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蓝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让疼痛催促思绪飞速运转,沉声说:“子宁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倒是琪琪你好象对殷家的继承人大考志在必得。这次春狩正是关键,可要好好表现。”
不料琪琪用看白痴的眼光瞥了她一眼,淡笑道:“区区一个继承人大考,有什么难的?随便花点力气,就能赢下来,那用得着那么重视。”殷家和宋阀情况不同,琪琪已经进入最后四人大考之列,这时再装淡然已经毫无意义。
叶慕蓝暗暗咬牙,眼光一转,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大考中出了纰漏,使得远征军损失惨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了呢!”
琪琪若无其事地说:“是呀,最近血族都闲得无聊,连亲王后裔都跑去底层大陆的穷乡僻壤乱窜。我一次带队突袭,就有十三氏族的门罗精锐卫队恰好在路上堵截。这事确实闹得挺大,不过在我看来还不够大。不管是谁卖消息给吸血鬼,我都会一查到底,此事绝对没完。那怕那人是某个门阀子弟的老婆,也逃不过我殷家的追杀!你说是不是,叶小姐?”
叶慕蓝脸色一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好说得清楚些!”
琪琪向她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让我说得清楚些?你还不配!”这句话丝毫不留情面,就象一记耳光直接抽在叶慕蓝脸上。
此时一直装柱子的千夜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当琪琪说那番话的时候,他感觉到叶慕蓝的心跳和血流加快了一点点,看来土城堡一战背后的勾心斗角比想象的更加复杂,季元嘉也没有告诉他全部。
千夜心中隐隐浮现杀机。然后感觉到宋子宁的目光又转了过来,他几乎忍不住要爆粗口,只能坚决不抬头。
“琪琪,你行事说话这样霸道,如果被你执掌殷家,还会把谁放在眼里?”叶慕蓝咬牙切齿地道。
琪琪冷道:“殷家不管霸不霸道,都不会让一个小小的叶氏踩到头上去!”
武安堂这个角落里此时一片寂静,不敢掺合门阀世家内务的之前就借故远离,大胆留下来看热闹的此时连议论都不敢了。众人完全没有想到转眼之间二女就是如此剑拔弩张,连最后的体面都彻底撕掳开了。
宋子宁眼中忽然迷茫散去,露出慑人光芒,刚想要说什么,院门处忽然又是一声拖长的通传声:“赵阀二公子,赵君弘到!”
宋子宁凛然之意顿时尽去,又恢复了春水般温柔含笑的模样,说:“难得君弘也来了,三表妹,我们应该去迎一下。”
琪琪也点了点头,和宋子宁并肩向院门走去。叶慕蓝此时也已经镇定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退后两步,跟在宋子宁身后,可是偶尔投向琪琪的目光中,却是充满了怨恨和不屑。
门口一队贵胄青年拾阶而上,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大约二十四五年纪,生得十分俊美,比宋子宁还要胜出半分。他有着一头浅色短发,双瞳黝黑深邃中透着点紫色。
他一现身,人群中立刻就是议论纷纷。
“竟然真是赵阀二公子!这生得果如传言般俊美无俦。”
“早就听说赵阀嫡系子弟男的俊秀女的清丽,闻名天下。年轻一代更有四位公子最为出众,赵君弘可就是其中之一啊!”
有人为之神往,问:“不知这位君弘公子是否婚配?”
旁边立刻有人讥笑他道:“就凭你们也想攀上赵阀?别作梦了!”
那人立刻胀红了脸,不忿道:“有什么不可能的?高门大阀都有和士族通婚的传统,我家有女初长成,天资聪颖,丽质无双,你怎知道赵二公子就一定看不上她?”
另一人好心拍拍他的肩,用惋惜的口气说:“四阀之中,惟有赵阀从来不与士族通婚。赵阀中人最是心高气傲,又确是代代能人辈出,千年来家声如日中天,从无坠落隐忧,自然有本钱说这种话。”
那人立刻垂头丧气,不再多话了。
赵君弘跨过门槛时略略一停,已把厅内情势尽数看在眼中,随从们不用吩咐,就把想要围拢过来的人全部拦在一边,他本人径自大步走到宋子宁和琪琪面前,张开双臂和宋子宁一个拥抱,笑道:“子宁,上次坝下游猎之后,好久不见,你实力更进一步了。”
宋子宁微笑道:“还是较君弘兄差了一点。”
赵君弘摇头自嘲道:“只不是用药多了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哪里及得上子宁每一步都不假外力来得扎实。”
宋子宁叹道:“君弘兄过谦了,谁不知道赵家四公子个个都注定是战将之才,用不用药根本没有区别。”
“什么四公子不过是玩笑着称呼一声罢了,惭愧得很,我倒是天资最差的一个。”
宋子宁立刻道:“哪里,君弘兄太过谦了。如果你都算天资差的,那当今之世就没有几个敢称天资好的了。”
两人你来我往,根本就没有尽头的样子。
琪琪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喝道:“行了,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再互相吹捧,天都要亮了!”
赵君弘和宋子宁全无惭色,相视一笑,这才停下了自谦和吹捧对方的循环。
赵君弘对琪琪微笑招呼,道:“许久不见,琪琪你又变漂亮了。听说你在底层大陆遇到了一点麻烦?有没有我可以效劳的地方?”
琪琪显得很是头痛,立刻摇头道:“不需要!我完全可以自己搞定!”
接下来三人从各自家族聊到亲朋好友,又从共同参加过的社交活动扯到未来的日程,赵君弘那骨子里的傲慢渐渐浮现出来,除了子宁和琪琪等寥寥数人之外,其余人他看都不看一眼。
此时忽然鼓乐声响起,在众人簇拥下,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穿着以帝国军服为底的服色。他食中二指上戴着两枚巨大的翡翠扳指,戒面上刻着阴文的卫字。
这就是卫国公,此次春狩的组织者。
卫国公目光徐徐扫过全场,当他目光掠过时,千夜竟有种被雷电擦到的感觉!立刻知道卫国公是极为可怕的高手。
千夜立刻收敛心神,保持气血稳定,让早就缩进心脏深处的血气和符文藏得更深些,生怕被卫国公给看穿了底细。好在卫国公的视线在千夜身上如看其他人般一扫而过,根本没有停留,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侍女端了酒上来,卫国公执杯在手,朗声道:“各位皆是帝国栋梁之材,我等已经老了,这无尽星路,浩然天下,迟早都是属于你们的。不过黑血诸族依旧强横,各位仍需努力。终有一日,我们会将黑暗种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灭干净!帝国长存!”
所有人共同举杯,齐声道:“帝国长存!”
晚宴结束,千夜随着琪琪回到院落,然后在踏入卧房前犹豫了一下。琪琪却一把将他扯进来,然后关上了房门。
“我去洗澡,你也去吧!然后早些休息。”
琪琪指了指门厅右侧的一扇门,说罢自己就径自走进里间沐浴,她似乎有心事,再没心情调戏千夜。
千夜也松了口气,主卧的内外两进居然有各自独立的浴室和更衣间。
这个晚宴,实在是过得让人疲累,千夜沐浴更衣上了床,就沉沉睡去。在进入梦乡之前,他忽然有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好象有些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了。
在殷家所住院落东侧,隔着一条青石小径和两排疏落花树就是另外一个院落,规模更大一些,那是宋阀落脚处。
此刻书房中灯火如昼,宋子宁正在提笔作画,生宣纸面上一幅仕女图已经有了大致样子。他下笔不疾不徐,然而腕下笔意却极为灵动,粗细、抑扬、顿挫、浓淡变化无方,笔墨淋漓,气韵生动,画中人呼之欲出。
这是一幅工笔与写意结合的画法。身姿衣饰浓笔写意,虽然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站姿,却是气势惊人,凛冽杀意仿佛要透纸而出。脸部却用浅线细细勾勒,连眉间一个小小的微蹙表情都栩栩如生。画中人的面容竟然和女装的千夜有三分相似。
宋子宁执笔而立,双唇抿成一道锐利的弧线,神情肃然,丝毫不见平时人前温润谦和的气质,整个人象一柄饮血无算的上古神兵,危险一如画意中透出的凛冽杀气。
他忽然摇头,将这幅没完成的画扔到一边,重新铺上一张纸,又开始了新的一幅画。仍然是同样的仕女图,身姿衣饰一般无二,只不过脸部神态容貌都和上一张有小小差异,乍眼看上去,依然和女装千夜有三分相似。
在书桌边上,已经有了五六张作废的画稿,每张都是脸部略有差异的仕女图,全和千夜有三分相似,差异则是在眼眉颊唇等不同地方。如果让千夜自己来看,肯定会吃一惊,那些地方全是他修饰过用以柔和面部棱角锋芒的部位。
宋子宁眼底突然闪过慑人冷芒,身周凌厉的气势瞬间消散。
有人轻轻敲响书房的门,宋子宁恍然未闻,默不作声地提着笔凝视画纸。
门被轻轻推开,叶慕蓝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和茶杯,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炖盅。她把东西放到宽大书案最靠外的一角上,随即轻手轻脚地站到了宋子宁身后,静静看着他作画。
宋子宁一笔忽然下得重了,留下一道颇粗的墨迹。他叹了口气,又将这幅废了的画稿扔到一旁。
叶慕蓝轻柔的声音这时幽幽响起,“子宁,你很喜欢这个晓夜吗?”
第四十九章 偷营
宋子宁又铺开一张画纸,持笔凝神,叶慕蓝知机地住了口,看着他把新的一幅画废。
宋子宁放下笔,走到桌边,叶慕蓝连忙倒了一杯新茶递给他。宋子宁接过茶盏,温和地说:“那是琪琪的人。”
叶慕蓝袖底的手却握紧了,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说到琪琪,她对你实在是太不尊重了,就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听说她母亲那一房已经靠向了二公子……”
“嗯。”宋子宁表示听到了,他一如既往地对这方面话题从来不明确表态。
“子宁,顾家大表哥顾立羽那边最近有点小麻烦,你看,能不能帮他一下?我觉得,将他争取过来,对于我们将来很有帮助。”
“嗯。”宋子宁点了点头,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叶慕蓝想不到今晚过来的最大目的竟然如此轻易地达成,自己也呆了一下,不过最近一年宋子宁给了她不少权限,却鲜有过问,显然是对她的信任。她也自觉宋阀那边交过来的几次事务都办得很漂亮,当得起这样的信任。
可是叶慕蓝还来不及高兴,发现宋子宁的目光又落在画中人身上,她脸上僵了僵,然后努力放柔和表情,走到桌边开始一张一张收起废掉的画稿,轻声说:“那个晓夜既然肯这样依附琪琪,必定出身微寒,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子宁突然道:“她肯跟着琪琪当然是她自己的意愿。”
叶慕蓝心里一跳,但还保持着温柔的微笑,抱起整理好的废稿说:“子宁,早点休息吧。”
“嗯。”
叶慕蓝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走到拐角的僻静处,突然咬牙,抓起两张画纸撕得粉碎。意愿?宋阀七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女人的意愿来了?
身边侍女吃了一惊,连忙前后看看没人经过,蹲下去将碎纸全部捡起。一边极轻地劝道:“小姐,不过一个女人,七少新鲜一阵也就罢了。”
叶慕蓝冷冷道:“那贱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呢!琪琪这分明是在愚弄子宁,叫我怎么说呢?子宁就是对亲戚心软。”她此时已恢复仪态,带着侍女若无其事地离开。
片刻之后,叶慕蓝的侍女悄悄地去了外院。那里不光住着宋家自己的护卫,还有一些依附于宋家的士族子弟。
宋子宁这次只带了五十人的卫队,加上二十多个亲随,可容纳百人的院落里空了几间房出来,于是这些士族子弟就想方设法挖空心思投门路地住了进来。哪怕一间房里要挤进七、八个人,他们也不在乎,反正只要住一晚就好了。但是春狩归去后,他们就可以宣称是住在宋阀的院落里,那可是大有光彩的事情。
侍女走进东头最后一个间房,里面只住了三人。都是外姓士族的年轻子弟,或者是直接找了叶慕蓝的门路,或者是由叶氏族长介绍过来的。显然三人一间的待遇,比其它依附者要强多了。
而且这间房由于在最顶头,相对大点,还多了一扇窗,更加敞亮。是叶慕蓝调整了宋家护卫的住处,硬挤出来的一间。
侍女没有停留多久,只是进门时手中拿着的一卷纸张不见了。
屋里三人围着那副仕女图正在商议。
“这事很麻烦啊,那个晓夜是琪琪的女伴和护卫吧?”
另一人不屑地道:“什么护卫,谁都知道她是干什么用的。我等兄弟都有六、七级了,而且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不过一个五级的小妞,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三人沉吟道:“不妥!此事一出,琪琪还不杀了我们?到时候宋家可不见得会为我们出头。”
“你就是胆小!富贵险中求,如果是容易做的事情,宋家自己就办了,还用得着找我们?七少的心思这么明显,如此上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了。我们这叫投其所好!”
第三人又道:“那就这样!这里肯定不行,各家虽然都有院落,但离得太近。等明天进山后,各家独立安营扎寨,人马调动安顿肯定一片混乱。我们就在附近潜伏,等那小妞落单或者索性诱她出来,一拳打倒,用布蒙了就走!只要办事小心,就不会留下痕迹。事不宜迟,我们明天晚上就动手!”
“嘿!你们说我们是把那小妞捆了送过去呢,还是剥光了直接塞进七少被窝?”
“切!你小子是色欲薰心了吧?经你手剥了的女人,人家七少还能要?”
“嘿嘿!我不就是那么一说嘛!那小妞,辣得很!让人看了就心里痒痒的!”
房间里的声音低下去,时时响起一阵压抑了的怪笑。
片刻后,宋子宁在书房里见了自己的两名亲随。
矮壮结实名叫宋荆的那个先开口,把叶慕蓝侍女去前院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略有点不安地说:“少爷,如果他们真得手的话,对殷家表小姐那边会不会不好交待?”
宋子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宋荆立刻住嘴,心里不免嘀咕少爷对未来的少奶奶太过放纵。
宋子宁的目光转向书桌上又一幅画废的仕女图。叶慕蓝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呢?要把一个女人搞到手有很多办法,她却选择了最粗鲁的一种。她不会想不到这事万一闹出来,名声难听的会是宋阀,除非那人本身有问题,如果落到叶慕蓝手里,会是琪琪的一个扎扎实实的把柄。
旁边身材劲瘦的青年宋戈则报告了另外一件事,“少爷,属下从国公府那边拿到了琪琪小姐随从名单,她的那位女伴姓千,千晓夜,五级战兵,远程战位。”
参加天玄春狩的足有万人,国公府提供的资料里只有各家子弟,当然不可能包括数量庞大的护卫随从姬妾侍女。千夜还因为是殷家狩猎组队的九人之一,才会在国公府有备案,信息也极为简单。
宋子宁皱了皱眉,轻声自语道:“为什么是这样?”
两名亲随不明所以地互望一眼,宋戈小心翼翼补了一句,“叶小姐似乎想通过裘队长也去要这个名单。”裘队长正是宋家卫队的卫队长。
“拖一拖,等狩猎开始再给她。”然后宋子宁问:“她和琪琪最近一次碰面是在哪里?”
宋戈想了想回答,“叶小姐一个月前去过底层大陆,应该是在西昌城袁泽宇城主的晚宴上遇到过琪琪小姐。至于具体情况,属下需要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