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姜煜竟笑了,由官服衬出的清冷气息瞬时沾上了烟火气,“姒儿妹妹也是关心我。”
宁姒上了马车。
马车起步,宁姒不曾掀过一回帘。
宁姒提醒自己,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去找他,如果想要改变这种境况,她必须狠下心来。
常云兮纳闷了,“嘟嘟,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要是不喜欢,可你对他又亲近得很;要是喜欢呢,你都不掀开帘子看他一眼。”
宁姒笑,“多看几眼有用吗?总是要走的。”
这一刻,常云兮惊觉,他这个表妹并不如看上去那般不谙世事。
……
之后的一个半月,在水路陆路之间来回折腾。
抵京那天,宁大学士上朝去了,常氏带着宁澈去寺庙上香,宁姒便吩咐仆人先将常云兮安置好。
往里走着,竟看见江临初候在垂花门。
实在是意外,宁姒还以为他已经去了陇西。
“江师兄。”
江临初看她神色,笑道,“宁妹妹总算是回来了。我还等着将铺子交接于你,再离京呢。”
宁姒愣了愣,“江师兄不必因为此事耽搁行程,交给哥哥也是一样。”
“宁妹妹可否进屋再说?”
宁姒点点头,随他进了厢房。
江临初取出一个木匣来,里头装着契纸与账本等物,“都在这里了,宁妹妹可以清点一下。”
“不必了,只是劳烦师兄等我这许久,心里过意不去。”宁姒阖上木匣。
江临初沉默了好一阵,忽地抬眼看宁姒,认真地说,“不用过意不去,是我愿意等的。”
宁姒眨了眨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此刻的江临初,眼里含着情意。
“郡王二月底便来了,乔装改扮住在京郊,正好也晾他一阵。”
江临初没说的是,河西郡王着急上火,耐心几乎告罄,,隔几日便要来催他一会,却又不敢对他怒目,每每忍了又忍,还要作出一副慈父模样,可笑得很。
宁姒大概也想象得出河西郡王着急的模样,于是噗嗤一笑。
江临初的目光流连在宁姒面上,看她弯眸勾唇、笑靥如花。
他几乎想问她,能不能等他。
能不能不喜欢姜煜了。
他没有拒绝权柄,还有个原因。他想要更快地成长起来,不必再仰望姜煜,不必觉得宁姒遥不可及,隔着跨越不过去的天堑。
江临初可真有双干净的眼睛,他几乎藏不住情意。
宁姒烫到一般移开眼。
“对了,江师兄,你书读得多,我有件心事,能否帮我分析一下?”宁姒又看向江临初。
“嗯,宁妹妹请说。”
宁姒悄悄掐了下指尖,尽量自然地说,“说来羞惭,我心悦阿煜哥哥,他也有所回应,但我仍旧不敢踏出这一步,最终落荒而逃。这是为何?”
她像是期盼一个答案似的看向江临初。
江临初心口一疼,也用自然而平稳的语调回她,“宁妹妹……是在害怕。”
是啊,害怕,在害怕什么呢。
江临初颤着眼睫,“害怕他是出于礼节修养或是其他并不真诚的理由,不忍伤害你,才会回应一二。”
他生有一双高贵的丹凤眼,却偏偏睫羽纤长柔软,上挑的眼尾与垂下的眼睫,形成一个可爱的燕子尾巴,此时燕尾正控制不住地颤抖。
宁姒几乎觉得自己残忍。
“是啊,先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辛苦呢。”宁姒看着江临初,“不停地追逐他,看不见其他的人。”
江临初终究忍不住问,“你为何会喜欢状元郎?喜欢他哪一点?”
说到这个,宁姒便想起小时候的事,唇角渐渐勾起,“江师兄你知道吗?我哥哥他以前更傻,心里为我好,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每每将我弄哭。可阿煜哥哥截然相反,他性情温柔包容,哪怕是对一个孩子说话,也懂得蹲下身来,与之平视。我真是喜欢极了这样的平等以待。”
所以她喜欢他的时候,不是因为他家世出众、也不是因他有着状元之才。
“而且我从小就喜欢美貌的人。”宁姒笑着调侃,“听哥哥说,阿煜哥哥小时候就是极漂亮的孩童,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十六,不仅皮相出众,气质也十足的温雅和煦,在人群中能一眼看到他。偏他性情有许多许多层,温雅只是他的表象。我便热衷于发掘他不同的样子。”
他不笑时,便显出冷漠疏离的一面;挑眉时,又有些玩世不恭;勾起一边唇角,仿佛在冷嘲热讽;肆意大笑时,那般酣畅淋漓;含情撩拨时,仿若妖精现世……
“我这个人虽执着,却也容易乏味,能让我喜欢这么久,是他的本事。”
☆、宁澈相亲
江临初省视自己。他是一个单调浅显的人, 哪里有那么多层让人挖掘?
宁姒哪怕当真喜欢上他, 也不会长久。
说到底, 不合适。
且他遇上宁姒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既然宁妹妹将心事说与我听,那我便也告诉宁妹妹一个秘密。”江临初调整好情绪,微笑着说。
宁姒点头,示意他说。
“我曾告诉过你, 我患有梦游症。本以为是小病,没想到后来时常晕阙,尤其是郡王来京以后。”
宁姒一听,便知是河西郡王将另一个江临初刺激出来了。
时间久了,她也知道那个充满戾气的江临初,根本不想抢夺这具身体,他大概更想保护江师兄。
“之前也去过医馆, 可大夫总责怪我不配合治疗,我也不知为何这样……”江临初叹道, “晕阙的次数多了,我便知, 这不是个小病。我或许……活不了多久了。”
“噗嗤……”宁姒没忍住笑出声,随即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江师兄,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你不必如此悲观,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江临初并未动怒,只不解地眨眼, “宁妹妹,好像知道些什么?”
宁姒直视江临初,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没有资格越过另一个江临初直接将真相告知师兄,“师兄,你暂且宽心,好好过日子,或许梦游症可以日渐缓解。”
江临初温软一笑,“我知道宁妹妹在安慰我,我心领了。”
宁姒想着差不多该走了,走前又想起一事来,“师兄,你怎的不和哥哥他们一同出去?”
江临初眼神一偏,状似腼腆,“宁澈哥去寺庙相看人家,我跟着作甚。”
闻言,宁姒眼里跟放了光似的,直问,“哪一家?是哪家的姑娘啊?”
……
此时此刻的宁澈正与大理寺卿之女走在寺院里。
此女姓沈,名烟萝,和嘉明郡主是同宗。宁澈和嘉明没多少交集,但听闻过她跋扈的名声,因而来寺庙之前就对沈家好感不多。
本以为有嘉明那样的堂姐,沈烟萝应当也是明艳大方的长相。
没想到面前之人娇小清灵,十六岁的年纪,和宁姒差不多高。如今几月未见宁姒,或许宁姒都比这沈烟萝高些了。
两人走在寺院中的小路上,后院人少,不说话便显得尴尬。
宁澈看着这个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轻咳一声,起了个话头,“沈姑娘,你平日里读什么书?”
沈烟萝的嗓音轻细柔软,看了宁澈一眼,随后仿若羞涩地垂睫,“略看过几本诗书罢了。”
“令尊是大理寺卿,你可看律法典籍、公案话本?”
沈烟萝仍旧轻细地答,“令尊是阁臣,二十多年前的状元魁首,你可是状元?”
“……”宁澈无言以对,看着沈烟萝,思索着她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你可看女则、女训?”宁澈又问。
沈烟萝轻蹙起眉头,忍了又忍,突然跳起脚指着宁澈娇声喝骂,“滚你的女则女训!”
她的嗓音天生如此,骂起人来也跟撒娇一般。
宁澈却懵了,“我是说,不看女则女训才好啊。我妹妹也不看这些。”
沈烟萝见宁澈被骂傻了一般的模样,也有些羞愧,轻柔地向他道歉,“对不住宁公子,是我太敏感了。之前相看人家便遇到一朵奇葩,要求女子谨遵女则女诫,出门还要必须戴上帏帽,否则便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我已经叫他们滚回一百年前找媳妇了。”
宁澈实在很少听见有人用轻轻柔柔的嗓音骂人“滚”,有些不习惯。
而且她下一瞬便能变脸似的。
沈烟萝又问,“宁公子,你喜爱在边疆的日子吗?”
宁澈根本没想此女是否在打探婚后久居之地,眼带兴奋地和她说起边疆生活来,浑然不知之前几个姑娘之所以谈不拢,都是因为宁澈心在边疆,看样子不会常常回家。
“在边疆,每日都有新的挑战,每个将士都想让自己的身手更灵活、刀戟更快,在战场上能砍杀更多的敌人。和在京城时一成不变的生活截然相反……”
而沈烟萝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将军,却发现了他的迷人之处。
一颗赤子之心,纯粹又热血。
两人边走边说,宁澈说他的理想抱负以及友人趣事,沈烟萝则说自己的爱好兴趣,以及幼年经历。
走着走着,竟在一处石阶前遇见了熟人。
谢林晚俏生生立在那里,手中还握着一根签。
她与沈烟萝同为诗社成员,彼此也是认识的,当下便出声问候,“沈二姑娘,好巧。”
相看时遇上熟人,宁澈有些尴尬,沈烟萝倒是气定神闲,还亲切地询问,“谢大姑娘,也来寺庙上香?”
“家母卧病在床,我来上香祈福。”
沈烟萝道,“愿令堂早日康健。”
“借沈二姑娘吉言。”
这时宁澈出声,“晚晚,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我家倒也识得几个名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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