现在动气也于事无补,”巴彦凑到鄂海跟前,“大人要防止姓年的恶人先告状啊,如果年羹尧和富宁安背后是雍亲王,那咱们可就被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鄂海皱起眉头。
巴彦叹了口气,“自打太子被废,您在京城连个递话的人都没有。您想,万岁爷要是追究起来,雍亲王肯定偏帮年羹尧和富宁安啊。到时,明知大军粮草不济,作为驻守边关的封疆大吏却袖手旁观,万岁爷还不把火气都撒到您头上!”
“让甘肃自己调配粮草,那是皇上也应准的了,”鄂海强撑着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要追究也得先拿甘肃那帮官员开刀!”
“唉哟,您忘了?”巴彦走到鄂海身后,“甘肃巡抚绰奇,之前还暗中联系过您,话里话外不离八贝勒。那人明显也是有靠山的,这事儿论到底儿,还是只有您孤家寡人一个啊!”
“京中形势复杂,连太子都能被废,雍亲王、八贝勒又有哪个能靠得住的?”鄂海沉下脸色,“当年,皇上没有因为齐世武而迁怒于我,反而一直委以重用。与我关键时刻脱离太子一派,一直保持中立有很大关系。如今,储位未定,皇上对诸多皇子都怀有猜忌之心,这种时候我就更不能贸然站队了。否则,只怕非但不能自保,反而引火烧身啊。”
“我明白大人的顾虑,”巴彦压低了嗓音,“可是,时不我待啊,万岁爷到底不年轻了。依属下愚见,雍亲王、八贝勒之间的水太深,大人不去参合也罢。但是,有一位皇子,既得万岁爷欣赏,又与雍亲王、八贝勒都有特殊情谊。您要是靠拢他,不但今后有人替您在京中说话,而且,无论将来谁继承大位,您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啊。”
“哦?”鄂海眯起眼睛,略一思索后恍然道,“你是说,十四爷?”
“正是,”巴彦一拱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这是西安将军席柱,托属下转交给大人的。”
十二月初一
福晋带着茉雅奇、伊尔哈一同往八爷府赴宴,苏伟一身六品太监补服,声势浩大地跟在后头。
张起麟是一脸兴奋,从进了八爷府就是一副没进过城的乡下人模样,看得苏伟直想把他踹出去。
“我就说张保、库魁跟着就行了,你来干什么?”
“我来保护你啊,”张起麟拍拍胸脯,“他们俩来纯属壮声势的,还能真跟人动手不成?这要真出个意外,还得看兄弟的。”
“你别给我丢人,我就谢天谢地了,”苏伟瞪了张起麟一眼,“又不是没见过房子,这比咱们王府差远了!”
“我是新鲜嘛,”张起麟乐呵呵道,“兄弟坤宁宫都呆过,还真就没来过八爷府呢,好几次我都想扒咱们墙根,往这边瞧瞧了。”
前头八福晋已经迎了出来,见到四福晋,立刻停下脚步,恭敬一福道,“妾身给王妃见礼了。”
“弟妹客气了,”四福晋笑着上前,拉过八福晋的手,“咱们这么年的妯娌了,何必如此见外呢。”
“四嫂说的是,”八福晋起身,见到四福晋身后的两位格格,立马一脸惊讶道,“这就是四哥的两位千金吧,好一阵没见,如今都是大姑娘了,这模样长得真好,一个比一个俊俏。”
四福晋笑着让茉雅奇、伊尔哈上前,两位格格齐齐一福道,“见过八婶婶。”
“好,好,”八福晋笑嫣如花,回头让丫头拿了两个荷包过来,给了两位格格一人一个,“八婶婶的一点小心意,以后多过来陪八婶婶说说话。”
两位格格道了谢,一行人进了后花园。
园中已聚集了多位宗亲贵妇,但三福晋没有来,所有人以四王妃为尊,大家见了礼,就在花阁中落座。
花阁内挡了卷帘,布置了很多火盆,伴着阁外的梅花香气,颇有几分置身花海之感。
八福晋又让人上了各色梅花糕点,大家打趣说话,一时倒也热闹。
苏伟与一众奴才站在花阁外,张起麟也不再玩笑,环顾了花园一周后,捅了捅苏伟。
苏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冯进朝正站在一片假山之后。
第384章 接头
康熙四十八年
十二月初一, 八爷府
热闹的花阁中, 八福晋对茉雅奇和伊尔哈似乎格外殷勤,频频往两人的碟子里夹添各式糕点。得知伊尔哈喜食咸酥, 又特意让厨房添了蛋黄肉粽和花生酥糖来。
一旁坐着的九福晋董鄂氏, 端着茶碗温和道,“怎么不见八哥府上的小格格、小阿哥?算起来, 弘旺也两岁多了,该会走了吧?”
“会了会了, 就是最近有点儿伤寒,这么冷的天也不好往外抱, ”八福晋叹了口气, 一副很是操心的模样,“宁楚格的身子就更弱了,但凡见点儿风, 总得头疼脑热个十天半月的。这府里的孩子本来就少, 我是一点不敢大意啊。”
八福晋这话让在场不少人都微微一愣,八福晋却一脸泰然,微笑着低头饮茶。
倒是敦郡王妃,出自漠南蒙古阿霸垓部的博尔济吉特氏,毫不顾忌地直言道, “八嫂既然这么喜欢孩子, 怎么不多生几个呢?八哥成亲这么久,府里的孩子也确实少了些。”
博尔济吉特氏出身高贵,父亲是扎萨克多罗郡王乌尔彰噶喇普。平时在皇亲妯娌中说话就没什么忌讳, 旁人听了也只能一笑置之。
八福晋同样,似乎并不惊异,反而十分自然地叹口气道,“弟妹以为八嫂不想吗?只是,我这身子……”
八福晋抚上小腹,神情怅然,花阁内的女眷瞬间明白了大半。
八福晋又摇了摇头道,“贝勒爷体贴,一直顾念我身子不好,处处包容。加之,我初嫁进府时,年轻气盛,不懂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道理,一味耍小性子。这两年,后府人少,肚子也不争气,贝勒爷又总在朝上,可不就耽误到现在了嘛。”
八福晋满目忧愁,一众女眷倒都心有戚戚然地安慰起她来。
四福晋没有说话,低头默默饮茶,心下对于八爷府此次设宴的目的,已有了大概猜测。
“我这次请各位嫂嫂弟妹来啊,就是有事相求,”八福晋抬起一张笑脸道,“哪家有适合的姑娘,可别藏着掖着。我们府上现在就求多子多福,等回头抬进来,我保准儿一个个好吃好喝地供着……”
众人都被八福晋逗得一笑,八福晋捏着帕子掩着嘴角的笑意坐下,落到膝上的指尖狠狠却刺进了掌心!
“弟妹对八弟是真真用心了,”四福晋一脸感慨,端起茶碗轻轻刮着茶沫道,“说起来,我那个侄女就不争气了,进府这么多年,白白封个侧福晋,也没见能为你分忧。”
“四嫂这说的哪里话,”八福晋弯了弯唇角,“嘉怡再能干不过了,我身子不好,都是她打理后府,贝勒爷都常常夸赞她呢。”
“哦?”四福晋翘起眉梢,“那她倒还出息了些。我这个做姑姑的,跟她也是有日子没见了。今儿既然到了府里,也不好不闻不问。不知弟妹可否行个方便,带我去看看她?”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合该她来给四嫂请安的,”八福晋派了个侍女去叫人,回头对四福晋道,“嘉怡贵为侧福晋,本也该出来陪客的。只是她近来身体也不好,一直在房中休养,我就没让人打扰她。”
“哪就那么娇弱了,一准儿是躲懒呢,偏你还惯着她,”四福晋嗔了八福晋一句,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还站在花阁外的苏培盛。
叫人的小侍女很快回来,身后却没有跟着旁人。
八福晋正要询问,小侍女就俯身在八福晋耳旁,低语了几句。
四福晋沉静地饮茶,好似没有看到两人的交谈。
八福晋听了小侍女的话,面露困惑,却来不及细想,只能一脸歉意地对四福晋道,“这事儿弄得,真是对不住四嫂,都是我没把嘉怡照顾好。”
“怎么了?”四福晋抬起头,“难不成,真病得挺重?”
“倒不是病得重,”八福晋捏着帕子在手里绕来绕去,“是受了湿寒,身上出了疹子。嘉怡说怕把病气过给您,不好叫您去看她,说等他日身子好了,再去给您请安。”
“这出了疹子可不是小事,”四福晋皱了皱眉,“我们是亲姑侄,哪能到了门口都不去看看?这样吧,还是劳动弟妹,带我去瞅瞅她,看她没事,我回头也好像家里交代。”
“这——”八福晋一时语窒,偏头看了刚才的侍女一眼,那侍女偷着冲她摇了摇头。
“怎么?”四福晋微微扬起眉梢,“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不是,”八福晋勉强笑了笑,脑中转了几转又开口道,“也是弟妹的私心,到底是我请您来的。这您要真过了病气,回头弟妹怎么向四哥和贝勒爷交代啊?”
“这话也是,”一旁的九福晋跟着帮腔道,“四嫂贵为亲王王妃,身份贵重,还是小心一些好。”
四福晋看似一脸为难,犹豫了半天,终究叹了口气道,“那也罢,我今天是来做客的,总不好给主家添麻烦。这样吧,让下人代我去看看,也替我问候一声。”
八福晋略一怔,四福晋已经侧身对书瑾道,“你带两个人,跟八福晋的婢女一起去看看嘉怡。就说今日不方便,我改日再去瞧她,让她先养好身体。”
“是,”书瑾福了福身,先一步走到花阁边等候。
此时,八福晋已不好再出言拒绝,否则太过引人怀疑,只好示意刚才的侍女带书瑾去嘉怡的院子。
嘉怡的小院离花阁并不算远,布置也十分得当,只是外头站了几个高大的婆子,显得有些突兀。
侍女走到一个婆子跟前,又小声耳语了几句。
婆子顿时一脸为难,侍女也是没办法道,“福晋都应下了,你们就带她进去看看吧。”
几个婆子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不敢完全违逆福晋的意思,带着书瑾进了嘉怡的房间。
“哟,这不是苏公公和张公公吗?”
冯进朝穿过花园拱门而来,看到院门外的苏培盛和张起麟似乎十分惊讶。
“是冯公公啊,”张起麟弯了弯嘴角,“今儿咱家跟苏公公是跟随王妃过府饮宴来的,王妃惦记着贵府侧福晋,让我们陪同侍女过来看看。”
“那哪能让两位公公干站着等呢?”冯进朝上前两步,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那边有亭子,两位公公跟我过去歇歇脚吧。”
“那敢情好,”张起麟拱起手,“有劳冯公公了。”
“客气,客气,”冯进朝头前引路,将两人带进了假山。
三拐五拐,一堆山石中间出现个空洞,冯进朝压低了嗓音道,“苏公公可快着点儿,这里不安全。”
“放心吧,”苏伟没跟冯进朝废话,直接钻进了山洞。
绣香正躲在山石后头,手里的帕子团了又团,等见到苏伟进来,眼圈霎时就红了,“苏公公,我可算见到您了!”
“绣香,”苏伟扶住扑到跟前的小丫头,放轻了嗓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绣香用力点了点头,泪珠连串地往下掉,“之前在京外园子里的时候,贝勒爷就总莫名其妙地把小主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院里,还不让人跟着。小主每次回来都很害怕,我问她什么,她也不说。直到我们回了京里,贝勒爷让人把我们院子严密看了起来,不许随意进出。小主的精神很差,离不开我,我就也留在了院子里。可谁知道,谁知道……”
“绣香,冷静些,慢慢说,”苏伟放缓了语气。
绣香勉强自己镇定下来,继续道,“每晚贝勒爷过来,都是外头熄灯以后,身后还带着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我因为被关在厢房里,也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但是,那个男人总是在小主房里,呆到半夜才出来。等到第二天,我去伺候小主,小主身上就都是行房过后的痕迹。再后来,就有府里的大夫过来,给小主诊脉,开的又都是养身坐胎的药。可是,苏公公你也知道,贝勒爷他明明——”
“我知道,”虽然一开始的想法被证实,但苏伟的心里还是十分诧异,八阿哥竟当真做出了这种胆大包天之事!
“这些日子,我和小主都怕极了,”绣香垂下头,嗓音带着丝丝颤抖,“我们想了各种办法,泡冷水澡,偷吃寒凉的食物。可是,贝勒爷的人看得实在太紧,我们连一点药都没办法弄到……”
“这样不行,绣香,”苏伟叹了口气,面上带了些许不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嘉怡小主一直怀不上孩子,八阿哥会怎么办?”
绣香有一瞬的怔愣,抬起头时仍然不太明白,“可,可,混淆皇室血脉,是欺君杀头的大罪啊。”
“但小主在怀孕期间,最起码是安全的,”苏伟抿紧嘴唇,“八阿哥那个人,做事一向心狠手辣,干净利落。如果,他认定嘉怡小主怀不上孩子,那她就失去了唯一的利用价值。到时,为了隐瞒真相,小主会是第一个被灭口的人。”
绣香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瞬间摇摇欲坠,“那,我们怎么办啊?”
苏伟皱紧眉头,在原地走了两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嘉怡小主顺利怀上孩子。不管是谁的,最起码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在这段期间,我会尽快安排,让你带着家人逃出京城!”
绣香扭紧手帕,身子绷成了一条直线,好半天才颤抖着嗓音道,“苏公公的意思是,我们小主她,必死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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