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紫蝉将今年新贡的阳羡春茶沏了一杯放在永顺侯夫人杨氏面前的雕花小桌上, 另外有宫女捧了四色茶点奉上来。
杨氏便问紫蝉:“皇后娘娘呢?”
紫蝉轻声道:“皇后娘娘昨晚没睡好, 现下正在补眠。”提到皇后娘娘没睡好的事, 紫蝉忍不住有些忧心, 近来皇后娘娘常常觉得身子倦怠, 胃口不佳, 而且月事有好几个月没来。她们本以为皇后娘娘是有了, 可是叫来太医诊脉却又不是。
偏巧一直给皇后娘娘看病的徐太医被赶出了宫,新近给皇后娘娘诊病的刘太医说起话来却又吞吞吐吐,不及徐太医说的清楚, 皇后娘娘的脾气这几日便大了许多。
不过这些事,紫蝉却不好对杨氏说,看后者端起了茶杯, 方才往皇后娘娘的寝室走去。
守在床前的另一个大宫女紫珠悄悄给她比划了个手势, 紫蝉便住了脚。
杨氏等了两顿饭的功夫,睡在楠木大床上的皇后才醒过来, 她正在回忆刚才做的怪梦时, 就听宫女说永顺侯夫人来了。
皇后不用猜就知道杨氏进宫准没好事, 但是对方总归是自己的大嫂, 她面上总要敷衍一番, 便起身更衣。
杨氏正等的有些不耐烦,看见皇后从寝室里出来, 忙收敛了神色,笑着上前行礼问好。
皇后懒懒的坐在宝座上, 淡淡道:“府里都还好吧?”
杨氏道:“老太太挺好的, 前一阵娘娘赏下的蜜瓜,老太太吃着挺好。就是侯爷最近有些心里不痛快。”
皇后听了这话命人将剩下的蜜瓜待会儿让杨氏一并带回去,然后扯扯嘴角:“他有什么不痛快的,在外仗着国舅爷的身份为所欲为,谁敢给他不痛快。”
杨氏忙道:“娘娘快别这么说,侯爷不是那样张狂的人。若是他仗着娘娘在外为所欲为,那个开药铺的王元吉也不会给他脸子瞧了。”
提到王元吉,皇后想起来了,徐太医之所以被赶出宫,好像就是因为这个人。
杨氏看皇后不做声,便以为得了默许,将永顺侯请沈凌看病,却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皇后这人最是护短,她自己可以说娘家人的不好,但却不许外人说他们不好。听沈凌拿架子不去侯府看病,当即有了怒火。
紫蝉有些不悦的看了杨氏一眼,皇后娘娘最近本来就肝火比较旺,动辄发怒,杨氏这样一说,皇后娘娘只怕肝火更旺,对病情更为不利。
杨氏却不这样想,她眼见皇后动了怒气,便觉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假惺惺问了一句:“娘娘最近身体还好吧?老太太在府里时常挂念娘娘,这次我进宫,她老人家让我将这个方子交给您。”
皇后不用看都知道杨氏递过来的是一张求子方。她自从三年前诞下二公主后,就再没传出过好消息。之后不管吃了多少方子,都没什么效用。徐太医说她是生二公主的时候伤了身子,要好生养上几年才会有好消息。
可是今上却等不得了,他眼看要年过三十,却连个皇子都没有。皇后无奈之下也只好主动提起选秀一事,主要是连着生了两个公主,她委实没什么底气。即便太后和今上从未为难过她,但她自己为着膝下没有皇子傍身,还是贤惠的给今上选了十来个妃子。
这事一向是她的伤心事,每次别人一提起,皇后都会伤心好几天。但这次有沈凌给永顺侯府下面子在先,皇后忽然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沈凌接到皇后的懿旨,要她进宫一趟时,她当即明白过来,原因多半出在永顺侯府身上。
昨日她从大长公主府出来后,便依照顺序去了永顺侯府,哪知侯府的管家却说侯爷已经另外请来了大夫。这种事也是常事,有的人家觉得病情紧急,不愿意多等,再去请别的大夫也是有的。
沈凌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如今领了皇后的懿旨,便觉这永顺侯府还真是沾不得。
她心里有了打算,面上却不显露出来,跟着宣旨的太监进了宫。
沈凌来到坤宁宫后,便被晾在了偏殿。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才有一个宫女请她到正殿见皇后娘娘。
皇后穿着正红色绣牡丹花的锦服,面色因为化了妆容的缘故,看不出气色如何,但是脸上的冷淡之意,沈凌却看得清清楚楚。
“听闻王大夫医术颇佳,不知本宫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诊一下脉?”皇后带着些微讥讽的语气说道。
沈凌并不像皇后预料到的那样马上诚惶诚恐的谢罪,而是非常淡定的说道:“娘娘当然有这个荣幸。”
皇后只觉自己的拳头打到了对方的棉花堆里,顿时有种有力使不出来的感觉,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正事要紧,然后将心里的火气压下来,沉着脸慢慢将右手伸了出来。
沈凌也告诉自己不要任性,对方好歹是一国之母,自己要想完成任务,该低头的时候便该低头。
这样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沈凌给皇后诊脉的时候,心情便平静许多。
这一平静下来,沈凌就发现了问题。皇后的脉相看上去并不好,像她这样的年纪虽然会有些血虚的毛病,但是却不会亏的这么厉害。沈凌将皇后的左右两个手都把完以后,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皇后在两年前小产过一次,可是却没有得到很好的补养,所以身子才有些亏得厉害。
可是按着皇后的身份,小产过后太医应当开出不少滋补的药方,不应该亏得这么厉害啊!
沈凌终究是在宫里生活过的人,只一转念就明白过来,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后小产那次,她并不知情,给她诊治的太医也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给她。
这些宫里的勾心斗角,沈凌并不想多管,她收回自己的右手,缓缓道:“娘娘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肝阴。平日只要少生气,吃上两副药方就好了。”
皇后叫她进宫为自己诊病只是一个托词,并不真的打算让沈凌看病,因此面上淡淡的,“那就有劳王大夫了。”
沈凌也看出了皇后的意思,一边开方一边琢磨皇后的深意。
方子开好以后,沈凌还未找借口告辞,底下就有宫女回报,说太后那边派了个小太监过来请沈凌到慈宁宫走一趟。
沈凌仔细的打量了皇后一眼,发现她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想来太后派人过来这件事打乱了她的计划。
沈凌去了一半的疑心,等看到来人是自己认识的小太监,确定是太后那边派人过来请自己一叙,又去了一半疑心。
沈凌跟着小太监走到一半的时候,后者忽然在一处亭台前停下,转身给沈凌行了个礼:“还请王大夫恕罪,是婕妤娘娘怕您在皇后那里受刁难,这才假托太后将您请出来。”
沈凌本来疑心尽去,听了此话却又生了两分疑心,心底有了个猜想,不过却不动声色,由着小太监领着她穿过亭台,来到十来棵梅树掩映其中的暗香阁。
暗香阁的外面守着一个宫女,沈凌仔细看了一眼,是陶芙身边的人,不过却不是她的心腹。
宫女朝沈凌行了一礼:“娘娘就在里面,说有要事跟王大夫相商。”
沈凌点一点头,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那两扇雕花木门,果然她前脚踏进去,后脚就听见了锁门的声音。沈凌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皇后既然送她这样一份大礼,那自己也要好生回她一份大礼才对。
沈凌心里转着念头,脚下不停,转过房间当中的一座屏风,就看见陶芙面色绯红,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张罗汉床上。
一把脉,果然是中了如意丸。不过分量却不多,即使不服解药,过上两个时辰药力自然会消退下去。
沈凌便在罗汉床的周围找了把椅子,安心等皇后带人过来围观。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房间外就有了动静。
皇后得了下面人的示意,心里有了谱,便命人开锁。
“母后,这暗香阁附近倒是幽静得很,不如儿臣扶您进去休息一会儿。”
太后扫了皇后一眼,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皇后平日并不喜欢逛御花园,今日却突然费尽口舌想要她到园子里走一趟,她就知道事有蹊跷,也想知道皇后葫芦里到底卖的哪门子药,便由着她领自己到了这里。
小太监推开两扇木门,沈凌坐在椅子上没动,没有多久,就见皇后扶着太后转过屏风走了过来。
看见沈凌坐在椅子上,旁边的陶芙衣衫不整,皇后装模作样的叫道:“啊呀,这是怎么回事?王元吉你怎会在此,还有陶婕妤怎么会躺在这里?”
太后皱着眉让一众宫女太监退下,有些生气的问道:“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太后,这王元吉和陶婕妤定是有奸情在先,才会被我们撞破。”
太后皱着眉看了皇后一眼,此事她明知是皇后搞的鬼,可是事关皇室颜面,就是沈凌与陶婕妤并无私情,可是被这许多人看到这番情景,这两人也难以洗脱清白了。
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既除了她看不过眼的王元吉又除了一个得宠的妃子,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媳这么能干?
太后越想对皇后的不满越大,王元吉是一个难得的名医,制出来的养生丸效果又好。她服了养生丸不过几日,就觉出药丸的好处来。当下便有了打算,不管怎么样,王元吉是一定要保住的。
这样一想,她就问一直不出声的沈凌:“王大夫,这件事,你作何解释?”
皇后还想要说话,却被太后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凌早已在看见太后和皇后的时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今听见太后问话,而且似有偏袒的意思,便笑了笑,“草民并没有话要说。”
皇后得意的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见沈凌开始脱去外面的那身青色锦袍。
“大胆!你这是干什么?”皇后又惊又怒。
太后也有些不解其意,直到沈凌脱去外面的锦袍,露出里面的束胸,她才回过味来。
沈凌解开束胸,属于女子的身形就一展无遗。
她看向太后:“民女女扮男装实在情非得已,还请太后和皇后代为隐瞒。”
事情急转而下,皇后不由大惊之色,如今抓到沈凌的这一点错处,便借题发挥,“什么情非得已,本宫看这是欺君之罪。”
太后忽然出声:“够了!”王元吉是女子之身这事正好解了当前的困局,太后自然一力护持。
“王元吉既然是女子之身,那么与陶婕妤的奸情一事自然不攻自破。那么陶婕妤衣衫不整之事作何解释。王元吉,你可有话说?”
沈凌会意,马上道:“婕妤娘娘是中了如意丸,至于衣衫不整一事,民女也不知道。民女到来时,娘娘已经昏迷不醒。”
太后叹息一声:“哀家老了,这些龌龊的事还是让皇帝自己料理吧!”
皇后大急,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曾命人请皇帝一并过来,为的是让皇帝看见这一幕后会严惩王元吉和陶婕妤,如今却是坑了自己。
她正想如何补救,外面就响起了响鞭,皇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