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问你,海清国君之前冒犯宣朝,是这群百姓指使的吗?”
“自然……不是。”
“那么如果海清日后也要因此报仇,他们该找的,是宣朝的将士,还是我们的百姓呢?”
“和百姓何关?当然是找我们,欺负我们的百姓算……”说到这里,小兵似乎意识到什么,讷讷不语。
知漪温声道:“想来你也明白了,这些百姓之前安居乐业,只是因为海清国国君的决议而遭受无妄之灾。在我们来之后这些百姓也从没有多加抵抗,甚至感恩戴德,他们不过只是挣扎求生的普通人,罪魁祸首还待在海清国都。君之罪,能一概论为民之过吗?”
小兵低下头。
知漪柔声命他昂首挺胸,继续道:“何况你之前并未参加攻城,真正将这座城攻败的人中,不包括你。你之所以能在这座城中欺凌这些百姓,不过是仗着同僚的军威相助,如果只是孤身一人,你觉得那些百姓还会麻木地任你欺凌吗?”
小兵四处望去,果然看到不少暗暗投来的愤恨目光。
“所以你的这些举动,真正说起来不过是仗人势逞威风罢了,逞威风的对象还尽是些无辜的百姓,这样的行径,算不得义气,更算不得英雄。”知漪见他已经满脸羞红、几乎无地自容,轻笑一声,“如果真正想要立功,想要让外人知晓我们宣朝国威,你刀剑真正该指的方向,是那儿,而不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知漪指向海清国都和大石国的方向。
小兵精神一震,大声应了声“是!”,便向知漪告退,昂首阔步回到队中。
惜玉在身后静听良久,此时上前递水,“奴婢从不知,主子竟还会说这些话儿。”
知漪眨眼,回头浅笑,“也许跟着皇上久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她故意压低声音,“皇上往日这些忽悠人的话儿可没少说。”
语罢,主仆两人齐齐笑出声。
当夜知漪将那些话重复给宣帝听,带些小得意般要求嘉奖,宣帝搂着人,却故意道,“谦虚为上,皇后可是忘了?”
知漪轻哼一声,“皇上小气,舍不得那些刚得到的宝贝。”
宣帝只能无奈一笑,“朕的人都是皇后的了,东西自然也全属于皇后,何来小气之说?”
他忽而倾身压下,低低笑道:“何况这些日子,皇后每夜都要让朕缴纳公粮一次,这还不够吗?”
知漪茫然对视了会儿,半天后脸才像火烧般腾得一下红了,指着宣帝低声道:“那明明、明明是皇上逼我做的,现在还……真是,真是无耻之极。”
宣帝并不狡辩,只微微一笑,俯身熟练吻下,手中动作也未听,不一会儿身下少女便含娇细语,红潮微升,眸若秋水直直望向他。
“酣酣,帮朕。”宣帝低低的喘息极为诱人,每回都让少女晕晕乎乎,不知不觉便依着他的话语行事。
如此这样的情景又发生几次,知漪一路安抚施粥前行,隐约中助宣帝免去了许多收服民心的力气,不过半月,大军便直攻入海清国都。
国都的百姓不知从哪儿得知宣军会善待他们的消息,等大军到的第二夜,竟然趁守城将士不备偷偷打开城门放宣军入城。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进了海清国都,全军自是喜出望外。知漪听宣帝说海清国都的皇宫造得奇特,宫墙极高又坚硬无比,易守难攻。海清皇室负隅顽抗,即便见他们已经攻到了宫门前也不肯投降,借着最后的一万多宫内守卫,硬是抵抗了两日。
不过最多再过两日,就可以攻破了。这是宣帝原话。
知漪相信宣军的能力,对此并不担忧。皇室虽然还在抵抗,外面的百姓却已经在宣朝士兵的调配组织下慢慢安定下来,除了要定时给宣军缴纳粮食外,其他和平日倒没什么区别。
因着临海,海清颇有些异国风情,知漪在惜玉陪伴下,身边带了几个士兵护卫,随意漫步在海清国都的街道。
此处街道上也喜栽树,树叶极大极密,往往一株便呈遮天蔽日之状,看上去极为新奇,知漪停在其中一棵树下,忍不住好奇踮脚凝望。
她衣着并不特殊,旁人见了也很难猜出她的身份,偶尔会有路人因瞥见知漪容貌稍作顿足,很快也会在士兵的瞪视下匆匆离去。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知漪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士兵便突然跃到身前将她一推,拔剑劈开飞来横木,“主子小心!”
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推开,惜玉没来得及接住,知漪摔倒在地,发簪垂落。
惊起这阵骚乱的人不经意瞥见此景,却是不料撞进一双含着水光的星眸之中,他愣了一瞬,没看清前因,还当知漪是被那士兵欺凌成这模样。犹豫数息,他一咬牙,还是飞快朝这边奔来,拉起知漪就朝城外奔去。
护着他的几个死卫顿时瞪大了眼,主子这……逃命都不忘带上美人?
知漪一脸懵然,眨个眼就被人搂腰牵手到飞到了城外,这……这人是谁啊?
第114章 虚惊
知漪知道带走自己的人身份必然不低, 很可能是海清皇族, 他身边聚集的死卫就是证明。那些死卫身手极高, 完全不怕受伤,不要命的打法将紧跟而来的宣军和金龙卫缠得极紧。
眼睁睁看着知漪的身影越来越远,那些人头上顿时滴下豆大的汗水。
完了,皇上一定会杀了他们。
暂时停在一个安全地带, 青年搂着知漪的手忙松开,关心道:“你……没事吧?”
被带着高速疾走一阵, 知漪缓过阵阵晕眩, 余光瞥到四周立了不少身着海清国服侍的人, 心慢慢沉下, 暂时没有出声,沉默看向对方。
她这幅略显狼狈柔弱的模样在对方看来却是柔情绰约、楚楚动人,青年心中更生怜惜,解释道:“宣军着实太过分了, 连你这么一个弱女子也要欺凌。我一时情急, 才将你带了出来,连累你要一起逃跑,着实抱歉。”
原来是误会了自己的身份, 知漪心中微定。
“二公子真是糊涂, 这等紧急时刻还想着救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类似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出声,看向知漪的目光简直像在看一个祸水。他了解自家小主子,向来不会贪恋美色,面前这位却是世间少有的琼姿花貌, 也怪不得小主子见着就忍不住出手相救。
青年沉眉,“她也是我们海清百姓,怎么能说是不相干。”
中年男子不语,只是看向知漪的目光带着不善和怀疑。
死卫负伤而回,屈膝道:“二公子,四周都被宣军包围了。不过这树林密集复杂,我们寻个地方藏好,他们一时应该找不到。”
中年男子疑惑出声,“出逃前明明做了身份掩饰,他们怎么会穷追不舍?”
这些人自然怎么也不会猜到,他们公子随手解救来的一个女子竟然会是大宣的皇后。
知漪刚被带走一刻,宣帝就得知了消息,震怒无比,亲自领了一千士兵前来营救。
知漪尽量降低存在感,他们猜测自己是海清人当然最好不过,在皇上派人救她之前,她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青年却没有忽视她,先自嘲了句,“没用了,看来是天要亡我海清。”
他突然看向知漪,“你……是不是也很怨恨我们?”
“……嗯?”知漪完全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近来城中不是都在说,若非我们不自量力去惹怒宣朝,又怎么会引来宣朝反击入侵。百姓也就不会因此成为亡国奴,流离失所,受尽欺凌。”青年语气沉重,目光歉疚又怜惜,“像你这样的女子,本也能轻易寻得佳婿,锦簇一生,如今却这么狼狈,你是该恨我们的。”
他自我苦笑,“战事便是如此,最无辜的从来都是百姓。这些,是我们对不起你们。”
知漪依旧沉默,虽然无论是以目前海清百姓的身份,还是以她宣朝皇后的身份,确实都对之前海清的举动十分不齿。
青年见她模样,还当她是被吓得说不出话,刚想靠近安慰几句,知漪却下意识后退。
青年一怔,不是因为面前女子的抵触,而是不经意瞥见的那抹银光。
如果他没看错,女子脖颈间坠玉石的那根绳,是他们海清特有的上等鲛丝制成。因为稀少珍贵,除了个别的海清皇室成员被赏赐,其他的全都进贡给了宣朝……
注意到他的神色,知漪神色一沉,不禁回想刚才的举动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二公子。”一位面容尚幼的少年忍不住开口,“听说宣朝皇帝率兵攻入海清以来,从未苛刻过我们海清的百姓,仁德宽厚,如果我们愿意举诚投降,将那块玉玺奉上……”
“住口!”中年男子怒起,狠狠甩去一个耳光,“你要让我们二公子当卖国贼吗!”
少年被震慑住,不敢回话,半晌才忍不住小声嘟囔,“国都没了,哪来的卖国贼……”
青年深深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知漪,片刻后苦笑摇头,“身为皇族血脉,众人皆可投降保全性命,唯有我,是万万不行的。”
视线自四周围住他的死士开始扫视,扫过中年男子和那个少年,再轻轻掠过知漪,他终于下定决心般道:“你们都逃吧,只要我在,他们是不会追的。我本就不该走,我要和父兄他们共存亡!”
“二公子……”众人沉痛万分,齐齐出声。
气氛凝重间,忽然响起阵阵马鸣,飞马踏地的声音鼓入耳膜,震得人心中惊惶。
“咻”一支羽箭以破空之势自林中射来,众人忙带着青年转身躲避。
一人跃马紧接飞奔直入,带起林中烈烈风声,随着长长嘶鸣,骏马自众人面前高高扬蹄又重重压下,惊起的滚滚灰尘和碎叶迷住了众人双眼。
来人居高临下俯视,面色沉沉,“二皇子怎么走得这么急,朕还未派人好好相送。”
朕?青年霎时了然,目露颓色,没想到父兄他们让自己带着玉玺逃,却引来了宣帝亲自追捕,他又望一眼旁边的知漪。
海清的玉玺很是特殊,是十多年前从野外意外挖掘而出,天然刻有“天”“寿”二字,散出的光芒极为耀眼,被誉为天赐玉玺。也许……正是因为这块玉玺,父兄他们才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宣帝目光不经意掠过立在旁边的知漪,见她神态安稳并无异样,这才微微放下心。
大批士兵策马围住这数十人,围得密不透风,俱是虎视眈眈。
青年感知敏锐,又时刻注意着宣帝举动,见状终是大致确定了自己随手救来的女子身份。
她也许……就是那位传言中的皇后?看来宣帝并非是为自己而来。
明白自己该是歪打正着,正巧把对方的皇后掳来。青年知道如果此刻点破女子身份,并用她来威胁该是能事半功倍,但这个念头仅在脑中转了一圈,他就放弃了。
与其用这种方法惹怒宣帝来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还不如用这个机会让对方善待他们的百姓。
已经辜负了百姓一次,不能再让他们因为自己而遭受无妄之灾。
话在口中过滤数下,青年回道:“您说得对,是海遥失了礼数。”
中年男子惊愕,似乎不明白小主子说这话的意思。
青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玉玺就在海遥身上,只希望皇上能饶过在场其他人,他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和受我们驱使的小兵。”
他故意避开知漪将她一同论为百姓,就是为了不让宣帝起疑。
这下连宣朝那些将士都不禁生出愕然,他们听了消息后还以为对方是知道皇后娘娘身份存心掳走的,却原来不过是个误会?
不少人顿时长舒一口气,悄悄看向他们的皇上,果不其然,皇上的脸色也好了很多。
青年顿了顿又道:“海遥愿意诚心献上玉玺,希望皇上不要为难我们海清的百姓。他们不过都是些无辜之人,错不在他们。”
“可以。”宣帝冷冷盯了他许久,,“朕答应你。”
在青年的命令下,除了那中年男子和死士,其余人都慢慢退出中间,趁其他人不注意时,知漪便顺势被人接回队伍。
虚惊一场,既然安全接回了知漪,宣帝便没了再逗留的心思。
不过这次能够得到真正的海清玉玺,倒算是意外之喜。
回到城内,知漪被送到住处,不多时身后便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不必询问转头就扑进来人怀中,带着后怕,“皇上。”
宣帝面色不善将人翻放在腿上,啪啪几声就毫不留情地挥掌打下,声音之大吓得外面的惜玉差点夺门而入。
知漪鼻子一酸,眼泪随之啪嗒嗒砸向地面,不一会儿就润湿了一小块,却一言不发。
宣帝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将人抱起,盯着看了半晌才道:“朕今日受了惊吓。”
知漪搂住他脖子依偎而上,用衣袖轻轻抹去泪水,软声呜咽道:“知漪也被吓着了。”