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笙上前帮茉雅奇卸去头上的金银钗环,见自家主子不再紧蹙着秀眉,开口问道,“白芍那丫头可是惹格格不高兴了?奴婢见她束手束脚地站在外头,一副想进门给您请罪,却不大敢的样子。”
茉雅奇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看铜镜中不大清晰的人影,沉下嗓音道,“那丫头太不稳重,看不住自己一张舌头,留下她迟早给我惹麻烦。你去跟东路的陈嬷嬷说一声,调她去针线房做事吧。”
“这——”宝笙闻言倒是一愣,没想到自家主子这一开口竟是要直接撵人了,“格格,遣白芍出去倒不打紧,但当初是漾儿姑姑亲自来求的情,您才把她的小姑子从浣洗房里要过来的。这回要赶她出去,是不是得知会漾儿姑姑一声?”
“知会她做什么?”茉雅奇打开自己的状匣,挑出一副翠玉耳环来,“当初我是看在漾儿服侍额娘那么多年还算尽心的份上,才要了白芍过来。她们姑嫂俩倒会精打细算,白芍自己不争气,还一味地掇乖弄俏。今儿我要不是一时心软,也不会带白芍出去,弄得一身不妥帖不说,还跟伊尔哈院里那个兰青顶上了,平白给我添了一堆麻烦。”
“格格息怒,”宝笙见状,也不再为白芍说话,微微福了福身道,“二格格是个直爽的性子,格格把话挑明了说也就是了。那个兰青一贯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她上头贴了李侧福晋的侄女儿兰馥的亲,背地里干姐姐、干妹妹的叫着,自以为有人撑腰呢。”
茉雅奇闻言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绣榻后坐下,“也不知李额娘是怎样想的,李管家好歹也做了六品的王府管领,连带着下面一堆的李家亲戚都得了不差的差事,干什么还把自己的侄女儿也一起弄进王府呢?现在跟在伊尔哈身边,表姐不是表姐,侍女不是侍女的,累得伊尔哈也跟着头疼。”
“侧福晋一贯会为二格格打算,格格也不用跟着烦心,”宝笙拿起篦子为茉雅奇轻轻通着一头秀发,“二格格眼里就您一个长姐,只要您们姐妹好好的,何必理会旁人?”
茉雅奇缓缓地呼出口气,未再说话,目光却逐渐深远起来。
傍晚,四阿哥与福晋在正院设宴,款待十八阿哥。因都是家里人,茉雅奇与伊尔哈连同两位侧福晋也一起前往。
刚出了院门,茉雅奇便听得一声长姐,原是伊尔哈正在树下等着她。
“你出来的倒早,”茉雅奇笑着迎了上去,“我本还想先去你的院子叫你呢。”
伊尔哈咧了咧嘴,满是女儿娇气地挽住了茉雅奇的手臂,“我本来也想去看看阿玛呢,都收拾妥当了才听说今晚要款待十八叔。长姐,你今儿个是不是在十八叔那儿得了好东西了?给我看看,我最近也想要块儿上好的玉佩呢。”
“你呀,你还缺这点儿东西?”茉雅奇一个手指点到伊尔哈的额头上,“十八叔今年才七岁,进府时估计连府里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备礼了。今儿是被我凑巧碰上了,不过我既然接了,一会儿肯定也少不了你的。咱们自己立了院子,身边的丫头也都各有各的心思了,能一心就主的十个也挑不出一个来。平日里这些编排瞎话,你懂得分辨就好。”
“姐姐放心吧,”伊尔哈扬了扬娇俏的下巴,“我才不是那能被轻易蒙蔽的主子呢,那个兰青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今儿正好打发了她,只兰馥那儿多多少少又要有些牢骚了。我额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对她越来越看重,把我房里的大侍女都给压下去了。”
茉雅奇微微抿了嘴唇,见不远处李氏、年氏都出了院子,略略一笑道,“李额娘总是为你好的,那兰馥既然甘愿伺候你,你便让她伺候吧,只当多个丫头便是了。”
“我也是这没想的,她愿意当丫头就让她当吧,我反正是不愿意多理会她的,”伊尔哈歪着头搂着茉雅奇的手臂往前走去。
十八阿哥正式在雍亲王府住了下来,四阿哥给他安排了教课的师父,日日满文、汉文、文科、武科一起练着。起先还兴奋不已的小阿哥,很快就叫苦不迭了。
对此,看热闹的苏大公公对越接触越感觉熟悉的十八阿哥抱了一百二十分的同情。而在这越发闷热的七月里,苏伟本人的待遇也没比被拔苗助长的十八阿哥好哪儿去。
“我要出门!”苏伟拎着自己的大盖帽在四阿哥身前软磨硬泡,“我都好多天没去吉盛堂,也好多天没去西来顺了!”
“小英子不是都替你去了吗?”四阿哥盘腿坐在榻上,垫着手里的书连头都没抬,“爷看小英子做的都不错,你当人家师父的,也得多给人家一些锻炼的机会。”
“他没事儿锻炼开铺子干什么啊,”苏伟一屁股倚到四阿哥身旁,“我都闷在府里好久了,身上都要长蘑菇了,你让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还拿铺子做借口,你就是贪玩,”四阿哥放下书瞪了他一眼,“明天爷带你去圆明园看看。”
“我不去圆明园!”苏伟一听四阿哥的话,立时竖起辫子。
“为什么不去?”四阿哥扬起眉梢,“现在已经修出些景致了,爷带你在梧桐院住几天,葡萄园也搭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正往后湖里投鱼苗呢,不比你整天呆在铺子里有趣?”
“那我也不想去,”苏伟把帽子扔到桌子上,蹬了靴子爬到四阿哥身边,“你把银子都换成石头堆在那儿,我看了就肉疼。等哪天府里花销不够了,你要拆园子变卖时再带我去吧。”
“瞧你这点儿出息,”四阿哥把书放到一边,好笑地把自家苏公公揽在怀里,“京城天气闷热,有了圆明园,以后夏天就不难熬了。更何况,皇阿玛估计也乐意看见儿子们流连山水景致,一座园子堵了一张口,这紫禁城里多多少少能清静些日子……”
苏大公公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把凑过来的四阿哥推到了一边去。
闷热的七月在花香虫鸣中一闪而过,京城还算安逸,倒是万岁爷驻跸的热河行宫内莫名地升起一股异样。
傍晚,烟波致爽殿只燃了两盏宫灯,康熙爷坐在黑暗处,叫人看不清半分神色。
梁九功弯着身子,引了一位藏蓝色蟒袍的男人进了内殿。
“奴才隆科多叩见陛下!”
“起来吧,”康熙爷两手交握,靠在椅背上,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活着的刺客都死绝了?”
“是,”隆科多垂下头,“对方动手很小心,那几个刺客都像是受刑不住,先后毙命的。”
康熙爷轻轻吐出口气,半晌后才开口道,“查出是谁指使的了?”
隆科多抿了抿唇,一头叩在地上,“奴才派人跟随动手之人几日,终探得幕后之人。一切……正如圣上所料。”
康熙爷未再开口,殿内陷入了一片孤寂,梁九功站在门旁,就如角落罩了薄纱的孤灯,连呼吸声都掩去了一半。
八月初,苏大公公还是没能拗过自家王爷,捧着算盘和一颗残破的心跟着去了圆明园。
主修圆明园的是雍亲王府的司匠,镶白旗马佳氏更甘。与宋格格的倒霉亲戚不一样,更甘算是王府司匠的头领,曾在内务府营造司当差多年,经验丰富。
不过,苏伟对更甘的印象并不深,只当是个老实人,在王府时一直不显山不漏水的。所以,当更甘背着人来问苏伟,王爷此行可有带人夜里伺候时,苏大公公并未想太多,拍拍胸脯说,王爷呆不了几天,自己伺候就够了。
当晚,一溜或浓妆艳抹,或素面朝天的盛装女子,端着水盆、手巾、木梳、寝衣一干物什,侯在了梧桐院外。
迎出来的苏伟瞪圆了一双眼睛,指着一堆羞红了脸庞的女子哆嗦了半天,最后把一句国骂生生地咽回了肚子。他是个有涵养的人,不能跟女孩子一般计较。等明天有功夫了,再找那个溜须拍马、表里不一的更甘算账。
翘着半根辫子的苏公公狠狠地吐出口气,走到一堆女孩儿跟前,端过水盆,随手把布巾往盆里一扔,嘴上叼着梳子,转身迈着方步回了院子,留下一帮青春少艾在草丛边喂蚊子。
第305章 善良的人
康熙四十六年
八月初,圆明园
梧桐院内室,四阿哥自己拧了布巾擦脸,看着坐在床边生闷气的某人止不住地笑。
“行啦,”四阿哥坐到苏伟身边,把梳子塞进他手里,“爷突然一个人来园子里住着,管事不知内里,会这样准备也是人之常情。”四阿哥转过身子,等苏伟给他梳辫子,“那个更甘还算有些本事,圆明园修得爷也很满意。这种事儿他办过一次,下次心里就有数了,你也别太为难人家——”
等了半天没人上手,四阿哥回过头,人家苏大公公正举着梳子通自己毛烘烘的辫子呢“王爷——”
这边四阿哥正要教训教训某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胆大包天的公公,那边傅鼐赶到了门外。
“什么事?进来说吧,”四阿哥坐正了身子,苏伟随便蹬了双靴子站到了床边,被四阿哥可有可无地瞥了一眼。
“王爷,”傅鼐跪到屋内,“皇上颁下圣旨,今年适逢太后六十六岁大寿,特增开恩科,广福天下。主子需得尽快回京,与内阁众臣尽快定下各州府主副考官才是。”
“怎么这么突然?”苏伟瞪大了眼睛,“现在都八月了,等旨意传下去,岂不马上就要秋闱了?”
“这事没那么简单,”四阿哥站起身,“咱们得连夜回京才行,内阁这两日有得忙了。只是如此仓促,可别闹出什么差错才好……”
苏伟一听也不再耽误,伺候四阿哥换了衣服,简单收拾后就上了马车。
“万岁爷怎么突然想起增开恩科了?”车上,苏伟靠着车壁一晃一晃地摇着身体,“我记得太皇太后在世时都没开过恩科,这么突然地下旨,应试的生员们估计都没有准备。”
“十年寒窗,不差这几个月的功夫。更何况,三年内能多考一次,对学子们来说,怎样也是好的,”四阿哥抿了抿嘴唇,半晌后,叹了口气道,“皇阿玛如此广福文士,拉拢人心,绝不止为太后做寿那般简单。爷只怕,是这南山集一案,不能善了了……”
苏伟眨了眨眼睛,在这酷热难当的八月午夜,背后莫名地涌出一股凉气。
四阿哥连夜回京后,没有歇下片刻,直接换了朝服便去了内阁。
苏大公公这回也没能偷懒,出门办正事儿的油头被自己吃里扒外的徒弟给顶了,只好哼哼唧唧地跟在四阿哥后头进了紫禁城。
一连两天,四阿哥与众朝臣吃住都在内阁里,主副考官一般由总督巡抚和当地大儒分任,拟定起来倒也不算费事。
秋闱三年一次,章程各州府都熟悉,恩科也不过是加试一次,接了旨意后照往年一样办就是了。
这样忙活了两天,内阁便拟定了批文,快马往各地送去。如此不出半月,学子们便可准备应试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阴沉沉的云罩在京城上空。
苏伟坐在东小院的屋顶上,被一股带着水汽的凉风吹得一阵寒颤。
“我不回宫,我让四哥去跟我十五哥说!”
一阵耍着脾气的童声从前院传来,苏伟赶忙下了屋顶,往前面走去。
张起麟正陪着笑跟在十八阿哥后头,“王爷今儿不在府里,这十五阿哥都来了,要不您先跟着回去,等王爷回来了,奴才代为禀报。”
“四哥不回来我才不走,”胤衸躲开张起麟的手,皱着脸要往院里跑,“我等四哥回来,四哥没说送我回宫,我才不跟十五哥走!”
“十八阿哥,”苏伟走上前,冲十八阿哥打了个千儿,“王爷不在府里,您这是——”
“苏公公,”胤衸一手拽住苏伟的袖子,“四哥不在,你胆子大,你去帮我回绝了十五哥,就说我先不回去,我等四哥回来!”
谁tm四处宣扬老子胆子大来着?
苏伟被十八阿哥拽了一只袖子,只得干巴巴地瞪了张起麟一眼。
张起麟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咽了口唾沫道,“苏公公,这十五阿哥等在外面呢,说是王贵人惦记着十八阿哥,眼看着万岁爷也快回来了,想接十八阿哥回宫。十八阿哥一听就跑到这儿来了,奴才还没来得及禀报王妃呢。”
“不要告诉四嫂,”胤衸在原地蹦得老高,“告诉四嫂,四嫂一定会让我回宫的。我就算回去,也让四哥送我回去,我不跟十五哥一起走!”
“哎哟,我的小爷,”苏伟听出了十八阿哥的意思,这是还呕着气呢,连忙笑着俯下身道,“从咱们王府坐车到皇宫,半个时辰都用不上,跟谁一起有什么区别呢?十五阿哥这都特意来接您了,您不念着他是您嫡亲的兄长,总得念着王贵人一直惦记着您啊——”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跟他一起走!”胤衸捂起耳朵,朝苏伟吼了一通,转身绕过两人往荷池上的小亭跑去。
“哎!十八阿哥,小心啊!”
也不知是不是张起麟太过乌鸦嘴,跑得好好的十八阿哥突然脚下一滑,竟整个身子栽下了小桥的石栏,掉进了荷池里。
四阿哥得了信儿匆匆赶回王府时,十八阿哥已经从惊吓中恢复了精神,正披着一床被子冲准备兴师问罪的十五阿哥吼道,“你少怪这个怪那个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你赶紧回宫去吧!我会让四哥送我回去的!”
“胤衸!”四阿哥冷着脸迈进十八阿哥的卧房,“这两个月师父的教导都白受了是不是?怎么跟你十五哥说话呢?”
十八阿哥一时瘪了嘴,嘟嘟囔囔地道了歉,好好地坐回了床上。
丁芪见状,连忙迎了上来,冲四阿哥行了一礼。
“胤衸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受凉?”四阿哥瞥了十五阿哥一眼,没有搭理他。
“王爷放心,”丁芪拱了拱手,“十八阿哥只是受了点儿惊吓,好生调养几天就行了。”
四阿哥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向十八阿哥,十八阿哥缩起脖子,把脑袋塞进了被子里。
“四哥,”十五阿哥见状,抿了唇角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却被四阿哥抬手制止。
“我平日多在内阁办事,”四阿哥阴沉下的目光在十五阿哥脸上扫过,“你要接胤衸回去,怎么也该先来跟我打声招呼。怎地连帖子也不递一个就直接上门了?”
“我——”十五阿哥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想周全,也是存了私心。
他对胤衸有愧,又怕这个弟弟会四处乱说,这一个多月几乎是夜不能寐。偏偏胤衸一直住在雍亲王府,让他想找个机会缓和两人的关系都不能够。好不容易熬到八月下旬,他借了额娘一句闲语,火急火燎地跑来接胤衸回宫,却不想竟这般不顺。
四阿哥不想再跟他多做纠缠,盯着胤衸把药喝了之后,转身往东小院而去,“等胤衸身体养好了,本王自会送他回宫。十五弟今儿若没其他事,四哥就不留你了。”
东小院
苏伟敞着被子躺在床上,大夏天的被灌了姜汤,又灌了药,现在正热的发蒙。听得四阿哥的脚步声,连忙扯过被子,把自己包严实,紧闭起眼睛,装出副睡熟了的样子。
四阿哥走进卧房,小英子蹑手蹑脚地行了个礼,低声对四阿哥道,“丁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药也吃了,荷池里的水不算凉,丁太医说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四阿哥背着手舒了口气,冲小英子点了点头,扬手让他下去了。
苏伟听见人进了屋,半天没动静,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转,刚想睁开,嘴上就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
“嗯!”苏伟吃疼地睁开眼睛,正想伸腿出来踹那人一脚,又被四阿哥在耳朵上啃了一下。
“干嘛总咬我?”苏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分外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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